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的不眠星

2022-10-19 07:38榴梿榴梿cake
花火彩版B 2022年2期

榴梿榴梿cake

新浪微博│泯泯未迟

春意渐渐浓了。

“时光照相馆”的照片展示墙换上了新的照片,编排成了星星的图案。中央的那张照片里的女生面容清秀,耳边别着一绺毛茸茸的短发,清亮水润的眼眸盯着镜头,仿佛能看进观赏这张照片的人的心里。

下午五点半,A城中央区域的学校放学,街上出现了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有学生眼尖地注意到照相馆换上了新的照片,跑过去看后,被正中央的照片惊艳了。

而照片的主人温梦弥还不知情,此时,她正被自己的好友林秒以不给她限定专辑威胁着她坐在教室里为对方补习数学。

她们于六点半走出校门,此时的街上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在徘徊,温梦弥摊开掌心问:“秒秒,我的专辑呢?”

林秒的哥哥在音乐公司工作,温梦弥便托林秒找她哥帮忙抢购专辑,谁知这专辑一直到不了她手上。

林秒做了个鬼脸:“在我书包里,追得上我我就给你。”

林秒说完拔腿就跑,温梦弥慢半拍反应过来,边追边喝止:“你别跑了!”

她的声音软糯,中气不足,给人一种易碎感。

声音乘风送入耳中,祝苇岁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他正欲回头看,理智制止了他:别管闲事。

他恰好停在照片展示墻前方,不经意的一瞥,视线在中央的照片上顿住,照片里的女生青涩的模样跑进了他的脑海。

追了一段路,温梦弥体力不支,她眼前发黑,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东西”。

祝苇岁冷不丁地被一道力往后一拽,摔在了地上,右腿传来阵阵的疼痛。

他黑着脸,忍着怒气看向身后同样摔在地上的人,等对方先开口。

温梦弥艰难地睁开眼,迷雾散去,露出清透的瞳仁。

祝苇岁愣怔了数秒。

“对不起!”温梦弥满脸歉意地站起来,想伸手扶他。

见他不作声,温梦弥担忧地问:“你还好吗?是不是摔疼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听到“医院”二字,男生的眉锁得更紧,温梦弥以为他是真的被撞伤了,轻柔地说道:“你别怕,如果真有什么,我会负责到底的。”

祝苇岁被逗笑了:“果然是‘照骗。”

温梦弥不明所以,歪着头盯着他看。他的左眼下有颗小痣,让他这张偏冷淡的脸多了几分性感。她打了个激灵,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张脸,她默默地与眼前人对比了一下,心中升起一丝喜悦。

她要想个办法确认一下。

祝苇岁咳了声:“看什么,扶我起来。”他费力地站起来后,倚在墙边,声音淡淡,“你走吧。”

温梦弥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没事儿吗?”

“嗯。”

“那……”温梦弥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你说的‘照骗是什么意思啊?”

他指向身后的照片墙,温梦弥凑近看,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她很是惊喜。上个星期,她和林秒贪玩来这儿拍了张照,当时老板问她可不可以用来展示,她答应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贴了出来。

少女笑起来,问他:“你也觉得这张照片好看吗?”

“照片里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现实中这么蠢。”说罢,他转身离开。

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少年前行的步伐拖沓,背影略显寂寥,温梦弥追了上去。

“你的右腿是不是在刚才受伤了呀?”

“一直这样。”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温梦弥没来由地感到窒息。

第一次的相遇是意外,祝苇岁以为不会再碰到她。

然而,自那日起,她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欢脱得像只轻灵的小鸟,仿佛只要有一阵风,就能轻松地把她送往任何地方。

祝苇岁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

见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她干脆走到他身边。

早晨的空气清新,女生笑起来,似乎有一种淡淡的浆果味儿融入了风中,侵占了祝苇岁的嗅觉。

“好巧啊,早上好。”

祝苇岁心里想:巧吗?你都刷了两个星期的存在感了。

出于礼貌,他敷衍地回道:“早。”

“你、你没别的什么想说的吗?”温梦弥鼓起勇气问道。

祝苇岁顿了一秒:“麻烦借过。”

温梦弥急了:“不是这句,而是像‘你叫什么名字之类的话。”

“没有。”

温梦弥暗暗疑惑,她在网络上看到过一则信息,说一个人只要反复地出现在另一个人面前,累积到一定次数时,另一个人就会对其产生印象,进而产生兴趣。

但对他好像没用?

