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知秋

2022-10-19 21:53莫须
花火彩版B 2022年2期
关键词:机器人

新浪微博|莫须莫虚

安全感

2121年9月5日,清晨,双眼睁开的瞬间,我感到呼吸急促且困难。

我昨晚又做了很多个噩梦,总在即将被吞噬的瞬间,又突然活过来了。我真担心自己有一天再也见不到清晨的阳光。

我很羡慕那些能在清晨收获炙热阳光的人,他们拥有蓬勃的生命力,而我总是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欣赏外面的风景,而后在一阵眩晕中缩回被子里。算了,算了吧,我与这个世界本就格格不入。

“阿潜,醒酒汤。”喻有晴从门外进来,弯下腰,态度谦卑地把一碗醒酒汤放在我的手边。

喻有晴很会处理食物,这也许是我愿意将她留下来的重要原因。简简单单的醒酒汤,她做出来的味道竟然和冷秋做的一模一样。

算算日子,喻有晴进入我的生活已经半年了。半年前,我在陪母亲逛商场时参与了一场促销活动,活动方宣布我中了大奖时,我没预料到我会和一个所谓的“恋爱型机器人”相处半年。

“阿潜,今天的早餐我准备核桃包和燕麦牛奶好吗?”喻有晴的声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我点点头,她就迈着欢快的脚步走向厨房。

她们真像啊。

可她们能不像吗?性格、习惯都是我亲自按下的选项,她们当然一样。

我又想起2111年9月5日,我和冷秋第一次搬进我们共同的新家。新家是我选的,距离冷秋工作的实验室非常近。

“阿潜,住在市中心你真的会习惯吗?”冷秋小心翼翼地把拖鞋放进鞋柜,转过身来环住我的脖子。

我把她抱去沙发上,按下窗帘开关:“和你一起生活,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能习惯。”

“没有山也可以?”

“可以。”

“没有水也可以?”

“可以。”

“没有……”

我捂住她的嘴,不想让她在发问中增加对我的愧疚:“只要不是没有你,怎么样我都可以。”

22世纪,人类大力发展科技,机器人在生活中已经随处可见。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工厂和实验楼在城中拔地而起,只有我幼时居住的老家还保留着一些山水景色。

我是一个作家,我更愿意隐居在山水之间,或者住在让人瞧不起的城市边缘。冷秋则是科学家,她必须融入这个时代。

看着落地窗外高楼耸立,各式各样的私人飞机穿梭其中,我只有紧紧抱住冷秋,才能在这机械的世界中获得一丝安全感。

我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冷秋从我身上坐起来:“饿了吧?前几天我已经让机器人把食材运送过来了,你想吃什么?”

“核桃包和燕麦牛奶。”

我的世界

关于我和冷秋的相识,即使放在我荒诞不经的小说里,也算得上是奇遇。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出身书香门第,在市郊靠山处有座老宅,冷秋则从小跟随父母在实验室长大,性格顽劣,大人稍不注意,她就无证驾驶飞机在天上乱窜。

那天冷秋又没把握好操纵杆,跌跌撞撞地飞跃了大半座城市,最后迫降到我家院子里。正在窗边读书的我忽听一声巨响,跑到院子里一看,就发现一架尾部冒烟的飞机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冷秋一边咳嗽一边从飞机里钻出来,看见我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啊,我一会儿给你赔偿……不过我的手机也坏了,你能帮我下单,让一个机器人过来修吗?”

我正看到故事的精彩处,急不可耐地想阅读后面的情节,便把手机递给了她。

冷秋在我的手机上操作一番,没一会儿,却发出一声惊叫:“超出配送范围?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只得放下书本,亲自处理这场恼人的事故:“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叫我妈开车送你回去吧。”

“开车?你家没有飞机吗?还有你刚才看的是纸质书?我穿越了?”

冷秋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白皙的皮肤上沾染了几块灰色的污渍,活像故事书里的落难公主。

许是书读得还不够多,我竟会肤浅地因为她好看,而对她多了些耐心:“你没有穿越,是我不习惯阅读电子书,也晕机。”

冷秋恍然大悟,接着惊叹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这……还真像课本里写的世外桃源。”

我笑了笑,书中的故事已被抛到脑后,倒是看着她,在心里构想出了千千万万个故事。

冷秋弄出的巨大动静惊动了全家,我妈尤其意外,她嫁过来之前也喜欢研究机器,嫁过来后就和我爸一起过上了安逸的林间生活。

那天我妈开车把冷秋送回家,回来之后就絮絮叨叨地念着,说冷秋的爸妈都是科学家,她自己也进了学校的科技班,以后或许也会成为科学家。

小小年纪就敢自己驾驶飞机跑出来,这小姑娘的胆量可真不一般。

我合上书本,轻声开口问道:“妈,我是不是也能去那所高中念书?”

