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山野

◎王艳霞

以前未曾想到，恋上一片山野比恋上一座城市更自然，更加深刻和持久。

你听，山野的风是那种耿直率真的个性，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地吹，无论是撞到山体的“哐哐”，还是碰触草木的“唰唰”，添吻脸庞的“唿唿”，或者想把世间万物连根拔起的怒喝，都像极了一个不会拐弯抹角直性子的人。特别当你爬上山野之巅，更能感受到这种刚劲的力量，它“啪啪”拍打着你的身体，像要钻入你最敏感的神经，你却甘之如饴，像对着一个任性执拗的孩子，不忍拒绝。

当你站在山野之巅，头顶着白云往下俯瞰之时，瞬间，原本的高大变得渺小，原本的狭窄变成宽阔，原本的繁华倏然冷寂……当你大声在山巅呼喊，吐出胸腔积蓄已久的浊气，再想象着如山风一般潇洒、自由的人生，不知不觉间，你的心就变得坚硬强大起来，曾经的苦求瞬间幻若烟尘。

与山野对话，怎可错过那微弓的身躯一丛丛、伸展着手臂一枝枝退于身后的生命绿色？它们与你的指尖、足底轻碰，或是刚好与你擦身而过，或有缘粘上你的衣角、裤脚，都显出一种惹人疼的小心翼翼模样，像一个你未曾留意却突觉温暖的路人。“静待有缘人，芳伴无意客”，心平气和，不悲不喜。尽管你叫不出它的名字，然而点缀这个缤纷的世界，只需默默献出自己的馥雅，足够。山野间的苍翠，让人视觉清明，感受到生命的悸动，所有的繁茂葱郁，都是叶子写给树木的长信，流泻千里的绿意，是小草贴附在大山的脊梁书写着风中摇曳的诗行。

春来，山野被风吹醒，衰败的草丛中突然开出一朵朵野花，犹如阴郁的涂色板上添加了几笔鲜亮的水彩。报春花去得最早，高山杜鹃率先爬上山腰，樱花谢幕后杏花登场，马樱花、山茶花已迫不及待穿上霓裳。浓妆淡抹总相宜，你想起这样的句子来，此时山风抚身，春衫单薄，前方突见美人风中起舞，近看一树桃红花开。这些野花，它们为谁开又为谁败？你在想，就算她们或孤寂地开在悬崖，或从石缝中挤出一个弱小身体，她们总是那么执着无畏，因为这世间总有一个绚烂的瞬间是属于它的。

被山风养熟的果子才有果实最纯正的味道。小珊瑚珠般攒成小球的野莓子，粉红带绿酸掉牙齿的野杨梅，扎手的毛栗子，需要用力才能嗑开的野榛子……山野间的果子，贯穿你整个童年的味觉体验。就算它们不如大棚里的果实那么甜美可口，它们大多瘦小干瘪，口味酸涩甚至让你嚼出苦水，你却发现，后来无论你吃过多么好吃的、精致的果子，却做到了对这属于山野间的味道念念不忘，因为这个味道，是记住乡愁的味道。

鸟雀的叫声，是山野间最动人的音符，有了这清脆的鸣啼，才显出山野的活力和生趣来，或许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婉转放歌的女子，用一种千娇百媚不可达的声线昭示着生命的美好。在连成一片的茵茵绿色间，它们以我们不懂的语言斗嘴、对歌，热闹够了，就来一个翩然转身，飞向天空，或又落在别的枝头，你看，这身体和心灵是多么的随心和自由！

在山野间，去寻找一个顽皮小精灵的游戏会让你欲罢不能。它可能藏在一片树叶下，或藏在一蓬草叶间，有时就施展隐身术，穿一个和周边环境颜色一样的外套，让你费尽脑筋却乐此不疲。六到九月的阳光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时候，六到九月的雨也是一年中最肆意妄为的时候，雨和阳光交接之后，这些获得重生的小精灵们跑跳着涌向山野，于短暂的时光去悄悄打量一个清新无比的世界，它貌似害羞地撑起一把遮蔽的小伞，红色、绿色、黄色、棕色……小脑袋伏在伞下，脚却还在泥里。当你带着满腔的憧憬在山野间寻找它，你的心情是那么忐忑，又是那么兴奋，而它也是期待和不安交织着，不知道该让你发现，还是不要被你发现，毕竟只有那么要紧的一段美好时光啊！

似乎是它了，你的心狂跳不止，蹑手蹑脚上前，担心一个轻微的呼吸都会把它惊扰。你俯下身子保持最低的姿态，用呵护婴儿般的手，轻轻摘掉落在它身上的腐叶、泥土，松开它腿部的桎梏，微微一提让它整个身体暴露出来。然后，它就在你的掌心舞蹈了，你激动得发出平素不常见的欢呼声，欣喜地想到你终于找到了它，像找到因虚度而不敢回首的青春，激动瞬间冲破胸腔。然后，你又像获得了世间最肯定的表扬，学着儿时的幼稚向同伴显耀，内心满足后继续向前寻找下一个它，绝不担心泥水浸湿了鞋子，枝条抽痛了身子，你停不下探询的脚步，直到它们挤挤挨挨装满了篮子你还嫌不够过瘾。

山野找菌，让生命多了些平常人就可拥有的惊喜和满足。我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也不过就是由一次次微小的幸福组成的简单生活。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在年少轻狂时，你从没有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情趣你也不曾体会，那时你心中的梦想和远方，还是那个叫作城市的地方。直到年岁渐长，你才在随手捡拾的一片山野间，获得过不一样的启迪和生活智慧，在浮躁之时，才得知一份恬淡平静的生活，才是生命最幸福的状态。

漫步山野，是在生命中增添了一场场不期而遇的温暖。当你抬眼便可见连绵起伏的山野，出门不久便可触摸到山野的怀抱，闲暇能有时间邀约三五好友，用时不多便可驱车到达一片山野，可以在山野间奔跑，可以采到还沾着露水的新鲜果实，体验城市生活所不具有的轻松闲适，你的内心，该升起的是一种感恩和满足。亲近山野，恋上山野，内心淡泊，心胸宽阔，距江湖近，离庙堂远。

在城市，我们筑起的是一个家，在山野之间，我们筑起一个心灵栖居的暖巢，去修复城市的疲惫，去开启生命的新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