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绍康
化湖,是一座城。
然而,在老牟定人的记忆中,至少在2006年以前,那里不叫化湖,而称之为教场坝。教场坝,原先是古代屯兵操练的场所,后来引水开坝,用于灌溉,就成了一个有水的坝塘。它的周围是稻田、泥滩、杂草和芦苇,村庄也离它稍微远一些,胆儿小的孩子一般都不敢去那里,也算是一个偏僻、荒芜的地方。每到夏天,喜欢戏水的人就到教场坝里游泳,后来又有人到那里宰杀牛马,周围变得脏乱,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地方,牟定人想游泳就得另找地儿。
如今的城中之湖—化湖,显然没有让人们失望,它已经成为牟定县城不断扩展延伸的中心,就像一个会客厅或者是后花园,是牟定这座城最为温暖、鲜活,令人流连的地方。
“南塔对北塔,城在中间夹;东有校场坝,西有庆丰闸。”这是对牟定坝子地理原貌的简单描述,而且家喻户晓。南塔和北塔如今仍然巍耸在坝子的两端,庆丰闸历经扩容修缮已经成为休闲观光的好去处,而变化最大的就数校场坝,如今它有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化湖。
化湖是一个人工湖,面积不大,有沙滩、围栏、广场和绿地,也就是200多亩的样子,走马观花,信步围湖一圈,30分钟足也,但它却是牟定的一张名片,带给人们的那份繁华与静谧,流彩与朴实确是难以道尽。
化湖的美,在于晨曦。当星空还没有隐退落幕,甚至还有一些瓦蓝,城市还在静谧之中,东边的山脊与天际之间划出一条明暗可辨的曲线,化湖就开始醒来。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幽幽的曲径上,簌簌的,那是轻盈的跑步和着均匀的喘气的声音。太阳跃出东山,淡蓝的天空,红霞满天,平静的湖面顿时霞光四溢,变成了天空之境。此时的化湖开始疏朗明晰起来。阳光透过高大树枝的空隙,一缕缕光柱清晰可见,婆娑的树冠闪着银光,还有鸟儿欢畅地上蹿下跳。低矮的灌木,像翠绿的地毯,平整地铺展开来,绿色中透着鹅黄,空气中透着清新的湿润,一切都是欣欣然的样子。一拨又一拨,人们向化湖聚集,伸展着腰肢,活动着筋骨,或者围着化湖转几圈,是最惬意的事情。八九点钟,正是阳光最柔和的时候,化湖在葱翠的树木掩映下,每个一个角落都洒满清澈的阳光,目击之处,皆是错落有致的桃红柳绿或相映成趣的植物景观。周围的树木、花草、楼宇倒映在平静的湖里,就像一幅清新明丽的水彩画,又如一块碧玉格外的温润和透亮。在明媚的阳光下,不时会有一对新人穿着婚纱款款而来,围栏、沙滩、浮桥、绿地……都是新人拍照的必选地,镜头不仅留下了他们婚姻的幸福与甜蜜,也定格了化湖的美妙与别致。在众多的新人中,最吸引人的是中式的新人装,那抹鲜艳的红色和传统的纹样还是那样的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仿佛穿越了千年,在化湖古朴、迂回、雕龙画凤的亭榭楼台映衬下,相得益彰,格外的入画。
午后,是化湖最为祥和的时光。树荫下、花坛边、长廊里,集聚的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拉家常、下棋、打牌或悠闲地转悠,总是可以找到愉悦的生活方式。我的母亲,年纪已过九十,虽然耳朵有些背,但精神矍铄,性格开朗,视力还格外的好,午饭后,她经常会去化湖。一开始,我老是担心她路上不安全,她还有腰腿疼的老毛病,平时走路,都得歇上几次,所以劝她最好不要去了,要去也得我送她去。母亲说不用我送,她知道我们上班辛苦,还有睡午觉的习惯。当时买房,首先考虑的就是它毗邻化湖,而且选了底层,方便母亲。母亲坚持要去,我也不再阻拦,况且离化湖的确不远,就两三百米的距离,她有一个喜欢的去处,我们做儿女的打心里高兴,就当活动活动身子也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强。
