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波
1967年,德国文艺理论家、美学家根据康斯坦茨大学演讲内容,正式出版发行了《文学史作为向文学理论的挑战》一书,其中提出了“接受美学”。1969年,德国文艺理论家、美学家发表了《文本的召唤结构》一文,提出了“召唤结构”的概念。随后,两人分别在《阅读活动:审美反应理论》(沃尔夫冈·伊瑟尔,1976)、《走向接受美学》(汉斯·罗伯特·姚斯,1983)等著作中详细论述了接受美学理论,对“艺术生产”“审美生产”等内容进行探讨,研究了审美活动的具体性及接受者的作用,提出了接受和批评活动的主体性观念。
与传统美学研究不同,接受美学重点关注受众的阅读过程、接受和审美体验,倡导将受众统一纳入作品创作过程,从而形成契合受众审美趣味与接受心理的作品。以接受美学为基础,审视文艺作品时,大致分为三个维度:其一,“期待视野”是接受美学的核心概念,指读者在阅读前根据文学经验所形成的思维定向、先在结构。只有契合读者的审美、期待的叙事文本,才能有效吸引读者的认识,进入读者的审美及阅读视野,构建接受过程;其二,文本存在的“不确定性”和“空白”,共同构成了文本的召唤结构,这不仅为读者再造叙事文本提供了可能,也成为激发读者重构文本的核心动力。接受对象往往结合个人经验来理解、认识叙事文本,并依据个人审美经验把握叙事结构及艺术特征,结合联想、想象等方式,对叙事文本进行再理解与再创造;其三,“走向读者”是接受美学理论从客观性、唯一性到主观性、多元性转变的重要体现,也是从作品文本研究向接受转变的重要标志。接受美学理论认为读者并非单纯、被动的接受者,而是阐释者与创造者。通过改变读者的审美期待,优化对作品内容的看法和理解,推动文学研究从单一、客观向多元、主观等方向发展。
虽然接受美学源自文学理论研究,但其中的“期待视野”“召唤结构”和“走向读者”等理论观点,有助于影视作品的隐喻、受众主体及美学塑造等内容的研究。人文纪录片蕴含的美学思想是以纪实美学为底蕴,人文美学为内核,采用质朴自然、诚恳真挚的叙事方式,用真实与虚构并重的叙事策略,来传递传统文化。纪录片的创作往往以文本生成、记录理念、叙事策略为基础,从客观纪实与主观表达、召唤结构与缝合机制等维度出发,秉持“走向观众”的叙事策略,而这与接受美学的观点不谋而合。
从接受美学看,音乐赋予观众理解、认知影片的听觉入口,传递影片的丰富情感和人文意蕴。纪录片《本草中国》依托大众对健康、养生及传统文化的关注,挖掘节目的潜在受众群体,使观众“期待视野”得到满足。
接受美学提出了“期待视野”,认为受众在接受文本之前,会结合个人经验、思维方式和文化认知等因素产生定向性心理期待。纪录片《本草中国》将定向期待与创新期待相融合,从文体期待、意象期待和意蕴期待等层次,精心打造曲目,在彰显该片浓厚人文气质的同时,补足了观众的想象空间。例如,在第一季第四集《境界》开篇,一片片巨大茂密的针阔混交林傲立在长白山中,犹如云雾缭绕的仙境,此时,音乐《林下禅定》缓缓流淌,镜头随之对准“长白山人参”,旁白道出“这里是全世界少数能孕育野生人参的温床”,观众不禁产生出对自然和生命的崇敬,并由此,迎合了观众的审美期待。在意象期待上,纪录片将本草植物神秘且丰富的药物功效以视听形式展现,用数字媒体技术配合人文音乐,将对中医药的新理解与传统、固有的思维经验不断“交织”,从而满足了观众的意象期待。
接受美学理论认为所有作品都存在不确定性和空白点,为受众留下了丰富、待补充的空间,需要受众结合个人经历或趣味来对其进行填补,当受众以想象的方式参与作品的再创造时,将使作品获得更丰富的意义。从接受美学角度看,音乐在纪录片中的应用,不仅使创作者的表达意图与叙事内容融合,也使音乐气质的意境与观众的审美衔接,增添了纪录片的“真实之美”。例如,在第一季第四集《境界》“阿胶”片段中,围绕阿胶制作的叙事节奏与场景,曲目《冬日里的炮制》响起,多变、快速的音符渲染出欢快的叙事情境,在完善影片“意义召唤”结构的基础上,设计了影视画面与镜头切换的“空白点”,营造出音乐诉说的独特意境,进一步激发了观众共情,使受众与文本共同参与到影片的审美表达。