我妈的声音忽然停下了,她颇为意外地看着我:“高中的知识你不是都学完了吗?”

我不喜欢方方正正的教室,不喜欢刺眼的电子屏幕,所以从小爸爸就给我请了私教。

我原本从不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可她偏偏闯进了我的世界。

老古董小古董

冷秋在高中和大学接受的都是新式教育,我不感興趣,但我总爱跟在她身边。

学校里很多人笑我是个老古董,冷秋也笑,但只有她笑我的时候,我不觉得恼怒,反而认为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很亲昵。

冷秋上大学的时候,已经能参加她爸爸所在的实验室里的研发项目,学校里很多人对她高看一眼,但她总和其他人保持着一点距离。

学校举办晚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兴起的风气,人类越来越不喜欢费力,能让机器代为完成的事,他们便不想亲力亲为,最多与机器共同完成一些事情,证明自己没有与这个时代脱节,比如和机器人跳交谊舞,和电子歌姬同台演唱。

冷秋设计过一个打字机器人送给我,因为我写小说的时候还习惯用纸笔,编辑部审稿却只收电子文件。为了不让我自己费劲地把稿子再敲打一边,冷秋便让机器人替我完成这件事。

我没想到冷秋会让我去参加那个晚会。我别扭地问她:“你是想让我和它表演写字和打字吗?”

冷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让它上台啦,我只是让你去表演。”

“我能表演什么?”

“写毛笔字,虽然现在鼓励发展科技,但是校方也很重视文化传承,如今喜欢古诗词的学生越来越少了,你可以上去写诗。”

那一年被广泛投入使用的机器人在外观上和人类还是有一定区别,研发人员根据它们所擅长的领域将其制作成不同的样式,有的机器人长了四个轮子,有了长了八只触角。

冷秋让我上台去写诗,灯光朦朦胧胧地照下来,台下一片漆黑,我看不清观众的样子,但耳畔仿佛传来了他们的笑声。

如今已经很少出现纸笔了,我这个老古董带着这些小古董上台,当然会让人发笑。

在我提笔的瞬间,耳麦里突然传来冷秋的声音:“阿潜加油,刚才后台好几个女生说你穿长衫很帅!”

我的手腕在空中停顿数秒,终于落笔时,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我对着挂在耳朵上的麦克风轻声说道:“那就来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卷轴上,一点一点沾染上墨香。

一首诗写完,两个机器人上台将卷轴拿起来展示,我默默退到幕后。后台,冷秋正盯着屏幕看得认真,还自言自语:“莫笑书香旧,时光总不休。若能观世事,落笔便知秋……这首诗我怎么没听过?”

见我下了台,冷秋跑过来问我:“阿潜,你刚才写的是谁作的诗?你是不是没背给我听过?”

我点点头:“是。”

“这首诗是李白的,还是杜甫的?”

“不是。”

“那是苏轼?”

“都不是,是陈潜。”

这是陈潜写给冷秋的诗,一份期待被记住的礼物。

在秋天,在和冷秋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好天气。

婚礼

参与学校的晚会,其实也是冷秋给我的一份礼物。自从在晚会上表演写诗之后,从前那些拿我当异类的人,目光都变得友善不少。

冷秋骄傲地说,我的才能只是没被发掘出来,她现在就像守着一座宝藏,迟早有一天,大家都会羡慕她。

我不需要大家认可我,但我期待大家羡慕她,我总觉得冷秋和我在一起是对我们两个人的考验。

喻有晴抱着一个笔记本走过来,打断了我的回忆:“阿潜,最近你又收获了很多读者的认可,我来给你读一下这些书评吧。”

“好。”

喻有晴很了解我的喜好,她每次念给我听的书评、新闻,都会事先用纸笔抄下来,她每次给我做饭用的食材,也是去很远的地方买来的,来自大自然,而不是流水线。

遗憾的是,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听书评了。当年和冷秋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读者只有寥寥几个,我很珍惜每一条评语,但是后来,每天都有许多人给我留言,他们说的话大多相同,我渐渐也就只是听着,至于内容是什么,太多太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到現在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只是因为冷秋。

