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如昨

新浪微博|白某鲸

01

云霭匆匆赶到宿舍楼下时，宿管阿姨正好给围合大门挂上了锁。

她抬腕看了一眼表，电子表面上那个“23：01”泛着幽幽的荧光，张牙舞爪得好像在嘲笑她一样。

云霭小声骂了句，一抬头，突然发现门里那个很凶的、学生晚归必找其辅导员的宿管阿姨正狐疑地望着她。她的演技在此刻爆发，脸上秒换上一个乖巧的笑容，说：“阿姨，我不是你们围合的。”

闻言，阿姨又看了她一眼，看得云霭只得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转身走开。

然而，她一转身，立马拉平嘴角，心想，这下彻底进不去了。

云霭哆哆嗦嗦地蹲在围栏外喂蚊子的时候，愤愤不平地给小v发了条消息，说：差一分钟就能进宿舍，我实在是太倒霉了。要是再被记晚归，我就死定了……

手机屏幕倒映出身后的围栏，云霭看着看着，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室友之前说过，东南角有扇小门可以翻进围合，于是立马熄灭屏幕跑去找那扇小门。果不其然，那里有个和她同样晚归的女生正在翻墙进去。

云霭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顺着刚刚那个女生翻进去的路线，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跨过栏杆。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干什么呢！”是保安大叔，云霭心里一着急，另一只脚也想跨进来，结果腿刚好撞上了栏杆的尖角，痛得她整个人一哆嗦。人生第一次翻墙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云霭摔下去的时候想，“生活”这场声势浩大的游戏真的太难了。

保安大叔順着找了过来，被他抓到和被宿管阿姨记晚归没什么区别，都会被辅导员约谈，所以云霭也顾不上腿上火辣辣地痛，只想赶紧逃跑。千钧一发之际，有个好听的声音突然响起：“叔叔，是只猫。”

这人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云霭忍不住腹诽，不过还是趁着这个机会溜到了旁边的小路上，保安大叔浑厚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无比清晰，他喊道：“你唬我呢？”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云霭只听到了诸如“翻墙”“下不为例”之类的字眼。她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觉出身上一阵阵痛。路口亮起一抹光，云霭警惕地看着那光靠近，猜想可能是刚刚帮她解围的人。只是，还没等云霭想好怎么感谢人家，映入眼帘的那张有些熟悉的脸让她十分错愕。反应过来之后，云霭想，还不如被保安大叔抓到呢。

怎么会是徐朝朗！

那人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背着黑色双肩包，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如果云霭没看错的话，此刻他嘴角挂着笑，斜斜地瞧了她一眼。

云霭想，他是在嘲笑她吗？

她和徐朝朗并不熟，只是一起上过专业课。除了室友之外，云霭认识的人寥寥无几，却记住了这个一句话都没说过、一点边都不沾的人的名字和脸，归根到底，大概是因为他常常出现在各种可以露脸的场合。

表彰大会，社团活动，演讲比赛，校庆典礼，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云霭很少参加，可每一次都能看见他标志的白衣灰裤，再加上他气质出众、性格温柔，被别人念叨得多了，云霭就单方面认识他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个时候她想看见他。

如果她没记错，刚刚给小v发消息的时候，徐朝朗似乎私聊过她，通知她在某个时间去某个地方开会。

似乎是看云霭愣住了，徐朝朗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胡思乱想被打断，云霭猛然回神，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就好像刚刚的那个笑容是她的错觉一样。云霭十分担心他是痛恨自己不回消息、晚归翻墙的恶劣行为，正酝酿着骂自己一顿，结果，他垂下眼认真地说：“我陪你去医院吧。”

云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牛仔裤被划破了，似乎还出血了。

02

这实在是一段云霭想从记忆里抹去的倒霉经历，在走去校医院的短短的一段路上，两个人一言不发，只有尴尬无声地蔓延。

挂完急诊、处理好伤口之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云霭偷偷瞥了坐在座椅上低头看手机的徐朝朗一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吓得云霭连忙转头。

最后，她还是大着胆子去同他搭话：“同学，实在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陪着我来还一直等着我的，这下恐怕害得你也回不去寝室了。”

徐朝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是害怕被记晚归才翻墙吗？”