不幸的是,去年母亲回老家,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断了,经过手术,恢复期间只能坐轮椅,大多数时间也只能待在家里,我有空就会推着母亲去化湖转转。母亲的熟人见了她,总是问寒问暖。怪不得每次从化湖回来,母亲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现在我更是知道,母亲为什么老想着去化湖了,因为在化湖,像她这么大的年纪,仍然可以拥有身体的愉悦和精神的慰藉,感受到幸福的生活和生命的美好。幸运的是,母亲现在已不需要轮椅,只需一颗拐杖,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她去化湖,更多的时候,是我开车上班的时候把她送去,下班的时候把她接回来,母亲在化湖可以待一个下午。
傍晚,是化湖最热闹的时候。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个天际,厚重的云层如万马奔腾,乍现的一道道金光,镶嵌在云层的间隙间,宛如刚从炼钢炉里倾倒出来的炽热的钢轨,自天空投射到湖面,湖面随着晚霞的变化而魔幻起来,化湖顿时就像莫奈笔下的一幅印象画。
夕阳未尽,人们就不约而同,三三两两的涌向化湖。此时的化湖就成了一个休闲娱乐的会客厅,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式和化湖亲密接触。围着化湖转上一两圈是大多数人的不二选择。孩儿应该是最开心的时候,他们更多的集聚在沙滩上,光着脚丫奔跑,躺在沙滩上撒娇,用笨拙的小手和着泥沙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造型,或者各玩各的玩具,家长们就在一旁看着,一旦孩子要接触水边,就吼上一声,但仍然有顽皮的孩子总要到水边嬉戏,免不了被父母责罚一番。我有时也会静静地坐在旁边,看孩子无拘无束的玩耍,心里会默默地把我的童年过上一遍。
广场上,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弹起了龙头四弦琴,铮铮的弦声呼朋引伴一下子吸引了前来跳左脚舞的人们,不一会儿,跳左脚舞的人们就手牵手围成一圈,跺脚、扭腰、摆腿、出脚,高亢的左脚调回响在化湖的上空,化湖就成了左脚舞的欢场。
“这方的山孕育着舞蹈,这方的水流淌着歌谣,最美是歌是左脚调,最美的舞是左脚舞”。这是滇中牟定左脚舞的真实写照。走进牟定的任何一个村寨,不管这个村寨人多人少,不管这个村寨是在坝区还是崇山峻岭之中,左脚调和左脚舞就会不期而至,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村落里,以致让人误以为村落里不是嫁娶就是节日。其实,在牟定,一年四季都是这样,唱左脚调和跳左脚舞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并且深深地融进了他们的血液,不唱不跳,他们的日子就不完整了。
牟定的彝族先民们大都依山而居,刀耕火种,贫穷、闭塞是显而易见的,但也要把日子过得舒坦快乐,白天干活,晚上就来唱歌跳舞,牟定的左脚舞就世代流传了下来。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修订的《定远县志》记载,牟定左脚舞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有“千年跳一脚,百年赶一会”之说,其中“脚”指的就是“左脚舞”,“会”指的就是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的“三月会”,而“三月会”就是牟定左脚舞的盛宴。至于逢节嫁娶,那种热闹更不必多说,四乡八里的人都会云聚,酒席还未收场,弦子早就弹起,性急的小伙子就吆喝着跳左脚,听到铮铮的弦声,每个人都脚底痒痒,于是手牵着手围成圈,跳起了欢快、粗犷的左脚舞。随着队伍的增多,小圈变大圈,圈圈相套。跳左脚的人越多主人越高兴,巴不得自家的院落再宽敞些,跳左脚的时间越长主人越有面子,跳到鸡鸣太阳出最好。跳左脚的院落有限而激情无限,人们就移到其他的地方,那一夜,整个彝家山寨就成了左脚舞的欢场。“阿哥跳破千层底,阿妹跳烂绣花鞋”“跳得黄灰做得药”,可以想见跳左脚舞之壮观和尽兴。每每这种时候,娃娃比大人还急,早早就候在跳脚场,弦子一响就挤进圈里,学大人跳半生不熟的舞步,吼奶声奶气的调子,尽管被挤得前搡后仰,仍然乐此不疲。
