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昆树 魏贤超
中国共产党自1921年成立以来,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把握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和党的中心工作,以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领导中国德育走过了百年历程。中国德育既展现了百年坚守、一以贯之的高贵品质,又结合时代的变迁不断调整。从整体上把握德育内容、形式的百年演变,揭示德育内容、形式的阶段性特征,然后在此基础上展望德育内容、形式的未来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与现实意义。
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两手抓”,一手抓组织建设,一手抓思想建设,二者同步推进,目的在于将一盘散沙式的中国社会民众组织起来,服务于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因此,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德育,把思想、道德、精神建设视为阶级斗争、社会改造和现代化建设的有机组成部分。粗略地看,百年可以划分为几个阶段,不同阶段德育主要内容是不同的。
围绕党的中心工作,当时的德育主要体现为思想政治教育,以革命理想和阶级觉悟为主要内容。1921年7月,党的一大通过了《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提出“灌输阶级斗争的精神”,“学校的基本方针是提高工人的觉悟,使他们认识到成立工会的必要”。1933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教育人民委员会发布第一号训令指出:“苏区当前文化教育的任务,是要用教育与学习的方法,启发群众的阶级觉悟,提高群众的文化水平与政治水平,打破旧社会思想习惯的传统,以深入思想斗争,使能更有力地动员起来,加入战争,深入阶级斗争,和参与苏维埃各方面的建设。”随后,毛泽东在1934年召开的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上提出了著名的“苏维埃文化教育的总方针”:“在于以共产主义的精神来教育广大的劳苦民众,在于使文化教育为革命战争与阶级斗争服务,在于使教育与劳动联系起来,在于使广大中国民众都成为享受文明幸福的人。”1934年,教育人民委员会颁布了《小学课程教则大纲》,提出:“养成儿童的共产主义道德,阶级的友爱和互助精神,集体生活和遵守纪律的习惯,勇猛的克服困难的精神,坚定的意志”,“对于阶级敌人、剥削者和压迫者,能够反抗斗争”,“有组织的,经过集体,接受正确的领导”,“能够排斥和克服自私自利的利己主义和个人主义”,“能够尊重和爱护公共的财物,注意公共卫生”,“能够厌恶和改正懦弱的性格”,“能够有辨别是非的判断力,了解无产阶级的民主集权的意义”。这些德育内容都是紧扣革命战争的需要,服务于当时的革命形势,在革命战争年代具有典范的意义。
在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坚强抗日,在根据地实施抗战教育。抗战教育一方面继承前期的革命觉悟意识教育,另一方面将革命的对象指向帝国主义,因而抗战教育亦是“国难教育”,特别强调民族精神教育。1940年,伴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推进,毛泽东阐述了新民主主义文化教育的性质和特点,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和教育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民族的”意味着抗日和民族觉悟;“科学的”意味着反对封建迷信,接受科学思想(首先是识字);“大众的”意味着民主,自我管理又能够过集体生活。所以,这一时期的德育内容主要是围绕抗日和民主而进行,反对奴化教育,争取民族独立是中心任务,例如,《中央关于开展抗日民主地区的国民教育的指示》指出:“应该确定国民教育的基本内容为新民主主义的教育,这即是以马列主义的理论与方法为出发点的关于民族民主革命的教育与科学的教育。”到解放战争时期,德育开始服务于人民解放战争和土改运动,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提出:“一切奴化的、封建主义的和法西斯主义的文化和教育,应当采取适当的坚决的步骤,加以扫除。”《陕甘宁边区战时教育方案》就这样指出,学校的国语、政治及公民课应“着重培养革命观点、群众观点、坚决勇敢及拥军尚武的精神,并应向学生解释美帝国主义对华侵略政策及蒋介石封建买办性的法西斯专政的实质”。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德育内容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前十余年为第一阶段,主要以“五爱”和个人品质为内容;后十余年为第二阶段,主要以“革命理想”和“阶级斗争”为主要内容。当然,两个阶段之间也是有过渡期的,即经历了一个“左”倾愈演愈烈的过程。