喻有晴的声音其实也和冷秋的有一点相似,软软糯糯,又带着些颗粒感,说话时语速很慢,这样的交谈让我觉得很放松。

下午喻有晴陪我去了一趟博物馆,出门前她帮我把衣服熨烫整齐,鞋也擦干净了,她知道我在立秋这个已经没多少人记得的节气里要加一条围巾。她是一个完美的恋人。

“阿潜,你看这两件藏品,是来自21世纪的传统婚服。在当时,许多人不再举办西式婚礼……”

博物馆里的每一件藏品前都放着一个二维码,扫描之后便能得到关于藏品的全部信息。我不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信息,所以喻有晴会帮我把信息念出来。

因为有她和冷秋,这座博物馆里所有藏品的信息,我几乎都已经掌握了。

喻有晴看起来很喜欢这两件藏品,她歪着头,天真地问我:“阿潜,你觉得这两套婚服怎么样?你穿这件男款一定很好看。”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知道作为恋人她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可是我看见那件婚服,自动带入的还是冷秋的脸。

我和冷秋曾经讨论过关于婚礼的设计,冷秋更喜欢现在流行的那种空中婚礼,两架飞机之间架起一座浪漫的花桥,就像古代的牛郎织女在桥上相见。双方宾客能一边参加婚礼,一边俯瞰窗外的美景。

冷秋和我说起这一构想的时候,我僵硬地扯开嘴角,一个“好”字还没挤出来,冷秋就凑过来亲了我一口:“好啦好啦,我们去山林里办流水席,再穿汉服,喝交杯酒。”

喻有晴见我出神,开口叫了我一声:“阿潜,想什么呢?你不喜欢它们吗?”

“我喜欢。”我轻声脱口而出,如果冷秋穿上这套婚服,一定很美。

喻有晴勾住我的手臂,我垂眼说道:“回去吧。”

喻有晴挽着我走出博物馆,嘴里念叨着:“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了,阿潜,我们就办一场传统婚礼怎么样?”

“我们分手吧。”我缓缓从她臂弯里抽出手。

喻有晴是机器人,按理没有分手一说,可她的一举一动都太像一个人类,我认为应该给她人类之间分开的仪式。

喻有晴是如今最先进的机器人,无数人渴望拥有她,换一个正常一点的主人,她会比在我身边过得更好。

喻有晴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神态太像冷秋,我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喻有晴问:“阿潜,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我摇摇头:“你很好,只是我有喜欢的人,她叫冷秋。”

“冷秋已经死了。”在喻有晴的眼里,我仿佛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可是……

“她没有死。”我伸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她一直活在这里。”

多给你一点

“阿潜,现在科技如此发达,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人类不用再面对生老病死?”

推开家门,我愣愣地站在门口。沙发上、阳台上、厨房里,仿佛有无数个冷秋在看着我。

她眼中噙着笑,看见我回来,像一个稚嫩的孩子般张开双臂,想要得到我的拥抱。

我点点头:“会吧。”

可是下一刻,那个坐在沙发上、肩膀不停抽动的人就变成了脆弱的我自己。

我把脸埋在冷秋的颈窝,汹涌的眼泪随着身体的颤抖落在冷秋的身上,把她的衣服洇湿了大片:“冷秋,你说现在科技如此发达,为什么我们还要面对生老病死?”

冷秋抱着我的头,轻柔地安抚着我:“因为我们还不够强大,但是阿潜,我们有过很多快乐的日子,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也要快乐地活着,好吗?”

说完这句话,冷秋就抱着那个遥远的我,一起消失在我面前。

客厅里空空荡荡,我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匍匐着像动物一样喘息。

两年前,冷秋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忽然晕倒,医生诊断她为宫颈癌晚期,生命只剩下一年时间。冷秋花了很长的时间消化这件事情,告知我时她已经十分平静,甚至看着发疯的我的眼睛强迫我冷静下来。

那一年,我和冷秋本来准备举办婚礼,而得知她患了绝症后,我也打算将婚礼进行下去。无论她的生命还剩多久,她都是我认定的妻子。

然而,在我们约定好去民政局领证的那天,冷秋失踪了,还好我们的手机里都能查到对方的定位,最后我在老宅附近找到了她。

冷秋依然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用树枝拨弄着从土地里冒出头的蚯蚓。看到我,她语气欢快地说:“快过来看,这里还有我们小时候做的记号。”

白墙下方穿校服的两个小人,一个扎着马尾辫,一个戴着小礼帽。冷秋满意地欣赏着,好像完全忘了我们今天应该去做多么重要的事情。

我在她身旁蹲下,凝视着她的侧脸,过了许久才沙哑着开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因为怀念这里。”冷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阿潜,我们不要结婚好不好?”

