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村上英俊《三语便览》中片假名表记“オ”和“ヲ”的相关问题

徐帅

一、村上英俊与《三语便览》

（一）村上英俊

村上英俊，本名村上义茂，字栋梁，号茂亭，日本文化8年至明治23年（1811—1890年）①泷田贞治《村上英俊：仏学始祖 中卷》、北原保雄等《日本国语大辞典 第二版》、小学馆《日本大百科全书》、高桥邦太郎等《ふらんす语事始 仏学始祖村上英俊其人与思想》部分参考。。村上英俊出生于下野国（即今日本国栃木县）佐久山本阵，是医师村上松园的长子。于日本文政七年（1824年）随父移居至江户（今日本国东京都），并师从宇田川榕庵学习“兰学”。村上英俊在江户学习医学和“兰学”的同时，于日本天保十二年（1841年）作为信浓国松代藩藩主真田幸民的藩医，在佐久间象山②佐久间象山（1811—1864）幕府末期的朱子学者、“兰学”学者、军事学者。门下将贝塞利乌斯（ベルセリウス）的法语版《化学题要》译为了日语。在此之后，因佐久间象山的鼓励与劝说，村上英俊开始自学法语，而他开创日本“法学”伟业之路也正是肇始于此［1-4］。

日本安政五年（1857年），村上英俊在幕府下属的蕃书调所对日法之间签署的条约进行翻译。此后明治维新前后一段时间，他先后在幕府蕃书调所和自家开设的私塾“达礼堂”对许多门下弟子进行了各种与法语相关的教育与指导。另外，他也通过对大量的各类法国相关文献资料的翻译工作，为日本法语学界的发展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除了文书翻译和教育领域，村上在化学方面的造诣亦是十分深厚，关于药用碘的制造与电镀法、炸药制造法等也有涉足。村上英俊于日本明治十五年（1882年）被选为东京学士会院（现日本学士院）会员，日本明治十八年（1885年）获颁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其著作包括《三语便览》《五方通语》《法语明要》《法英德 三国会话》，译著有《西洋史纪》①作者为杰克·路易·丹尼尔〔法〕。等。

（二）《三语便览》

本书编纂者为村上英俊，刊行于日本嘉永七年（1854年）。全书由初、中、终三卷构成。开篇为序文和凡例，之后为正文。正文收录的词汇囊括了天文、地理、身体、疾病、家伦、官职、人品、宫室、饮食、衣服等二十五个类型，但其中终卷只收录了“言语”一个类型，并将之分为陪名词、附词、前置词、附合词、动词五个小节。书中的日语词汇绝大多数为汉字词，并附有法语、英语、荷兰语三种语言的对应词汇，且以日语片假名标注读音。全书词汇总数超过三千个，以单词本而言可说是数量颇为丰富。

《三语便览》成书之前，日本出版了大量的荷兰相关书籍文献，其中不乏日本人翻译或编写的资料，“兰学”显赫一时。而日本人编写的涉及到法国的书籍从未出现。因此，该书也证明了日本学界的注意力从集中于“兰学”初步过渡到开始重视“法学”。值得一提的是，关于《三语便览》本身的版本，除了出版和再版之外，也存在着使用德语替代荷兰语，日、法、英、德四国语言对译版的《三语便览》。这个版本的诞生也顺应了德国国力逐渐增强，对日影响力不断扩大，而荷兰则日薄西山的时代趋势。

图1 国立国语研究所所藏《三语便览》初卷封面折页（左）与第1丁表（右）②国立国语研究所 日本语史研究资料数据库URL:https://dglb01.ninjal.ac.jp/ninjaldl/bunken.php?title=sangobenran

对译单词本《三语便览》是外语学者村上英俊最早的外语著作，其对之后出版的各类外语单词本和会话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另外，村上英俊一生都在进行教育活动，且使用本人的著作当作教材。由此可见，村上英俊是近代日本“洋学”和外语语言学研究的先驱之一。

二、研究方法和调查结果

（一）数据统计的方法

由于目前关于《三语便览》中片假名表记“オ”和“ヲ”的先行研究不存在，且无法找到可利用的数据库资源，因此为了最大限度地确保调查结果的正确性，尽管十分耗时费力，笔者仍旧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即通过人工方式将《三语便览》前两卷英语部分中存在的片假名表记“オ”和“ヲ”与对应的英语表记进行全面整理，利用各版本《三语便览》的画像档案（含早稻田大学藏本和国立国语研究所藏本的高精度图像，以及樱井豪人利用自家藏本制作的扫描图像等）进行逐一确认并记录符合条件的数据。然后，基于调查结果对“オ”和“ヲ”的关系进行整理和分析，并尝试从中发现特征与规律。收集到的数据会以表1所示的格式，分英语和片假名表记进行记录（本文中涉及到的“オ”和“ヲ”与英文字母表记的对应关系请见调查结果部分中的表2）。

表2 《三语便览》初、中卷中的片假名表记“オ”和“ヲ”与英文字母表记的对应关系

此外，由于《三语便览》初卷和中卷收录词汇的词性基本一致（其中名词占大多数），而终卷收录词汇的词性（副词、形容词，乃至于冠词等）则过于繁杂（见表1），导致终卷收录内容和前两卷差异过大，因此本研究收集数据的范围暂不将终卷包含在内。