“同学,人笨就要多念书,别想没用的。”祝苇岁“好心”提醒她。

温梦弥有种被当面拆穿的羞愧感,绯红爬上她的耳尖,她乖巧地点头:“知道了。”祝苇岁继续往前走,以为已经甩掉她,不承想她又跟上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停住,听她讲。

“我叫温梦弥。”见他沉默,温梦弥飞快地说了句,“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嗬。”

他看似不屑,实则她落落大方的模样已存入他的脑海。此后的几天,她没出现,他反而有种怪异的失落感。

为了甩掉这种想法,他留在教室里做题到晚上七点。

出了校门他便定住,温梦弥穿着绿色的校服站在大树底下,看着像棵需要人保护的幼苗。

她眉眼带笑地看向他:“晚上好!”

祝苇岁看了一眼周围,离温梦弥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叔在鬼鬼祟祟地打量四周。

他给了那个大叔一个警告的眼神,才走向温梦弥,语气不太耐烦:“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温梦弥绕到他身侧:“我在等你。”

“等我干吗?”

“就是想等。”

祝苇岁一脸黑线,他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人你已经等到了,可以回去了。”

“还不行,”温梦弥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我都等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吃麻辣烫?”

祝苇岁叹了口气:“真烦。”

即便如此,他还是带她去了一家人多的麻辣烫店。

进门前,他特意透过玻璃确认大叔没有跟上来,才让她去点餐。

温梦弥吃得过急,嘴唇被辣红,祝苇岁用手挡唇笑了笑。待要付款的时候,温梦弥忽然看向他:“我忘带钱了。”

祝苇岁捏了捏眉心,替她付了钱。走出店门,温梦弥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帮了我,按道理,我是要还的。”

“不用了。”

他已经尽力加快脚步,她还是一下子就能追上,她巴巴地盯着他看:“那我也不能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他哭笑不得,怀疑这是她的套路。

不过,他还是说了:“祝苇岁,祝福的祝,芦苇的苇,年岁的岁。”

温梦弥有片刻的恍惚,随后灿烂地笑了:“我记住啦。”

温梦弥的家里来了个新厨师,擅做早餐便当,她想和祝苇岁分享,拿着餐盒在他们学校外面等他。

祝苇岁并不领情:“不必,你拿着自己吃。”

温梦弥不依:“我已经吃过了,这些食材很贵的,你要是不吃,可就浪费了。”

“有多贵?”

她胡扯:“一百块一份。”

“我买。”他从口袋里拿出钱递给她。

温梦弥趁势抓住了他的手,在他瞪大眼睛之时,将钱放回了他的口袋里。

“我不要钱,”她把餐盒塞进他手里,退后了几步,“就是想让你尝尝而已。”说罢,她就融入人流消失了。

祝苇岁的手发烫,他捂住被她抓过的地方,一时心跳加速。

他望着餐盒里精致的食物发呆,她纯粹的分享欲令他心头一暖。

温梦弥觉得单纯分享美食还不够,她还想跟他进一步相处。

机会来得突然,一个周末的下午,林秒和其他Cosplay爱好者到公园里拍照,温梦弥也跟去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祝苇岁竟然也在公园里,他安静地坐在湖心的凉亭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看着很是单纯温顺。

温梦弥心中狂喜,准备直奔祝苇岁的身边,林秒却拉住了她,让她帮忙补妆。

不过一会儿,气温竟急转直下,云雾带来一阵毛毛雨,温梦弥当即背起书包拿着雨伞,不顾林秒的叫喊朝湖心亭跑去。

“下雨了,我们会不会被困在这儿啊?”温梦弥故作苦恼地道。

“你不是带了伞?”祝苇岁无情地拆穿她。

温梦弥坐到他身边:“有人托我来接你。”

“谁?”

