●姜 华
站在脚手架上,离阳光又近了200米
空中的飞鸟一脸惊讶,我有了儿时
爬树的眩晕。那些南来北往的风正在
努力用钢筋、水泥、砖瓦、汗水和
方言,把大地一寸寸抬高。有梦想斑斓
在白云间,“噌噌”向上飙升
站在高处,我突然有了一些自豪
甚至骄傲。这些想法与烈日、寒风
死亡搅拌在一起,可以暂时让
苦难搁置
肯定会有仰望。就像我朴素的祖国
使一块黑白地图,变成有棱
有角的魔方,让世界刮目。白天
或夜晚,同大地一起攀升或
下降的我,多像高楼阴影处一件微雕
最后被“悦读者”忽略
理想往往会先于现实抵达。比如
这列从西到东的G8218高铁
窗外幻灯一样翻动的农田、小河
柳树、牛羊以及田间耕作的人
他们稔熟的背影、服饰、动作和
眼神,哪一位更像我的亲人
火车与铁轨,通过互相敲击提醒对方
我却有些迟钝。思维被330公里
时速,远远甩在身后。从秦川到中原
如响箭射出,那些山川、河流
仿佛出自同一位画师之手。身体
在轻微摇晃,我不介意
记忆如窗外的风。有时也会逆转
我可以一夜抵达华夏版图上
任意一片河山。那些呼啸而过的汉字
每一粒肯定都有终点。故乡与
异乡的对峙,结局可能是平手
许多名词最后仅剩下传说
站在掌子面上,我与面前的石头
一样黑。在地下200米处
我们像一群高仿的煤,用内心
微弱的火种,从石头里凿出
光芒,把卑微的生活点亮
仿佛被摁下了暂停健。在叙述
深处,我们如一群坠入深渊的鸟
被没收了光明、空气和飞翔
唯有头顶的矿灯,传递着希望
告诉我们,另一层人间
家里的镜子破了,缘于一场虚拟的
矿难。夜晚患上了厌食症
多少年后。我已经忘记了
自己的身份和容颜,变成了一块
黑色的石头。一块放在哪里
都会燃烧的石头
从沱沱河出走的金沙江,怎么也
没有想到,自己会走这么远
通天河、黑水、绳水、淹水、泸水、丽水
马湖江和神川,是它前世留下的乳名
一枝花,色诱了一条大江。在下游
宜宾用美酒把它送别长江
中年以后,我已没有多少野心和欲望
一条江,掠去了我身后半壁江山
在钢城我一再放慢自己的脚步。可是我
豢养的狮子,却在我体内一路嚎叫
我的陈年经验,追不上她的惊艳。一条江
满载金银,呼啸着从我头顶掠过
一个城市,被印制成闪亮的金属名片
让南来北往的英雄气短
许多年以后。我仍然关注那些
修筑襄渝铁路的人。是他们
用上帝之手、汗水甚至
生命,洞穿了一座座大山
把桥梁架上云端,敞开大山内心
吉尼斯世界纪录,被一个
民族,用神话一样的精神图腾
一再承接,刷新,改写
开山的人,却永远比山葱茏、长寿
后来他们的名字变成了一座座
山峰或石头上的铭文,变成了
铁轨、枕木和桥梁。成为
一个城市的名片
秦岭导航,西康高速像一阵风,从
小河穿境而过。旬河两岸万顷
良田,摇曳陕南风光。溶洞、青山寺
古村落、桑林和牡丹花,一齐伸出
双手。长城车通过小河北,一脸
惊讶。午后的秦岭风华逼人
像一条黑色皮带,扎紧了秦岭腰身
汽车似出膛子弹,空气撕裂
阳光睁大眼睛,看汽笛挽着风
用方言把远方追得飞跑
我想借一条高速,把秦岭深处花香
搬来。大山扭动腰身,让出体内
一条通道,如小河人的胸怀。鸟兽
摆脱了近亲繁殖,山货正在提速
一条路引领着时代飞奔。还有
那些动物和植物,迎着风一齐奔跑
名字和露水一样洋气
从旬阳出发。我还可以乘高铁一夜
抵达,北斗导航的任意名词。金属
一样的鸟鸣如箭镞,每一支都会
射中梦想。从今天起,遥远对当地人
而言,只是一个用旧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