有了左脚调,也就有了左脚舞,舞随调走,某种意义上讲,是左脚调成就了左脚舞。左脚调旋律简单整齐,声音高亢,唱词直白,那种原生态的、不加隐饰的情感表白会让所有的修饰变得多余,透着一种最朴素的美感,也是彝族豪放、粗犷、敢爱敢恨性格特征的反映。
华灯初上,静谧的夜幕下,总会酝酿着一场左脚舞,“铮铮”的龙头四弦琴和高亢的左脚调,会在任何一个地方弥漫开来,哪怕只有一小块空地,哪怕只有三五个人,都不会影响到跳左脚舞的心情。许多人晚饭之后,都习惯了换上彝族服装,挎上弦子,弦子一响,脚底就痒,不跳一场左脚,好像日子就过得没有滋味。
现在,农村人到县城买房的很多,化湖周边,最新有化湖人家,然后有化湖印象、化湖世居、化湖雅墅、金化湖、天湖名城、湖畔家园、化湖名居等等,化湖显然成了一块风水宝地,楼盘一旦和化湖毗邻,不但价格高,还不愁卖,如果缺了左脚舞,那么化湖也就不是牟定的化湖了。
与此同时,广场舞的音乐也响起,整个化湖就热闹起来。
每一座城市,白天给人的感觉像一个巨大的章鱼,它的触角向四周疯狂延伸,钢筋混凝土造就的城市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往给人带来繁荣而又压抑的不适感,只有到了夜晚,灯光会让城市温暖起来,人们才可以停下匆忙的脚步,享受城市带给人们的美好与无限的憧憬。牟定县城不算大,方圆不足五公里,夜幕下的化湖总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湖面不惊,却有彩灯闪烁,五颜六色的灯光把化湖熏染得灵动而又亲切。此时的化湖更像一个会客厅,人们可以悠闲地散步,自由地交流,好像不和这个老朋友打上一个照面,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失落,所以一到晚上,人们都要到化湖走一走,逛一逛。
今年的中秋,我到化湖转了一圈,然后迎着中园大道往东,准备登上东山赏月。从牟定一中到思源中学方向,是正在规划实施的左脚舞山城,许多单位已经入驻办公,空旷的四周和凸显的高楼彰显着这座城市勃勃的生命力。
东山的确是个好去处,它不险峻,也不招摇,就静若处子地蹲守在化湖的东边,我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就可看见东山的身影,想把整个东山走下来,大概花一个小时就可以了,牟定坝子第一缕阳光就从东山上升起。这里林子疏密得当,地势平缓,视野开阔,不必担心迷路或走失。对于城里人来说,是一个可以好好放松的地方,你可以选择陡峭直上直下的路径,也可以平缓地依山绕行,想多出汗就脚尖蹬直往上爬,想出小汗就依山绕个椭圆,可以听风声、看风景,山风袭来,夹着清新和凉意,疲惫消失了,烦恼没影了。八九月份,假如运气好,还会捡到鸡枞、菌子。如果想吃野菜,只要细心,顺手就可以掐一大把。如果想猎奇,你就去寻根,随意敲开金马村的一扇门,话匣子就收不住……
夜幕四垂,皓月当空,县城沐浴在淡淡的月光和朦胧的灯火中显得格外的安详。此时的路灯最为夺目,中园大道的路灯像一条蜿蜒的巨龙一直延伸到楚姚高速入口,定远大道的车流和无数条街灯,宛如一串串耀眼的珍珠把县城串联起来。我从来还没有在中秋之夜登高鸟瞰过牟定县城。县城长大的速度实在太快,我的方向感不强,夜幕中我努力辨别方位。灯火在夜色中四处散开、延伸和聚拢,县城熏染得恍惚而又朦胧,但我仍然分辨得出,灯火最璀璨的那就是化湖,我仿佛听到了左脚调和铮铮的弦声,还有一轮明月静静地潜浮在流光闪烁的湖面。因为我对化湖太熟悉了,这就像一个远走他乡的游子,无论与故乡分隔多久,一旦踏上回乡的归途,家乡的气息就会扑面而来,怎么会因为黑夜而迷失方向呢?望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我一下子想起古龙说过,在外的游子看见灯火,心中就会感到温暖。于是,在明月的伴随下,灯光牵引着我加快了脚步,朝着化湖和家的方向走去。