“你的朋友,温梦弥。”

祝苇岁看傻子一般看了她一眼,温梦弥委屈巴巴地回望着他。

祝苇岁先挪开视线,看向远处:“那你把伞放下吧。”

温梦弥对着空气撇了撇嘴,转移了话题:“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他腿脚不便,理应不会特意跑这么远来欣赏风景。

“同学叫我来的。”他省略了很多话,喊他来的那几名同学跟他一样都是奥数班的尖子生,他们之间又是有区别的,他的身体有残缺,哪怕用再高的智商也无法弥补。

他性子要强,不想有别于他们,所以班上的所有活动,他都会参与。这次的活动是来公园野餐,他们跑到山上去聚餐,他便被抛下了。

本来就应该被抛下的,他也不必来受这份屈辱,可他总觉得要是拒绝参与,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不同。

温梦弥看他的眉头皱紧,心像被扎了一下。

“祝苇岁,”少女温软的声音将他的神思唤回,“如果是我,就不会留你一个人。”

他愣了好半晌,脑海里回荡着少女的话,似有润泽的雨水浇灌他的心田,使一棵幼苗得以

长大。像是怕他听不清楚,她又重复了一遍。祝苇岁别扭地垂下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雨势渐大,他们被困在亭子里,温梦弥想起自己口袋里有饼干,问他吃不吃。

祝苇岁还是只“嗯”了一声,温梦弥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说:“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我们算是朋友吗?”

这是要以饼干“要挟”他?不过他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要挟”。

他眼里泛起无奈的笑意:“那就算是吧。”

接过饼干后,祝苇岁才发现它碎了,他心想,她果真不靠谱。

高二的暑假来临前,温梦弥所在的五中要和祝苇岁所在的一中进行校际篮球比赛。

祝苇岁不会上场,温梦弥没有过多期待,倒是有人传出“时光照相馆”照片墙上最养眼的那个女生是五中的学生,便多出了一些人关注这次比赛。

比赛当天,温梦弥迅速锁定了祝苇岁的身影,她装作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碍于人多,她不敢开口跟他讲话。

在祝苇岁盯着赛场上敏捷的身影出神之时,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她的眼神或许没什么含义,祝苇岁却下意识地代入一种类似于“如果你也能打球就好了”的惋惜,這种眼神经常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对他人,他会立刻冷下脸与之拉开距离;对温梦弥,他却只是假装不在意地问:“想看我打篮球?”

温梦弥摇头:“不是,是很开心能和你一起看球赛。”

温梦弥的回答若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心尖,他的心晃啊晃,酸胀感快溢出来。

他的声音沾上了点儿湿意:“嗯,我也是。”

温梦弥愣了片刻,再三确定不是幻听后,眼里泛起浓浓的笑意。

赛场上两队的比分相差甚远,五中的队员要乘胜追击,让拉拉队上场打气,临时有个女生肚子痛没法参加,拉拉队长只好让后备队员温梦弥顶上。

临走前,温梦弥腼腆地跟祝苇岁说:“不准笑我。”

他故意问:“会很好笑吗?”

温梦弥脸红了。

拉拉队跳的舞朝气十足,点燃了篮球队的斗志,温梦弥站在后面,动作有些笨拙,趁着空当,她扭头望向祝葦岁。

祝苇岁勾起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的目光炙热又柔软,祝苇岁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跳完拉拉舞,她们要在一旁站着等下半场开场时助威。

今天的太阳毒辣,晒得人晕乎乎的,温梦弥好想立刻回到祝苇岁身边。

她想得入神,脑袋突然受到撞击,她“啊”了一声,一个篮球自她身旁滚过。

她捂着脑袋蹲了下去,听见周围传来惊呼。

疼痛清晰地传来,加上被晒了那么久,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有人跑了过来,当然也包括祝苇岁。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走过去的,但因为腿脚不便,他被挡在了人群外面。

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淹没了好不容易冒尖的绿苗。

似乎是有感应,温梦弥勉强地睁眼,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祝苇岁的鞋子,她想喊,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他好像在迟疑。

少女含雾的眸子里浸着期待,祝苇岁看得清楚,就在她泄气地想接过他人递过来的手时,他叹了口气,说:“麻烦让让。”

“你还能站起来吗?我扶你去医务室。”少年伸出手。

温梦弥抬眼,入目的是明晃晃的一片光。

手心传来热度,温梦弥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为了节省时间,老师让一名男生背她去校医室。