云霭瞪大眼睛，心中的担忧被他直截了当地戳破，就像溢出的可乐气泡一样令人难受。

她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这……怎么会呢……唉，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徐朝朗晃了晃自己明亮的手机屏幕，云霭疑惑地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聊天界面，辅导员那熟悉的头像让她一阵惶恐，徐朝朗继续说，“我已经帮你请了晚归的假了，老师也已经跟宿管阿姨打过电话了。这次，你可别翻墙了。”

云霭噎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许是看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徐朝朗无奈地叹了口气，像变戏法一样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袋装的草莓蛋糕，大方地道：“看你这么惨，送你了。”

云霭错愕地看了看他手上的粉色蛋糕，又看了嘴角微勾的少年一眼，怀疑自己在做梦。徐朝朗直接把蛋糕塞到她手里，整理好了自己的背包，说：“别客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第二天早上，云霭习惯性地走进蛋糕店，想买一个自己经常买的草莓蛋糕当早餐。当她走近货架，看见那些跟自己手里拎着的蛋糕一模一样的蛋糕时，她又突然怔住，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奇遇。

小v今早给她回复消息，安慰道：没事，说不定是一个从未体验过的游戏剧本呢？说不定还会遇见神秘的NPC（非玩家角色）呢！

云霭莫名地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倒霉，因为不仅遇见了神秘的NPC，还获得了一份来自NPC的礼物。她打开和徐朝朗的对话框，看他昨晚发来的那条开会通知，那人礼貌客气地说：同学，麻烦明天上午十点到一教D308开个会，是之前的那个活动，打扰了。

云霭还记得，昨晚她站在围合大门后，借着一盏路灯的橘黄色光线，偷偷探着头观察他的背影。远去的徐朝朗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突然转过头，吓得她一哆嗦。

少年的轮廓被夜色模糊，他的一声轻笑也有些朦胧。

如果云霭没记错的话，他说的应该是：“喂，同学，别忘了明天要去开会哦。”

那时，尴尬的少女只顾着连连点头，然后逃也似的溜走了;而此时此刻，她收回了迈向校门口的脚，叹了口气，然后调转方向走向一教D。

小v曾经说过：有些人的出现，注定会让你改变前进的方向。

即便这个时候，云霭也只是简单地想，一个活动而已，又不会耽误多久，晚一点再去看小v好了。

云霭在一教D308看见了辅导员老师那熟悉的身影。

他作为学院的代表出席这个活动——说得高大上一点可以叫作xx项目跟踪调查实验，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就是初高中时老师为了提高整个班的平均分而组织的学习小组。云霭百无聊赖地听着负责人讲话，本以为自己只是被找来充个数的，却没想到宣布结对名单时，第一个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为了保证实验组的代表性和任意性，我们随机抽取排名前10%和后10%的同学组成一组。这次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会对结对结果进行考核。下面，我来宣读名单：第一组，云霭，徐朝朗;第二组……”

云霭忍不住把疑惑的视线投向坐在她斜前方的徐朝朗身上。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手机屏幕。

云霭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发现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一张截图，上面满满一页都是他之前解释这个活动的消息记录。她并不記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些消息，但当时的她机械地回了个“OK”过去。

动员大会结束后，徐朝朗对云霭伸出手，眉眼弯起，笑着说：“同学，合作愉快。”

云霭却欲哭无泪。

03

人间清醒小v对这事的点评是：帅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云霭白了她一眼，抱怨道：“那是因为天天被看着做微积分作业的人不是你！”

她此刻正仔细地剥着橘子，又耐心地摆好盘，橘子的阵阵清香驱散了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独属于医院的死寂沉沉，病床上的小v想伸手拿一瓣橘子，却被云霭捉住手。

她牢记医生的叮嘱：“医生说你不能吃柑橘类的水果，我只是摆出来让空气清新一些。”

小v撇撇嘴：“你不会是我爸请来的陪护吧？哼，明知道我最喜欢橘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等你好了就可以吃了。”云霭小声嘟囔，“小v，快点好起来吧，到时候我给你包下一片橘子林。”

小v装没听到，又没心没肺地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云霭从医院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比起之前次次晚归，她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原因无他，每天晚上九点半最后一节晚课之后，“陪读”先生徐朝朗和云霭约好了在自习室上一个小时自习。

云霭一开始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下这个活动，可是徐朝朗却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耐心地询问她今天的专业课上有没有听不明白的地方，根本没去上课的云霭随便指了几行字敷衍过去。徐朝朗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

云霭不明所以地回望他，他耐心地解释：“这是上学期的教材，你拿错书了。”

云霭：“……”