冷秋和我曾经都心照不宣地认为,我们将会是相伴一生的爱人。婚姻于我们而言,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而不是一张别人给予的证明。

我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冷秋抱住我,声音里多了一丝悲伤:“我所幻想的关于婚姻的一切,你都已经给我了。”

“我还想再多给你一点。”

“以后你就把所有的爱都留给自己吧。”

我是一个怪人,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这么认为。我避开人群,每天窝在房间里写我脑海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

成年后离开了父母,我的世界里除了那些虚幻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冷秋。

我不知道失去她以后我要怎么办。

她是我的信仰,可如今信仰却要被杀死了。

秋天很冷

无论过了多少个世纪,失去信仰的人们好像都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

我不记得我喝了多少酒,身体变得麻木,意识也好像在逐渐抽离我的身体。

門又被人打开了,喻有晴走进来,毫不惊讶地看着我:“阿潜,你少喝一点吧,我去给你做醒酒汤。”

我虚弱地靠在沙发上看向她:“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潜,也许你现在还没有发现,你离不开我。”

我离不开她。

听到这句话,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人类的大悲和大喜之间可真是有共通之处,我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

笑累了,我开始回味她说的这句话。没错,在身体上,一个每天醉酒的废物确实离不开她的照顾。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废物?我只是太想念冷秋了。

喻有晴给我念的那些读者留言,其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我清楚。如今断断续续更新、笔下人物都落得悲惨结局的我,早就被那些挑剔的读者骂得狗血淋头。

我扶着沙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窗边:“我真的可以离开你,我还可以……离开这个世界。”

“阿潜,别闹了。”喻有晴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她把我拉到沙发上,严肃地看着我,“阿潜,你相信我,开始新生活吧,我们过新的生活。”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什么样的新生活?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身为你亲自设置程序的恋人,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喻有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我呜咽着打断:“错了,都错了……”

我其实很讨厌吃核桃包。在认识冷秋之前,我几乎不吃甜食。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长大,我第一次在冷秋家过夜,第二天早上,冷秋的父母早早上班去了,机器人给我们做了核桃包和燕麦牛奶。

我看着核桃包瞪眼,冷秋问我:“怎么了,你不吃这样的早餐吗?”

“我平时早上都吃面喝粥。”

“你尝一尝这个,核桃补脑,那些古籍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我在冷秋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吃了一口,又干又甜的口感并不是我的喜好。看着冷秋期待的目光,我先问她:“你喜欢吃吗?”

“喜欢啊。”

于是我艰难地将它们咽下:“确实挺好吃的,我也喜欢。”

我其实觉得戴围巾很碍事,它妨碍我的工作和生活。

我戴的第一条围巾是冷秋亲手为我织的,当时学校里忽然刮起了一阵手工风,女孩子都争着自己动手给男友织围巾。

冷秋拿着那条围巾追了我半个校园:“阿潜阿潜,你别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我不觉得冷秋会记得立秋这个节气,还以为是自己忘了关于她的什么事,疑惑地停下脚步。

冷秋追上来,趁机把围巾挂在我的脖子上:“立秋啊,每年到了立秋,这座城市就很冷了,不信你看看我的名字!你就戴上吧,可别着凉了。”

后来每到立秋的时候我就会自觉地戴上围巾,尽管在我写作的时候围巾两头总会不听话地掉下来,尽管那些绒毛经常弄得我脖子很痒。

可是立秋会冷,我记得的。

喻有晴看了我许久,终是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爱她。”

“是啊。”我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是机器人,不会懂的,有的人就像生命一样重要。”

喻有晴又露出那种和冷秋很像的、悲伤且沉静的目光。她忽然脱下衣服,把自己看起来与人类无异的胸膛拉开,随后将手伸进去,从里面拿出一个装着很多球状物体的瓶子。

喻有晴将瓶子拧开,倒了一个小球在手上,随后她跪坐在我面前缓缓地靠近我:“你不是想死吗,那就吃了它吧。”

是啊,我想死,可看到她此时的神情,我竟感到有些害怕。

被酒精摧残的大脑一片混沌,我毫无反抗之力,喻有晴强硬地把药塞进我嘴里。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挣扎着问她:“这到底是什么?”