1949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第四十二条指出:“提倡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全体国民的公德。”同年,青年团中央成立中国少年儿童队,提出“中国少年儿童队是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领导下的少年儿童组织,吸收九岁到十五岁的少年儿童参加,这个组织是在学习和各种集体活动中,团结和教育少年儿童,培养他们成为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和爱护公共财物的新中国的优秀儿女”。1952年,教育部颁发《中学暂行规程(草案)》《小学暂行规程(草案)》,将学生的德育内容分为爱国思想、国民公德和个人品质三个方面,指出:中学德育是“发展学生为祖国效忠、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养成其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的国民公德和刚毅勇敢、自觉遵守纪律的优良品质”;小学德育是“使儿童具有爱国思想、国民公德和诚实、勇敢、团结、互助、遵守纪律等优良品质”。1957年教育部发布《关于中学、师范学校设置政治课的通知》,规定初一、初二设“青年修养”一科,内容要点包括争取做一个三好学生,学校、家庭、社会生活,待人接物的正确态度,严格要求自己,个人与集体,热爱劳动、热爱科学、热爱祖国,树立为人民服务、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崇高理想。
但是,这种相对平实的、适合于和平建设年代的德育内容至50年代后期开始发生变化。195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强调,“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并具体指出“在一切学校中,必须进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治教育和思想教育,培养教师和学生的工人阶级的阶级观点(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群众观点和集体观点(同个人主义观点进行斗争),劳动观点即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的观点(同轻视体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者、主张劳心劳力分离的观点进行斗争),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同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观点进行斗争)”。这种思想发展至“文革”时期达到顶峰,德育基本上被“政治化”,服务于“革命理想”和“阶级斗争”,主要以领导语录、“老三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革命歌曲和实际的运动、斗争为内容。
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随着党和国家的中心工作转向经济建设,教育从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转向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服务”,德育内容亦随之发生变化:既继承中华人民共和国初期的“五爱”教育(1982年《宪法》修正案将“爱护公共财物”调整为“爱社会主义”),又特别强调继承和弘扬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与此同时还注重吸收和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从而构筑开放条件下的“中国精神”和“中国价值”,服务于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和“人类文明新形态”。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初期相关规定如1980年的《教育部关于印发改进和加强中学政治课的意见的通知》尚有恢复和过渡的痕迹,那么从80年代后期开始,具有现代性道德又包含中国传统元素的德育内容逐步形成并稳定下来。例如,1986年国家教委颁布的《全日制小学思想课教学大纲》,与1982年颁布的《全日制小学思想品德课教学大纲(试行草案)》相比,就特意增加了“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观念的教育以及良好的意志、品格的教育等教学内容”,同时在吸纳“五爱”教育内容之外注重“继承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良好行为习惯和能力的培养”,使德育内容更加丰富、更具层次性。
1993年、1995年国家教委先后颁布了《小学德育纲要》和《初中德育纲要》,在吸收前期政策成果的基础上明确规定了中小学德育的基本内容,如小学阶段的十条基本内容是:“热爱祖国的教育”“热爱中国共产党的教育”“热爱人民的教育”“热爱集体的教育”“热爱劳动、艰苦奋斗的教育”“努力学习、热爱科学的教育”“文明礼貌、遵守纪律的教育”“民主与法制观念的启蒙教育”“良好的意志、品格教育”“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的启蒙教育”。1996年,《中共中央关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若干重要问题的决议》提出,“在扩大对外开放、迎接世界新科技革命的情况下,吸收外国优秀文明成果,弘扬祖国传统文化精华”,并分领域地对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家庭美德的具体内涵作了明确规定——这些规定在同一年颁布的《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中得到进一步的体现和落实(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新时代公民道德建设实施纲要》新增了“个人品德”维度)。进入21世纪,国家启动了轰轰烈烈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在这一背景下中小学德育课程改革也启动了生活化的进程,即以学生逐步扩展的生活经验为基础有机整合心理健康、道德、法律和国情等相关内容来建构课程、教材。