即便离谱成这样，他还是言简意赅地帮她从头梳理知识点，没有一丝不耐烦。若是只有一两次，云霭只会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徐朝朗到底图什么，可是日子久了，她也不忍心辜负他。

然而，让她好好学习，有时候真的比登天还难。高中都没怎么刻苦努力的云霭又怎么可能在大学改了性子。她一开始只是在他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时偷偷在草稿纸上画涂鸦，后来干脆在他来问她做到哪里了的时候，把自己的大作摊开，让他点评。

徐朝朗从未生气过，反而会认真地点评她笔下的一个个小涂鸦，当她画重复了的时候，他还会提醒道：“我已经见过它了。”

云霭诧异，猜测学霸是不是都有什么超能力，不仅能记住书本上奇奇怪怪的定理和公式，还能记住她的信笔涂鸦。后来，云霭把画的徐朝朗的Q版小人递给他看，问：“这个呢？”

徐朝朗扫了一眼，说：“谢谢，想不到我也排上号了。”

云霭疑惑：“排号？什么排号？在哪里？”

“在你心里。”徐朝朗轻笑，“我以前读过一本杂志，上面有篇文章说，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涂鸦的图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这个人内心的想法。”

云霭那略带懵懂的眼神恰好撞进他噙着温柔笑意的眼眸里，那一瞬间，她忍不住想，造物主有时候真的无比神奇。她遇见过无数来来往往的NPC，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

仲夏的季节，夜里常常惊起骤雨，云霭站在教学楼门口，在确认了自己没带伞之后，开始默默盘算走哪条路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冲回寝室。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扯住书包拽回来。云霭错愕地回头，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徐朝朗已经撑开伞，把伞面移到她头顶。

他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慵懒：“喂，你这样回去不怕淋雨感冒吗？”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噼里啪啦地敲在伞面上，甚至模糊了明亮的路灯。伞下的两个人踩着一个又一个水坑，云霭看着一向气定神闲的徐朝朗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喊道：“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一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碾过水坑，徐朝朗一只手牢牢攥住伞柄，不让它随风雨飘摇，另一只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云霭撞到他身前，大脑一片空白，她像被冷不丁浇了一盆水的爆竹，突然噤声，不知所措。

“小心点。”

他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无比缥缈，却又异常清晰，她微微仰头，只看清他小半个侧脸。

小v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电影是《精灵旅社》。云霭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不知道第多少遍重看《精灵旅社》，屏幕上的德古拉伯爵刚好说出那句“Im zinged”。

Im zinged。在电影里，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代表着“我对某个人一见钟情”。

她一边听小v的无厘头碎碎念，一边莫名地想起那个人的侧脸。

如果人类世界也有这样的咒语，云霭想，也许就是在那天，她听到了。

04

事情发生得突然，云霭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竟然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不过，喜欢上徐朝朗，好像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毕竟很多人都喜欢他。

小v在听到云霭不自觉地一而再再而三提起这个本以为只是路人的人的名字时，惶恐地揣测道：“小云，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云霭下意识地反驳：“绝对没有！”

小v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既然如此，那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徐朝朗盯着云霭摊开的笔记本电脑，有些无奈地道：“你要找我一起打游戏？”

云霭端详着他的脸，试图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后者却微微移开视线。云霭彻底豁出去了，点点头道：“是的，顶级账号，免费使用。”

她把记有小v的游戏账号和密码的纸条拍在桌子上，心一横：“只要你答应，我保证每天都认真听课，按时做作业！”

徐朝朗未答，云霭以为是自己给出的条件不够。正当她冥思苦想着再加点什么时，他却忽然拿起那张纸条，笑笑：“好啊。”

他对着纸条输入账号和密码，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键盘，云霭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好不好。她看着徐朝朗不怎么熟练地操纵着人物走路、调镜头，时不时询问自己几个问题，明明在做一件对他而言是浪费时间的事，却依旧无比认真专注。

徐朝朗忽然把视线转向走神的云霭，问：“你刚刚说，找我帮你做任务？”

“是的。”云霭想起小v的嘱托，解释道，“只是一个简单的任务，过几天才发布，不需要什么操作技巧，你只要会操纵人物就行了。”

有了这样一个插曲，这几天的自习就变成了云霭在一旁努力补着自己落下的作业，而徐朝朗一个地图接一个地图地四处溜达看风景。云霭经常偷偷抬头望他一眼，大多数时候，徐朝朗都在认真地注视着电脑屏幕。只有一次，徐朝朗不在自己的位置上，云霭正疑惑时，拿着咖啡回来的他食指蜷起，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痛得惊呼一声，然后做贼心虚地瞄他一眼。徐朝朗还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不说话，只是带着笑注视着她。她赶忙低下头，害怕脸红被发现。