对于牟定县城来讲,人们可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如南山公园、中园广场、茅阳广场、彝和园、茅州古镇、东山公园、南山寺等,特别是美丽县城创建以来,处处有景点,但为何对化湖情有独钟?直到有一天我围着化湖转,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吹着凉爽的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还有孩子在湖边戏水,才明白,因为化湖有水,即使湖面不大,但水的灵动却一点也不输于大江大湖。还有一点,因为牟定坝子历来缺水,牟定素有“左脚舞的故乡”之美誉,但却是滇中典型的旱区,水成了稀缺的资源,之前所以称作教场坝,也是因为有水的缘故,即使只是一个水塘,杂草丛生,但人们还是对它爱不释怀。对于一座城市来说,水像空气和食物一样重要。
中国文化的自然属性就是“崇水”的。老子云:上善若水;孔子云:水有五德,因为长流不息,能普及一切生物,所以有“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之说。但凡外出的旅程,无论山有多高,路有多远,只要有一面湖,一片水,都是人们必选的目的地之一,山水动静之间,心境却已不同。登高可以催人奋发,临水可以令人平静。所以化湖可以接纳不同的人生境遇,可以融入人生的喜怒哀乐,而化湖就在我们的家面前,没有必要长途跋涉,难怪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到化湖走一走,有高兴的事情也要到化湖看一看。
临水而居,择水而憩,自古就是人类亲近自然的本性,亦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梦想。教场坝从水塘到化湖的蝶变,也说明了牟定人的远见与智慧,如果没有水的孕育和化湖的滋润,我们生活的地方也就是多了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而已,自然少了一些内涵与灵气。
梭罗曾说过: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最具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正是在瓦尔登湖,梭罗完成了他精神上的一次蜕变,那些在湖边居住的日子完成的文字,成为他作为文学巨匠的思想代表。我们不是梭罗,但我们生活在凡尘之中,有权利选择可以让我们生活好一点的地方,牟定是我们的家园,化湖正好是牟定县城的眼睛,如果没有了水的滋润,我们的生活将失色不少。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感召下,我们离水近一些,让生活因为有了水的润泽再充盈一些,无论对于这座城市和人们都说有益的。化湖,之所以可以让人们蜂拥而至,是因为在水边,一切可以释然;化湖的水,以其特有的灵韵,让我们忘却了城市繁华,感召着人们前往。
在化湖,偶尔还可以看见有水鸟落在湖面,虽然数量不多,但足以说明化湖的水体可以衍生出自然界的生物多样性来。这种迹象对于化湖,对于牟定县城来说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这是否预示着化湖可以成为这座城市的湿地。我们知道,化湖不是自然湿地,它的水来自龙川河或是庆丰湖及人工再生水,现在有了水鸟的光临,这说明在时间的延续中,化湖这片人工造就的湿地,自身已经形成了一个强悍而又稳定的自我更新的生态系统,化湖这个人工湖也可以与城市现代化的脚步并行了。
城市的出现和扩展,为人类提供了便捷的生活方式。如果在城市中,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们尽情地呼吸和放松,这座城市就值得人们留恋和往返了。
牟定化湖的神奇之处,还在于它可以让一个水塘,一片洼地、泥滩生成如今一个秀美而又灵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