祝苇岁跟在后面,看着温梦弥纤弱的背影,顿觉呼吸一窒,他连背起她跑去找校医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

茂密的树叶挡住了阳光,他处在阴暗中,而男生背着温梦弥已经走远,正被日光笼罩。

他陷入了自我怀疑。

因为这个小插曲,祝苇岁重新受到了他人的关注。

他的腿脚虽有缺陷,但脸生得好,眉眼深邃,眼下的那颗痣恰到好处,惑人心智。

在入学后的那段时间里,祝苇岁习惯了大家先看他的脸,再因为他的腿而逐渐疏远他,男生们好动,觉得他无趣,女生们爱幻想,无法接受不完美。

他们围成圈子,隔开了祝苇岁。

他没有自暴自弃,班里或课外的奥数班有活动,他都会尽力参加。

然而,他却越发没有存在感,不过他平静。

比赛那日,他想,要是周围的人知道他和温梦弥认识,这种平静便会被打破,因为温梦弥太耀眼了,可他做不到不管她。

那日后,多了些跟祝苇岁示好的人,有人是因为温梦弥,有人是因为他的脸。

对此,他感到倦怠,不愿多言。

有一天,祝苇岁在教室后门听到有人在讨论他。

“祝苇岁是怎么认识五中那个漂亮女生的啊?”

“靠装可怜博取对方的同情?”

“不至于吧,他长得挺好看,又聪明,放在小说里,也算是‘美强惨类型的。”

祝苇岁进门时故意弄出声响令几人闭了嘴。

上课时,那几道声音回荡在他脑海里,颇折磨人。

他提醒自己不要庸人自扰,能见到她便应知足,别跟自己较劲儿。

上了高三,温梦弥迷上了摄影,她抱着这段日子林秒替她买到的新专辑留下纪念。

她也会拍祝苇岁,祝苇岁总是表情僵硬,浑身透着拒绝:“别拍了。”

“不行,要拍下来留作纪念。”

她想用照片留住时光。

这时,照片墙上温梦弥的照片已经换下,原本的位置贴上了别的女生的照片。

祝苇岁每每路过还是会放慢脚步,在他眼里,中心位没变,一直是温梦弥。

高三的课程排得紧密,一中管得尤其严格,祝苇岁有过奥数获奖的经历,在校内外的班级都被大力栽培,放学后,他不能再经常陪温梦弥吃喝玩乐。

温梦弥的数学成绩没什么进步,第二次模拟考试结束,她看着分数和日期怅然不已,自己好像无法跟祝苇岁考到同一所大学。

那天下午温梦弥心情低落,直到走出校门,发现祝苇岁手上捧着草莓奶茶在对街等她,低落才换成了惊喜。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发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祝苇岁,我们去拍张照吧。”有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令她无法忽视。

他们走进了“时光照相馆”,摄影师建议温梦弥将头发扎成高马尾,会更有朝气。温梦弥低头,发现戴在手上的发圈不知何时丢失了。

她对祝苇岁说:“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祝苇岁的眼底掠过一丝欣喜,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发圈,但并没有立即给温梦弥看,而是走向老板,交谈了一会儿才回到她身边,将发圈递给她:“老板这儿刚好有个全新的。”

纯手工编织的发圈,还有朵向日葵,很漂亮。

温梦弥不疑有他,娇羞地接过,绑了几次都绑不好。

祝苇岁从她手里拿过发圈,替她细致地整理好发丝,扎成了完美的高马尾。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好看啊。”她凑过来说,“要是以后你能一直帮我扎头发就好了。”

祝苇岁侧过脸去,没作回应。

温梦弥不知道他是害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相机定格的画面里,少年少女神情羞涩,少女的眼眸亮如星辰,少年嘴角的笑意很浅,眼底是竭力隐藏的无力。

照片要一周后才能取。

忙完这一周,祝苇岁的脑袋都是疼的,他接连考了四天半的试。

他放学后去告诉温梦弥,下周二他要去别的学校听数学教授的课,路程遥远,回来后,他会直接回家,只能周三陪她去拿照片。

温梦弥听后有片刻呆愣,还是祝苇岁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没关系,我等你。”

祝苇岁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她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他故意逗她:“你是不是忙着临时抱佛脚?”

