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斗白
就在30岁生日那天,我收到了考研复试通知。后来,带着寿星光环和无知无畏的自信心,我顺利地拿到了报考院校的录取名额。看着录取名单上最末一位我的名字,我忽然有些后怕:我好像从来没这么幸运过,以后也很难像这样幸运了。
6月底我辞去了工作,和家人一起去了青甘大环线。我们在青海湖边看日出,在鸣沙山上看日落。即使在我离职后,部门组织的年中旅游也叫上了我,我们在鄂尔多斯大草原滑草,在响沙湾骑骆驼。那个夏天,风里都是自由和幸福的味道。
9月,即使再三表示“我能行”,妈妈还是坚持要陪着我入学报到。我们早去了几天,一起去食堂吃饭,在校园里骑行,在西湖边上和我爸视频……但是更多的时间是在宾馆躺着。9月初杭州还很湿热,作为北方人走几步就觉得身上黏黏的。即便如此,这段回忆也太珍贵了。毕竟后来就有了疫情,出行变成一件奢侈的事。
在入学两个月后,我在网上回答过一个问题:“努力考上研究生的你们,后来怎么样了?”当时我是这样写的:
“如果说两个月前我回答这个问题,我还沉浸在开学的喜悦中;如果三年后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会陷入离开学校的不舍中;现在是开学两个月,也是秋学期的期中,看着我眼前的五篇课程论文,编不出来写不出来干瞪眼的阶段,我只想说,上学真的太难了!
“工作了五六年,考研到心仪院校,我时常感叹我的人生是不是要从此逆袭开挂了?但是人生路,真的很长,没有谁是永远幸运的。面对比自己小很多的同学、室友,要克服生活方式、消费观念甚至皮肤状态等各方面的挑战。摒弃这些有的没的,只谈学术,一句话就是我日常跟我妈的感叹:来了发现我不是这块料啊!一开始,我也拥有为人类教育事业做贡献的学术梦想,但当昨天老师问我们‘你觉得幸福是什么’的时候,我脱口而出‘按时毕业’,人生好像有时候真的不会像你计划的那样开展。
“客观地说,相对于学习,还是工作教会我的更多。如果题主割舍不掉工作,也可以像我一样经济独立了再来读研。年龄大的时候,心理压力会大一点,但是经济独立的时候,心理压力又会小一点……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就往前走吧,别纠结。”
而当我渐渐适应了学习和生活的节奏,一个学期就过去了。寒假回家,疫情爆发,我上了一学期网课。同学们互相调侃,“全日制”的文凭最后很可能变成“函授”的。好在疫情被控制住,二年级我如期返回了学校。
二年级的主要任务就是论文。如果说课程论文对我来说已经很难,那毕业论文和期刊论文对我来说才是真的考验。因为基础差,在选题和开题过程中我走了很多弯路,花了很长的时间。我在寒假自学了数据分析查找了一些文献,论文还是因为薄弱的学术功底而难产。小论文投稿屡屡被拒,反应最快的期刊甚至只要两天,我常在导师的质问中羞愧得到处找脸:“你的本科写作课没有好好上吗?”“连小学生都应该知道标点符号怎么加,你怎么能这么长的句子只有一个句号?”
当然,她也只是在学术上对我严苛,在她的指导下我的论文才渐渐像个样子。如今大论文写完了,小论文也发表了,但是与论文朝夕相处斗智斗勇的日子,着实把我的自信都消耗殆尽了。
进入三年级,论文降为次要矛盾,找工作成为生活的重点。大家都在往体制内卷,我想我的要求不高,加上我的工作经验,去企业应该不难。但秋招开始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投了多少份简历,每一个公司几乎都要经过简历关、笔试、结构化面试、无领导小组讨论层层筛选。我本科毕业时只面试了两个公司,选择了其中离家近的企业。那时没有经历的找工作的苦,现在加倍地还了回来。谈吐、眼缘、专业、经验都可能影响面试结果,对我而言求职路上又多了两只拦路虎,年龄和性别。
都说时代抛弃你的时候,连句再见也不会说,而有礼貌的求职公司至少会在淘汰你的时候发一封没有灵魂的感谢信。参加我的老东家在杭州的公司终面时,面试官看在我是“故人”的面子上给了我一次“特权”,在面试时告知了我面试结果——“集团管培生的年龄要求是26岁”是他们不会选择我的原因。在我读研之前同事们就曾打趣“等你毕业,公司招聘也要研究生学历了”,一语成谶,甚至只要年轻的研究生了。
另一次被现实敲打发生在一个规模不大的公司的实习生面试上。主管说:“即使我让你来实习,也不会给你转正。因为你很可能毕业要结婚,要生子。抛开工作热情工作能力不说,光是这么长的假期,我们这样规模的公司就承受不起。”
那一刻,我想说:我是个工作狂。我现在是单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婚,我也不一定会要孩子,二十多岁的姑娘刚毕业也可能要结婚要生子。但是这些话,我还是咽进了肚子里。我不想用这样几乎没有尊严的保证去换取一份工作,更不应该拿女性在职场的劣势去伤害女性。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如果秋招给我的打击是拳拳到肉,春招的打击则是无声无息。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连面试的机会也寥寥无几。没有工作,寒假在家看奥运的我,可以说是非常讨厌蹦出来的招聘公司的广告。在读研之前,我曾想过我的处境可能会不如读研之前,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难。
我的故事听起来好像有点惨,放弃了待遇不错的工作来读研,读完连要饭的碗都没了。如果问我后不后悔,我还是会回答:一点也不。毕竟都说人们回首过去,想到那些不曾去做的事情,会比想到自己做事时曾犯下的错误要难过得多。
如果时间回到2017年的秋天,我还是会在一个晴朗的中午走进这所学校,躺在草坪上晒晒太阳,在心里悄悄种下一颗要来这里读书的种子。如果时间回到2018年,我还是会在无意间打开施一公的《开讲啦》的演讲,被那句“生命只有一回。如果不把生命体验到极致,你不后悔才怪”深深震撼。如果时间回到2019年,我还是会满眼憧憬地打包好行囊,背井离乡,来到这座虽然交通差劲,但是1到10月桂花飘香,就把我迷得找不到北的城市。幸好时间回不去了,我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改变我当时的选择。
如果不考研,我不会发现原来我可以抓紧时间汲取那么多知识,原来我也可以成为时间管理大师。我在读研期间研究的东西,很大程度上,不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一丁点儿的进步,但是我接受到的系统的学术训练和气质的熏陶,是让我完成自我迭代的财富。就像塔拉·韦斯特弗说的那样,教育应该是思想的拓展、同理心的深化、视野的开阔。它不应该使你的偏见变得顽固。如果人们受过教育,他们应该变得不确定,而不是更确定。
尽管哪个幸运的公司会得到这个乐观又上进的我还是个未知数,但我都会继续保持好奇和勇敢,坚持做一个脚踏实地的梦想者。
(沈雨泽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