党的十八大以来,站在新的历史方位上,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持把立德树人作为教育的根本任务,着力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在德育内容上,以“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出发点和落脚点,以“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的立场,一方面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视野出发,倡导“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另一方面坚持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高度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2017年,教育部发布了《中小学德育工作指南》,规定德育内容为“理想信念教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生态文明教育”“心理健康教育”等,这就形成了一个丰富的内容体系。
德育的形式服务于德育目标、任务,并与德育内容相配合。历史地看,百年可以划分为几个阶段,不同阶段德育主要形式是不同的。
在革命战争年代,德育主要以思想政治教育的形式而存在,服务于革命斗争的需要。按照伯恩斯坦的分类,苏联的社会动员是“命令式动员”(command mobilization),中国的社会动员是一种“参与式动员”(participatory mobilization)。前者是以强制的方式推进组织化和社会整合,后者以宣传、说服的方式让民众、学生“觉醒”,从而自觉参与到党的中心工作之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德育或者说思想政治教育,最初就是以扁平化管理机制下的政治动员为主要形式的。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教育人民委员会1934年颁布的《小学课程教则大纲》对德育形式的要求和原则作了规定:一是必须领导儿童参加社会工作(例如扩大红军、慰劳红军、地方苏维埃的工作、地方的赤色戒严、各种社会群众团体的活动等),在适合于儿童能力的条件下,参加一切群众革命斗争,参加课外的社会工作以及学生会、儿童团的组织和工作,应当成为小学教育的极重要的成分。二是小学一切科目的教材,都应当根据“教育与政治斗争相结合”的原则,适当配合课外的实际行动。小学教员应在教科书之外采取当地材料(例如乡土地理、当地的革命历史),以及当时当地学生会或儿童团生活之中的材料来做教材。三是儿童教育与政治斗争的联系,绝不应当机械地限于动员他们参加各种突击运动,还应当从根本上训育儿童,读书讲解和实际行动要有密切的联系。实际上,对于青少年儿童的思想政治动员来说,更重要的可能还不在学校之内,而是在学校之外的专门针对青少年儿童的各种组织,如少先队、学生童子团等,以及当时围绕着阶级斗争和革命而营造的整个的社会环境、氛围,这是青少年儿童与成年人共同生活、交流的空间。例如,当时为了战争动员而开展的查田运动(查阶级),“各地俱乐部应即组织化装宣传队、标语口号队、唱歌队,并在晚会上表演新剧、活报等,来进行查田运动的宣传”……这些做法及其弥漫于社会的氛围不可避免会对学生的思想觉悟产生影响。正是通过校内与校外、读书与实践、学习与生活相打通的方式,青少年儿童接受着思想政治教育。这一传统延伸至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战时教育方案》就指出:“加强学生会或儿童团的组织及工作,发挥学生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他们充分开展壁报、黑板报、歌咏、秧歌、戏剧、讲演、访问、慰劳、拥军优抗、动员参战等课外活动和社会活动。”
在革命战争年代,为了在生死攸关的斗争中夺取胜利,中国共产党在组织结构上,一方面建立了垂直触伸的权力体系,这个体系确保了组织的执行力和战斗力;另一方面在管理运行上,自井冈山斗争时期就开始采取了扁平化管理。扁平化管理不同于韦伯意义上的科层化管理的是,它强调“与人民打成一片”,注重官兵与人民群众之间的血肉联系,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路线,当时的德育形式主要是扁平化管理模式下的一种政治动员。而随着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成立,扁平化组织也逐步过渡到庞大的科层体制,各方面、各战线的工作日益走上了一条科学化、制度化、规范化和统一化道路,而且是在全国范围内铺开,不像创建革命根据地时期那样各地呈现出比较大的差异。德育亦然。例如,1949年青年团中央建立全国性的中国少年儿童队(已成立少年先锋队、儿童团、小学学生会等少年儿童组织的地方,按规定调整组织),1950年教育部规定每年6月1日为儿童节,1951年政务院改革学制,1954年教育部、卫生部、青年团中央等多部门下达指示在全国小学中推行少年广播体操,1955年教育部先后颁布《小学生守则》《中学生守则》,为全国中小学生的日常学习、生活提供了统一的规范、准则。