温梦弥的睫毛颤了颤,她没反驳,而是问了个祝苇岁没法回答的问题:“如果临时抱佛脚有用,我是不是能跟你上同一所大學?”

这回轮到他失神,几秒后,温梦弥咯咯地笑道:“我开玩笑的。”

他松了一口气。

到了下周二,祝苇岁还是赶回了学校,天色昏沉,他放心不下温梦弥。没想到,他真看到温梦弥拎着个纸袋在一中门口徘徊,她垂着头,有些无精打采。

就在祝苇岁过马路时,一辆超速行驶的电动车驶近温梦弥,他喊出她名字,却让她分了神,电动车擦过她身体,她没受伤,可装着照片的纸袋被那人顺走了。

温梦弥当即追了上去。

祝苇岁心里一紧,顾不上右腿的不便,费力地加快脚步,却仍落下一大截。

温梦弥的背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使他望尘莫及。

好在她遇到了巡逻的民警,民警将那人制服,照片重回手上,她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去,见祝苇岁和她离得很远。

她走回他身边,做好了被他骂的准备,但他没有,他只是说:“照片丢了还能再拍。你跑得那么远……”

他咽下了后半句:我保护不了你。

他自嘲般苦笑,摸了摸她的头:“算了,没事就好。”

暖意在头顶蔓延,温梦弥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我每次回头都能看见你吗?”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沉默了几分钟才道:“我不会总在你身后。”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温梦弥吸了吸鼻子,将其中一张合照交到他手上就走。

临别时,她小声地说了句:“再拍照就不是在四月二号这天了。”

这句话似惊雷落在祝苇岁的耳边,他神色黯然,握紧了拳头。

这夜,祝苇岁做了一场梦。

十二岁的他随着当教师的父亲去到一家偏远的福利院做公益讲堂,那里的孩子跟他差不多大,却不识几个字。

孩子们接触到新鲜知识总是很认真,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坐在他身旁的女生,她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只看着他。

他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不听?”

“我都会了,”她骄傲地昂起头,脸色蜡黄,眼珠却剔透似琉璃,“从别人寄来的书里学的。”

祝苇岁考她,她果真都能将诗句背出。见她聪明,他便请她吃糖。

中途,她拉着他逃课,来到一个破旧的房子。

那是女生原本的家,她说自己的父母都是语文老师,但他们去世了,她便被送去了福利院。

祝苇岁给她讲笑话消除她的愁闷,她哈哈大笑,他心念一动,说以后有机会带她玩遍A城,到时他们可以去拍大头贴。逼仄的空间里尽是欢声笑语。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摧毁了他们的纯真幻想,房屋被倾泻的山泥推倒,他们没来得及逃出去,祝苇岁下意识地护住了她,水泥砸在他的右腿上,少年发出惨痛的哀鸣。

祝苇岁惊醒了。

梦里的那一天正是四月二号。他的腿,就是那样落下疾患的。

梦应该还有后半段的。

温梦弥无法忘记少年痛苦不堪却仍护住她、眼泪滑过少年的眼下痣的场景,她亦记得他们之间要拍一张照的约定。

没过多久,她幸运地被一对善心夫妻收养,过上温馨舒适的日子。临走前,她问到了少年的名字。她跟着养父母在A城生活,却没见过他,直到那次重逢,她看着他眼下的痣觉得眼熟,再到得知了他的名字,她便确认了他就是当年的少年。

欣喜与心疼交织,她想离他再近一些。他应该不记得她了,那场经历过于痛苦,她也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她终于有了接近他的机会。

自从重逢后,她每日都在祈祷这场梦能继续下去。

日历上的红圈密密麻麻,高考的日子也来临了。停下笔时,温梦弥就知道自己的理科成绩仍是一塌糊涂。她不知道祝苇岁的目标是考哪所大学,她只知道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前段日子,养母生了病,想到更宜居的城市安家,他们对她有恩,她自是要报答的。她得跟过去生活,也应该会在那儿上大学。

