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奋
据报道,澳大利亚因为鲤鱼泛滥成灾,政府将一条植入芯片的鲤鱼放生,并宣布能够钓上这条鲤鱼的垂钓者可以获得100万澳元(466万元人民币)的奖励。
看了这条消息,笔者照例是冷笑不止。466万元人民币固然是不小的诱惑,但是考虑到它大海捞针的偶然性,这样的激励效果其实远远不如发动公众的食欲为好。事实上,按经验,你要剿灭一种生物,彻底的方法就是全民吃它。是的,一般而言,饕餮才是强的力量。研究中药史的知道,中国好的人参不是东北人参,而是山西的上党人参,但上党人参就是被生生吃光的。说起上党人参,大家都会误以为“党参”就是上党人参的简称,其实党参是党参,人参是人参,两者的差别比人和猴子还大。上党人参又叫“紫团参”,和东北人参是亲兄弟,都是木兰纲、伞形目、五加科;而党参则属于双子叶纲、桔梗目、桔梗科,完全两码事。“紫团参色黄而东北参色白”,著名老中医裘沛然生前告诉过我,古时紫团参曾遍布整个太行山地区和陕西、山东、河北一带广袤的森林,是一种常见药物,但在隋唐已晋升为贡品,宋时,紫团参越来越少,《梦溪笔谈》有王安石拒收紫团参的故事,可见紫团参已成珍稀。
紫团参和东北人参功效相同,但前者妙在服后不上火而后者稍有不当则上火,而且正因为“滋补而不上火”,达官贵人便疯狂地消费着紫团参,歌榭琴台、青楼瓦肆,参茶时髦,“延客不见紫团参”,公子哥是要掀台面的,故爰至明季,紫团参已经绝迹,亦即活活挖光吃光的。
或曰蟑螂你总剿灭不了了吧,我说未必。当然,它的别名很多,且令人不恭:偷油婆、菜婆虫、灶马子、小强。惟“小强”为它赢得了幽默感和正能量,在励志一族,它是打不死、拖不跨、砸不烂、压不扁的象征。
1967年,我母亲赴太仓名医陆大德处求诊,陆大夫对她说,你年纪轻轻,肝硬化已经如此严重,如不用非常之药——直说了啊——恐怕活不过40岁!母亲时刚35岁,一听几乎崩溃。陆大夫沉吟半晌,突然问:蟑螂肯吃吗?捉来开水烫煞,去翅,去肢,炒干,磨粉,一天五调羹……我母亲说实话当年可真是年轻貌美,乍听此言,差点休克。
天哪,吃蟑螂!首先是抓捕难,腻心,谁下得了手?我还小,这任务就归了老爸,他用开水烫,但小强是紫色的闪电,往往开水下去,烫倒的虽有,更多的却闪了。陆大德规定服用的数量很大(中药的一个缺点就是服用量大),老爸根本完不成任务。
救星来了。舅舅一家在杭州肉联厂生活,舅公爹爹来信说,肉联厂的蟑螂多得可以移山填海。于是我们去肉联厂考察,它的全称是:杭州市肉类联合加工厂,坐落在杭州望江门外。
时值暑假,我那年13岁,晚上的肉联厂几乎所有的车间都覆盖着“紫色的闪电”,此处小强不仅数量爆棚而且趾高气扬,大概有足够的肉食和血渍,肉食者鄙,见人是不逃的,个个色如紫缎而肥如肉弹,远望一片紫雾。舅舅时年18岁,直接启动烫猪的高压开水笼头,接上皮管,灭火一般往小强群落激射。那小强世代守法良民,骤遇天劫,不知所措,纷纷给烫得四脚朝天,我们小孩跟在后面直接把它们捡进箩筐即可。所谓“造物没有弃物”,说来难以置信,炒熟又磨粉的小强,味道香得像炒麦粉,毕竟是动物蛋白,烘焙后都有一股蛋白香,母亲一天五匙,后来增至十匙,吃了两个多月,身上的“黄翳”居然渐渐褪去,惟脸上的“黄翳”是两年后在上海逐渐褪去的。
她是个热心之人,发动周围人到处介绍小强粉的神效,尤其是治疗血吸虫感染所致的肝硬化和脾脏肿大的神效。那时候,患肝炎与血吸虫病的人特多,一传十,十传百,以至于附近成群的人都去肉联厂捉小强,一个月不到竟把偌大肉联厂的小强全部捉光!
母亲后来坚持服用小强粉,肝硬化晚期的她因此多活了20年。多年后,著名的“蟑螂教授”、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与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李树楠先生终于公布了他的科研结果:小强粉是治疗癌症和其他重症免疫性疾病的良方;小强体内有奇特的免疫因子,是其他生物不具备的。这就解答了小强不生病的原因,它的抗癌因子多达一千多种;多年不愈的伤口只要敷上小强粉,就痊愈;从小强身上提取的“蟑螂多肽”,可治疗胃出血、溃疡性结肠炎、直肠炎、宫颈糜烂,外伤、刀伤、激光创面、化疗伤口不愈,糖尿病性溃疡、放射性溃疡、褥疮、瘘窦……
事实上,小强自古即良药,《陆川本草》称它“驱风解热,通血脉奇效”。《本经》称它:消痞。主血瘀,寒热,破积。《分类草药性》称,治一切饮食诸毒。
小强粉能治癌,并不代表小强生前不是传染疾病的大户。既然消灭小强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夙愿,那么,就让蟑螂变成良药或美味吧——
这是好的结局,我想,小强将不是被杀光的,而是被吃光的。阿门。
(丁强摘自文汇出版社《等鱼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