十多年后,在很大程度上出于对官僚制、科层制的厌恶,例如德育脱离生产、忽视(无产阶级专政)政治、脱离工农兵群众,扁平化组织管理模式以及相应的德育形式再次受到关注。1965年,《中共中央关于半农半读教育工作的指示》指出:“推行两种劳动制度、两种教育制度,是努力促进文化革命,逐步消灭工农之间、城乡之间、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差别,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大事情,必须引起全党重视。”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侧重于扁平化的政治动员、群众运动再次成为德育的主要形式,德育成为服务于政治斗争、群众运动的工具,至“文革”时期,学习领导著作、领导讲话和有关文件,学习典型标兵,参加学习交流会、辩论会、军政训练,学唱革命歌曲以及参与运动、参加劳动……成为德育的主要形式。当然,这并不是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十多年就没有表现出对扁平化组织模式的偏好,德育形式没有表现出对群众运动的爱好——尽管没有后期那么激烈、那么持久——只是相对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科层体系的建立和德育形式的正规化的确是一个事实。
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与德育目标、任务、内容的转变相契合,德育形式也必然发生变化。相对于前一阶段的政治动员形式,改革开放以来的德育形式明显更加日常生活化,更贴近全面的现实生活。政治动员形式下的德育,固然是一种生活,但那是以政治为中心、统帅和灵魂的单一、片面的生活,而改革开放以来德育的生活化,则是尊重基本制度框架条件下回归全面、整全意义上的现实生活。
1980年,邓小平同志发表《肃清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一文,提出:“用大搞群众运动的办法,而不是用透彻说理、从容讨论的办法,去解决群众性的思想教育问题,而不是用扎扎实实、稳步前进的办法,去解决现行制度的改革和新制度的建立问题,从来都是不成功的。”邓小平同志这一讲话为新时期的德育形式变革奠定了方法论依据。这一时期的德育形式可以说就是逐步告别激烈的群众运动形式,而走向制度框架下有序的、生活化的德育形式。2005年,《教育部关于整体规划大中小学德育体系的意见》就指出:“挖掘各类课程的德育资源,把德育渗透到学生学习的各个环节”,“明确全员育人的要求,把德育落实到教学、管理、服务的各个方面”,“积极开展丰富多彩的德育活动,在活动中增强德育效果”,“推进教育、管理、服务相结合,在关心人、帮助人中教育人、引导人”,“构建学校、家庭、社会紧密配合的德育网络,使德育工作由学校向家庭辐射,向社会延伸”,“积极开展党团活动,充分发挥党团组织和学生组织在德育中的重要作用”。在2017年颁布的《中小学德育工作指南》中,德育形式主要包括课程育人、文化育人、活动育人、实践育人、管理育人、协同育人。在“三全”育人和生活育德的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将好的思想政治教育比喻为“盐”,“好的思想政治工作应该像盐,但不能光吃盐,最好的方式是将盐溶解到各种食物中自然而然地吸收”。以盐喻德育,凸显的是生活育人,或更准确地说凸显的是生活整体性、全息性育人的理念。
百年来,德育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经历了新民主主义时期、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和改革开放新时期等不同阶段,不同时期的德育肩负着不同的历史使命。如果说新民主主义时期德育致力于反帝反封建,宣扬工农劳动群众的权利和自由,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德育以“五爱”教育和社会主义觉悟为基本内容,致力于培育社会主义道德理想、信念,那么在改革开放时期,德育则以服务构建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为目标,以形塑开放条件下的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为基本内容,引导人们正确处理国家、集体与个人的关系。与此同时,德育形式也在发生着变化,经历了从政治动员为主向生活育德为主的时代飞跃,尽管这一过程是曲折的。系统梳理、把握百年德育的演变之路,揭示德育在历史性展开过程中所显现的“实体性内容”和“历史灵性”,然后以此为中国德育的未来发展定向,是非常有意义的。