伊瑟尔认为文本自身具有多重不确定性,难以使用描绘性语言毫无遗漏地表现外界对象的全部特征。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尽管其中没有明确表达意义,但其用间接的方式来反映创作者所要表达的价值观。与类型电影相比,纪录片的音乐、音效更具特殊性。在接受美学视域下,纪录片《本草中国》在增强镜头画面生命力与情绪感染力的基础上,为观众营造出音画交融的叙事情境。该片巧妙利用“潜意识”音乐,在走进观众及角色内心的同时,通过观众潜意识的心理认知视角,建立起“内在景观”。例如,第一季第三集《双面》讲述西双版纳“龙血树”时,创作者采用了曲目《梦过这民族的魅影》作为背景声。当该曲以“若即若离”的方式回荡在视听空间中,观众快速融入了主人公康朗香、赵应红等人的内心世界。电影的音乐特性通常与画面相互依存,与情感相匹配。片中,主人公赵应红每次上山,到傣族村寨教村民用龙血叶制茶时,细微的背景音乐变化将创作者对“民族中医药”文化的理解与认知共同注入场景之中,使观众体会到音乐生成的独特美学情景。
从接受美学角度看,纪录片《本草中国》通过对潜在受众群体的观影体验、心理感受和视觉想象进行把控,并结合“诸药所生,均有境界”的人文意蕴,从想象、情感及声音等多维度营造出观众乐于接受的视听文本。
姚斯结合“审美距离”和“视野变化”等理论,提出:“超出自己期待视野的作品能够给人审美的新鲜感,有时甚至校正读者的期待视野,拓展了一种新的审美标准。”期待视野是读者根据自己的文化、兴趣、学识和经验等诸多元素形成的一种对文本的潜在准备,是读者参与创造的原动力。纪录片《本草中国》忠实再现了传统中医药文化知识,借助药材发现、采摘与炮制过程,探寻人与自然、人与科学之间的关系,重建了观众对中医药文化知识的期待视野,营造出独特的观赏体验。例如,第一季第一集《时间》以时辰、季节、年月等节律为单位,从快慢、新旧等维度详细介绍了红花、藏红花、红曲、霜桑叶、天麻、陈皮等六味药在采摘、炮制等不同环节之间的巧妙配合,彰显出自然之美与人文之美的有机融合。该片用朴实的镜头语言表述了“天人合一”的中医药文化,并对传统用药观进行哲学阐释,在尊重传统中医药文化传播规律的同时,用贴近受众的叙事风格,保持记录真实的叙事基调,使观众对中医药文化形成全新认知。
瑞典电影导演英格玛·伯格曼认为电影是内心影像的阐释;电影既是发自创作者内心的真实认知,也是将创作者渴望“表达”的元素与观众内心“接受”的元素相结合所呈现的综合空间。纪录片《本草中国》以传统中医药哲学“天、地、人”的思想为切入点,关注中医药背后蕴含的人文故事和潜在的文化属性,将中药生长的地理环境、人文情感相结合,彰显了“诸药所生,均有境界”的叙事主旨。该片在普及推广中医药文化知识的同时,详细讨论了中华文明对“生命”“中医”“中药”的多元认知,实现了讲故事、学知识与美学诠释的有机平衡。在叙事过程中,创作者使用了大量微观镜头、航拍镜头,为观众打造出饱满的影视画面,满足了观众对中医药文化的丰富想象。
纪录片《本草中国》以“疗愈生命的中国智慧”为主题,将镜头对准神秘且充满活力的本草世界,全方位、多视角探索了中华医药文化的时代精神。该片将音乐与画面融合,构建出音画一体的叙事意境,实现了“景”的生动营造与“情”的合理表达,为观众呈现出充满思想内涵与艺术审美的本草影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