最初她很难接受这件事情,开始连日地失眠,所以她才会问祝苇岁临急抱佛脚是不是真的有用,如果她能超常发挥,就有底气提出要去搏一搏。

——就能继续待在他身边。

所有考试都结束了的那个下午,日光正盛,跟闷闷不乐的温梦弥不同,祝苇岁的神情坚定自得。

温梦弥眼眶微酸,其实他向来耀眼,外表的泥尘挡不住光。她提前买了两支雪糕,到这会儿已经快融化了,她迅速把雪糕举到他唇边,不讲道理地哼哼:“不准表现得这么高兴,很伤我的自尊。”

祝苇岁偏要跟她作对,笑得肩膀颤抖。

他的笑能感染人,驱散了她的愁绪。

一中和五中的毕业典礼在同一日,温梦弥朋友甚多,她送出多份礼物,又向每个人送上祝福。

“好好学习”“好好恋爱”“好好锻炼”,她一遍遍重复,换来一个个温暖的拥抱。

直到有人扯了扯她,她看向教室后门,祝苇岁竟然来了。

她走过去,刚想开口,就被祝苇岁一把拥进了怀里,她的心乱了节奏地跳动着,可是下一秒,她的心就沉入了海底。

他用温柔的嗓音道:“好好告别。好好长大。”

他的意思不难懂,他们该分开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决定送他什么礼物。

他对她而言太重要了,她送什么都显得太轻。

她故意不去接他的话,若无其事地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还真有。”

他牵起她的手,穿过人群,到“时光照相馆”拍了张快照,这一次他笑得格外灿烂,倒是温梦弥的笑容蒙了灰。

“再见,温梦弥。”祝苇岁在照相馆门口与她挥手作别,“以后每天都要快乐。”

温梦弥憋了好久都憋不出一声“再见”。

在他的背影变得模糊之际,温梦弥跑上去拦住了他:“我们可以不分开吗?”

祝苇岁摇了摇头:“我想留在这儿,以后若是成绩好,我还能当个数学教授。”他轻柔地替她擦掉泪水,“你也会有美好的未来。”

温梦弥的泪水根本止不住,她急切地道出心里话:“可我喜欢你。”

少年劲瘦的手因握拳而青筋凸起,他冷静地撒着谎:“可我并不喜欢你,我们只是朋友。”

没有什么比他亲口否认更为致命,温梦弥的勇气流掉,木然地看着他离开。

祝苇岁是真的不喜欢她,因为后来,她在离开A城之前看见他们的第一张合照被老板贴在了展示墙上,那应该是他交给老板的。

温梦弥的满腔热情随着视线渐渐模糊而熄灭,那如光一般照进她黑黢黢的生命的少年啊,最终也只是她抓不住的过往。

青春尽是遗憾吗?也不全是,至少光来过两次。

第一张合照填补的是过去未兑现的诺言,第二张合照代表着现在。

祝苇岁选择将第一张合照交给老板保管,是希望如果她看见了,能彻底放下十二岁那年的不快乐。他都不在意了,她没必要还记着。

他只要存着第二张合照就好了,那里藏着他们高中的快乐时光。

祝苇岁其实记得温梦弥,哪怕十二岁那年的意外令他的右腿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他也没有记恨她。当年他们分开后,他执意向父亲问到了她的名字。

他时不时会想起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在重逢那一刻看到她的眼睛时,他就认出了她。他不打算认她,她却执着地攻陷他的心防。跟当年一样,他并不排斥她的靠近。

明知快樂短暂,他亦不可抗拒。

残酷的现实提醒他,他无法像正常男生一样去保护她,他应该抱起她送去医务室,应该百米冲刺去追那个抢照片的人,他却做不到。

做朋友可以,做陪她共赴风雪的人,他不够格。

他甚至都不敢告诉她那个发圈是他特意买的,卖发圈的老奶奶说,每个手工发圈都带着祝福,用上的女生会拥有甜蜜幸福的生活。

他想她幸福,但不敢给她期待。

仿佛命运早已写定,他选择保护年幼的她,就只能看着她走远。命运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让他这样快乐过。

这样也好,反正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像坠入深海的星星,他才想要去捞她一把。

喜欢星星的人从不妄想去摘,只求星星能亮着。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