回顾中国德育内容与形式的百年演变,并展望德育内容与形式的未来发展,首先需要准确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因为中国德育始终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马克思主义是中国德育发展的理论武器。而就马克思主义与德育的关联度论,理解和把握马克思主义的关键又在于准确把握个体与集体、个体与共同体的关系。这个问题牵涉德育促进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的核心。从根本上说,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的解放的学说,他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揭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对无产阶级革命的呼吁、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描绘归根结底是以人的发展和解放为关怀的。所谓人的发展和解放,当然包括人作为“类”的发展和解放,而且可以说人作为“类”的彻底解放构成了马克思的终极关怀。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说:“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对“类”或者说“绝大多数人”发展、解放和命运的关注,主要是着眼于一种结果、理想或终极指向,与之相对应的是一种关于出发点、切入点或前提条件的思维和视域。而马克思对于人的解放的关注,又是以一个个具体而现实的、活生生的“人”作为出发点的,“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正是从“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作为“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前提条件,而不是倒过来从抽象的人道主义出发,将“一切人”的自由发展作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使得马克思主义成为真正的、有力量的人道主义,使“以人为本”能够实实在在地落到实处。以此出发形成的共同体,才是真正的共同体;反之,则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是一种桎梏,因为虚幻的共同体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的。中国德育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体现了一种制度、文化和价值优越性,而要将这种优越性转化为育人效能,就需要以促进“每个人”的解放为出发点,以促进“一切人”的解放为终极追求,从而在历史进程中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决“每个人”与“一切人”之间的矛盾。
就具体的德育内容和形式而言,回顾百年历程,展望未来发展,我们需要注意以下问题。
其一,德育内容层面需要更加自觉地凸显“道德”的内涵。长期以来,我国德育以思想、政治教育为主要内容,甚至可以说存在以思想政治教育替代道德教育的情况。对于这个历史事实,我们应以历史的态度给予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以政治为统帅是为了“救亡”,而成立后一度在“左”的思维的影响下,思想政治教育压倒道德教育,德育走向“政治挂帅”。但是进入改革开放后,正如上文提到的,德育的内容开始丰富起来,心理健康教育、道德品质教育、法治教育、国情教育、生态文明教育以及其他一些主题性教育成了中国德育的内容。从一个方面说,这是德育改革的进步,它更加注重以学生逐步扩展的生活经验为基础,通过生活、在生活中并为了生活来开展德育,对此我们需要保持高度的自觉,尊重并维护德育改革的这种进步性;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在以生活为基础的德育实践中,如何立足于现代性社会而进一步明晰德育内容的层次性、领域性和系统性,然后在此基础上确立并凸显不同层次、不同领域之德育的道德、价值基础,成为未来有待深化、细化研究讨论的问题。因为现代性生活是复杂的,现代性生活区别于传统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的功能分化,不同的领域如政治、经济、(狭义的)社会等有不同的功能,彼此各司其职又密切配合,德育只有对不同领域的道德规则准确地把握,才能有的放矢,从而更好地服务于现代人的健全生活并适应功能分化的现代性社会。
其二,德育形式层面需要更加自觉地凸显自我教育的内涵。历史地看,革命时期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德育形式以政治动员为主,重在营造一种富有革命理想主义色彩的政治性环境、氛围,而改革开放后德育形式慢慢转向生活育德,体现出现实主义色彩。而无论是哪一个时期,德育形式都是丰富的、多样化的,其理论类型似乎都是“全方位”“全员”“全过程”育德。对于思想政治教育或者说是政治动员来说,这是好的做法和经验,而且“灌输”的方式和方法也有其合理性,但是对于德育的其他元素,如在中国“大德育”概念的文化背景下,心理健康教育或生理卫生教育可能就不一定适合过多的外界干预、计划和教导。而事实上,无论何种德育形式,对于个体的成人、德性的养成、人格的健全而言,它们都属于外因,外因也是重要的,但它需要经过内因才能起作用。德育只有充分调动个体的主动性、积极性和能动性,培育个体对于道德的敏感性和思维能力,德育才能真正地服务于人的美好生活构建。因为从本源来看,学生的生活只能由学生自己来过,生活中遇到的道德问题只能由自己作出判断、自己承担责任,任何人都替代不了学生自己。当然,在道德上强化自我教育,并不是否认外在的德育形式以及与之相适应的德育内容的重要性,实际上学生始终是在外在引导与内在建构的互动生成中涵养德性、学以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