“阿潜,你解脱了。”

替身

身为一个机器人,喻有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自我情绪。

最近她被装满各种零件的胸腔里,总会不断地产生一种说不出的、让她感到难受的力量。

喻有晴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受的时候,还是在冷秋面前。她还记得,她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实验室里苏醒过来的,四周堆放着杂乱的零件,一个穿着干练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你好,喻有晴,我是冷秋。”冷秋笑着倚在桌子上,打量着喻有晴的目光中带着无奈,还有一些怅然。

从被正式启动的那一瞬间,喻有晴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当然,她也知道陈潜和冷秋是谁,这是刻在她身体里的记忆。

喻有晴开口了,那是她第一次说话:“你好,我的主人,请问我现在需要去到陈潜的身边,和他成为恋人吗?”

“暂时不用。”冷秋伸出手摸了摸喻有晴,怜爱地看着这件在她研发生涯中最让她满意的作品,“再等等吧,需要你去陪他的时候,我会派人把你送去。”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我死了以后。”

喻有晴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替代冷秋陪伴陈潜,她恭敬地接受了主人下达的命令,在实验室里耐心地等待着。

那段时间喻有晴有点无聊,冷秋很少过来,她放弃了一切工作,每天陪在陈潜的身边,和他度过自己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喻有晴再见到冷秋,距离她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个月。那天实验室的门被打开,喻有晴看见冷秋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虚弱。

“你好,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喻有晴对上冷秋疲惫的双眼,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你马上就能出去了,有晴,在这之前,我想再交代你一件事情。”

喻有晴和冷秋靠坐在一起,她们有着相似的身材和模样,就像一对姐妹。

关于陈潜的性格和喜好,冷秋早已输入喻有晴的芯片,喻有晴全都知晓。一旦她接触到陈潜,她就会用和冷秋相同的方式守在他身边,代替冷秋陪伴他。

如果陈潜把对冷秋的爱转移到她身上,那再好不过,或者他在很久以后能找到另一个人类相爱,这都是她们想看到的结局。

“有晴,你一定要替我看住他。”冷秋的目光中带着祈求。

喻有晴点点头:“我会的,主人。我会照顾好他,但我不能保证他会爱上我。”

“阿潜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人。这些天他经常失控,说想陪我去死。”

“他真的会那么做吗?”

“我不确定,这就是我今天要拜托你的事。如果在我离开以后,他一直没有好起来,你就把这个给他吃了。”冷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放在喻有晴手上,“我和他的家人商量过了,如果他拒绝你,也拒绝这个世界,那就把这些不好的事情从他的记忆里清除掉,让他开始新的人生。”

喻有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瓶子,仿佛看见被困在瓶子里、想要挣脱的陈潜。

喻有晴有些不忍心:“那這样他就忘记你了。”

“没关系,我记得他。”

冷秋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可她眼角有泪溢出来,低下头用袖口蹭了蹭。

那是喻有晴第一次看见人类的眼泪,这分明是与她不相干的故事,可看着那样的冷秋,她浑身都很难受。

她也好想掉眼泪啊,可惜机器人没有眼泪。

秋日有晴

2121年9月8日,清晨,双眼睁开的瞬间,我看到了一缕阳光。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姣好、模样甜美的女人。

她走到我身边,温柔地看着我:“阿潜,你醒了,我去给你盛粥好不好?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鱼片粥。”

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我不记得我认识她,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你是陈潜。”她温柔地对我笑着,“我叫喻有晴,是你的未婚妻。”

“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我只记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和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幸福美满地过完了一生。

喻有晴在我床边蹲下,她拉着我的手,轻言慢语地说:“因为你出了一场事故,以后我会把以前发生的故事慢慢讲给你听。”

“哦……”

“所以阿潜,先不想了好吗?我去把早饭端过来。”

“好啊……”

从我口中得到想要的回答,喻有晴终于满意地离开了。

喻有晴离开的背影,让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梦里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虽然以前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但我居然有一个这么体贴温柔的女朋友,我以前肯定过得很幸福。

这时,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我下床走到窗边张开双臂,迎接这份独属于秋日的、难得一见的温暖。

今天可真是美好的一天。

(编辑:白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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