表1 三卷中收录词汇部门一览（同目录）

（二）调查结果

通过调查数据可以明确《三语便览》中出现的片假名没有使用现代常用的片假名“オ”，而“ヲ”则被作为英语“o”的片假名表记方法。与此同时，与现代日语中“ヲ”的发音及表记［wo］对应片假名表记在本书中则是“ウヲ”。上述现象在《三语便览》初、中卷里经确认广泛存在，这是《三语便览》的一个比较显著的特征。

三、关于片假名表记“オ”和“ヲ”的考察

首先应着眼于“オ”和“ヲ”的实际发音。在日本的平安时代，ア行的“オ”（［o］）与ワ行的“ヲ”（［wo］）发音已经合流，即ア行的“オ”的发音逐渐向ワ行的“ヲ”靠拢，二者的发音最终统一为［wo］。进入江户时代后，ア行的“オ”的发音再次开始向原本的［o］回溯，从当时二者同时混杂存在的情况逐步过渡到现代日语中为大家熟知的状态。［5］

关于村上英俊《三语便览》中不使用片假名“オ”的现象，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即在作者村上英俊个人的认知中“オ”和“ヲ”发音相同，于是出于便利性方面的考虑，将二者的片假名表记也直接统一起来。但是为什么村上英俊选择使用“ヲ”而放弃“オ”，不是反过来使用“オ”来代替“ヲ”，目前虽无法知悉其真正原因，但结合日本语史来看仍有迹可循。此外，本书中用另一组特定的片假名表记“ウヲ”来表示［wo］的发音，也提示了村上英俊本人可能具有忠实于英语原本发音的倾向，否则不会出现这种针对性的处理。

接下来是关于江户时代的五十音图（特别是关于“オ”和“ヲ”）的考察。在真言宗僧人净严于日本天和二年（1682年）编纂的悉昙研究书《悉昙三密钞》（见图2）中《五音图》里，ア行的“オ”使用片假名“ヲ”表记，而ワ行の“ヲ”则反过来使用“オ”来表记，二者的位置和现代相比正好颠倒。顺带一提，根据文献图像显示，ア行的“エ”与ワ行的“ヱ”这两组在表上的位置和现代相比也是彼此颠倒过来的。因此，ヤ行表示［ye］的发音的片假名表记也不是ア行的“エ”而是ワ行的“ヱ”。上述的现象都不符合现代日语常识。

图2 《悉昙三密钞》中的《五音图》

另外，净严的弟子契冲于日本元禄六年（1693）编写了一本《和字正滥钞》（见图3），其中的《五十音图》虽然内容都是用平假名表记的，但是不影响对假名在五十音图中位置的观察。根据文献图像，あ行的“お”的位置使用了“を”，わ行的“を”则相反，为“お”。这说明此时五十音图中假名位置调换的现象仍然存在，“オ”和“ヲ”并不是孤例。

图3 《和字正滥钞》中的《五十音图》

尽管类似于ア行的“オ”使用“ヲ”、ワ行的“ヲ”使用“オ”的情况在江户初期一定程度上还是普遍现象，但是该现象根据1938年山田孝雄在《五十音图的历史》中的解释［5］，主要原因是当时的学者们将“オ”和“ヲ”在五十音图上的正确位置搞错了从而导致的。净严作为日本近世悉昙学的权威，其著作《悉昙三密钞》在那个时代被普遍认为是最为正确的学术书籍，之后的悉昙学相关领域几乎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此书的影响，导致该错误被大范围地以讹传讹，乃至于一直流传到江户后期仍然存在。

日本安永五年（1776年），日本的国学家、语言学家本居宣长在其著作《字音假字用格》（见图4）中，将日本中世以来始终存在的ア行的“オ”与ワ行的“ヲ”的所属问题进行了解释，并对存在的错误进行了纠正。他根据ア行、ヤ行、ワ行发音的不同，在书中的《喉音三行辩》和《おを所属辩》中对“オ”和“ヲ”的正确归属进行了详细地说明，从此，五十音图中的“オ”再次归属于ア行，“ヲ”也重新回到了ワ行。同时，在此时间点上有一点事实可以明了，即“オ”和“ヲ”的发音虽然相同，但其书面上的表记确实是明确分开而非混同的。

图4 《字音假字用格》中的《经纬图》

然而，这却带来了新的问题。村上英俊《三语便览》的成书时间为幕府末期的日本嘉永七年（1854年），这比本居宣长《字音假字用格》的刊行晚了整整78年。村上英俊在书中只使用“ヲ”的同时却不使用“オ”的原因，单单依靠上述的《五十音图》中“オ”和“ヲ”彼此颠倒的历史无法完全解释。

四、结论

综上所述，关于《三语便览》的英语部分里用以表示英语发音的片假名表记之中，关于“オ”和“ヲ”，需要进一步调查的问题点还有很多，个别问题点单纯依赖时代大背景下的共同特征无法进行充分的解释。如表3所示，《三语便览》中的片假名表记“ヲ”及其于英语表记的对应关系本身也具有非常鲜明的特点，碍于篇幅于此不再赘述。

表3 《三语便览》中的片假名表记《ヲ》（含假名小文字）相关的对应关系

这体现了《三语便览》具有浓厚的村上英俊个人特征，也提示了我们在研究幕末明治时期学者及当时的日语时，要对那个时间段内尚未稳定下来的日语片假名系统所具有的各种时代特征多加留意。同时这也从侧面说明幕末明治时期至今，整个日语片假名系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尽管不能做到“窥一斑而知全豹”，但这种近代和现代之间的细微差异值得日语研究者们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