几天后，任务发布，是这款游戏五周年的特别活动。两个绑定亲密关系的玩家如果一起走遍各个地图的打卡點，就可以得到奖励。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总之，云霭已经很久没有上线过了。她直到此刻才敢登录那个账号，那个陪她经历过五年时光的角色，静静地站在出生点等她。而那五年来一直和她并肩站着的另一个角色，好像也没有缺席。

“走吧，先去桃花村。”她装作没事的样子，自然地对徐朝朗说道。

他们一起走过所有的地图，所有云霭已熟稔于心的场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在最后一个打卡点打完卡之后，屏幕上弹出了“任务完成”的标志。两个角色忽然有了新的互动动作，头顶上的对话框里冒出一句话：

我会永远陪着你。

“小v。”云霭低下头，忍不住呢喃一句。

徐朝朗偏头望向她，问：“是这个账号的主人吗？”

“是。”云霭顿了顿，才继续道，“她因为一些事情不能上线，所以拜托我找个人帮她做这个任务。”

徐朝朗垂下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来。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天色已晚，一轮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夜空中，远处的教学楼还亮着温暖的灯。

他轻声说：“云霭，你来看，月亮很圆。”

云霭走到窗边，站在他身边。两个人似乎都装着心事，齐齐抬头凝望着月亮，就好像拂过的风会读心术一般，能把没有说出口的心事捎给浩瀚宇宙。

“云霭。”徐朝朗垂下眼，忽然叫了她一声。

云霭不明所以地抬头，他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说：“我要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一句话。”

她微微睁大眼睛，浑身僵住，扑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浅浅的草木香气，还有他温热的呼吸，烧红了她的耳郭，又似乎通通被掩藏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声里。

罪魁祸首徐朝朗顿了顿，然后说：“她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云霭微微偏头，刚好陷入他深邃的、夹杂着光点的眼睛里。

她的呼吸随着愈来愈响的心跳声急促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整个生命中都没有这样热烈过。

她说：“谢谢。”

两人谁都没有动。四周的空气似乎开始升温，就好像蛊惑人心的魔法，让云霭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做出了今生最大胆的决定。

——她踮起脚，在他唇畔轻轻落下一吻。

徐朝朗的睫毛微颤，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已落荒而逃。

05

去医院的路上，云霭一直心不在焉的，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昨天自己做出的离谱事情。她想让小v帮自己拿个主意，走进熟悉的病房，却忽然愣住。

桌子上摆的橘子皮还是她上次剥的，放了几天之后已经干瘪了，不知为何没有被护士收走。小v的病床上空荡荡的，只有白色的被褥叠得很整齐。

云霭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胸口忽然很痛，痛得她踉跄跌倒，整个人仿佛要窒息一般。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涣散，她突然想起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候，她推着小v出去晒太阳，流金似的阳光洒在景观水池上，风掀起闪烁的波浪，两三个少年带着笑路过，一切都是一副温暖的模样。

而此时此刻，金光变暗，温暖冰冷。

云霭和小v是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在同一家医院里，两个似乎都不被上帝眷顾的小孩，却又幸运地遇到了彼此。

小v患有家族遗传病，一种发作起来致死率高达60%的急性病，她的姑姑和哥哥都是死于这种病;而云霭，则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比起小v，云霭看起来更幸运一点，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笑容最明媚的总是小v。

小v或许是另一个“徐朝朗”，成绩好，人缘好，游戏也玩得好，所有她感兴趣的事情，她都会努力做到最好。小v总是说，要把一生只有一次的宝贵生命看成单程的列车和不能重启的游戏，不必在意是长是短，只要当下想做的事都努力做过，就算哪一刻突然发现游戏结束，也没有遗憾。

她们小时候一起在医院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又一起平安快乐地长大，本以为病魔会放过她们，可是不久前，小v突然住院，对云霭来说这就好像一道晴天霹雳。

云霭不敢相信，明明上一次见面还活泼乐观的挚友却突然要离自己而去。或许，在小v拜托云霭替自己做那个任务时，她就已经猜到自己可能要离开了，可是，她并没有告诉云霭。

在留给云霭的绝笔上，小v写道：小云，你看，总会有另一个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所以你不必感到遗憾和伤心。

云霭坐在病床上，紧紧攥住那封信，泣不成声。

旁边冰冷仪器上的图画似乎宣判着她的生死，而她的心跳紊乱，就像杂乱无章的骤雨，不要命地砸下来，捶打在她的灵魂上。

就是这样的一颗心，与她踮起脚吻上喜欢的男孩时热烈跳动的心，竟然是同一颗。

云霭忽然很后悔，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回到学校的时候正是兵荒马乱的期末月，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脸上都带着几分疲惫。结对小组的考核日期就在眼前，云霭按亮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徐朝朗发来的一条消息。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只是默默地将屏幕按灭，并没有点开。

考核教室外，徐朝朗依旧是那副白衣灰裤的干净模样。他一个人默默地站着，有很多人来同他打招呼，也有老师来向他询问些什么，他一一地耐心回应，脸上总是挂着一成不变的温柔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云霭躲在楼梯转角后，偷偷望着他，却没有上前的勇气。

她猜，像他这样的人，就算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说不定看见她的时候，还会带着笑寒暄，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哪怕拒绝也是淡淡的。她这么鲁莽，而他应该不会喜欢她。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也恰好喜欢她，可是，这场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结束的游戏，她真的忍心拉上他一起面对吗？

他站了多久，她就躲在暗处陪他站了多久。考核老师出来询问的时候，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对着老师摇头的那一瞬间，云霭只觉得胸口忽地一痛，清醒地察觉到，她刚刚找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都只是為了掩饰她的自私和懦弱而已。

云霭忽然想起，小v曾说：“如果你有任何想做的事，不要犹豫，也不要等待，因为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你会甘心吗？她问自己。

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动着，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停止跳动。可是，她这一生，难道就是为了走向死亡吗？

云霭很慢很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她抬起头，却寻不到刚刚那个少年的身影。

忽然，身后有人叫她，那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

她回头，徐朝朗站在迎面扑来的光芒里，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他问：“我等你的时候，给你带的草莓蛋糕都化了，可你的心呢？”

06

徐朝朗第一次注意到云霭，是陪室友去医院看病的时候。

那天的阳光很好，她推着轮椅，和轮椅上的女孩说说笑笑。他们之间隔着波光粼粼的景观水池，金箔似的波浪晃了眼，少女的笑容乖巧又甜美。

他对室友说：“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

室友佩服他的记忆力，徐朝朗也只是因为她每次上早课时都会偷吃早餐的举动才认识她，这次之后，他认真地记住了她的名字——云霭。

在帮辅导员老师整理体育课免修的申请表时，他再一次看到了她的名字。对徐朝朗来说，偷看别人的隐私这种事简直不可想象，他犹豫许久，最后还是翻开了一角。那时，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会在医院碰见她。

他把这一切讲给云霭听的时候，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对不起。”

喜欢，有时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会让人犹豫拧巴，也会让人面目可憎，还会让人变得无比勇敢。那天，徐朝朗在办公室值完夜班之后，恰好撞见了翻墙未遂的她，纵然胆怯犹豫，他还是上前一步。

云霭不知道，在她住院的时候，他曾怀着期待雀跃的心，在她宿舍楼下等了许久，可是一直等到心中的期待变成落寞，他也没有等到她。第二天，不爱吃甜食的他看着蛋糕店里的草莓蛋糕，还是重新买了一个，期待着把它交到她的手中。

以前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特别在意和温柔，直到那天，她鲁莽可爱地吻过来时，他忽然了然。

原来他喜欢她，而且，已经这样喜欢了。

从考核教室里出来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一起默默地走在学校的环湖大道上。云霭几次欲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朝朗似乎看出了她的犹疑，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继而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彼此掌心的温热交织在一起，他紧紧握住，不让它溜走一丝一毫。

他说：“是我欠你一个告白，在很早之前就欠下了。那天，我替你朋友说的那句话，也不仅仅是替她说的。

“我知道，你远比我要勇敢，要让人着迷。云霭，如果我从来没有勇敢地喜欢过你，永远不敢告诉你这句话，那么，我想我一定会遗憾一辈子。”

徐朝朗顿了顿，然后认真地开口：“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云霭微愣，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互相喜欢的人彼此凝望，就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宇宙，将星子当作浪漫遍撒。而眼前的他，正是一切浪漫的开端。

幸好，故事开始的时候，他们都足够勇敢。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