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宗朴 刘 彩
(1.伦敦大学学院 流行病与卫生保健学院,英国 伦敦 WC1E 6BT; 2.天津中医药大学 管理学院,天津 301617)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破除阻碍人口流动壁垒,促进市民化发展”,促进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解决由于流动人口不能完全融入城市而导致的“半城镇化问题”,正是落实这一要求的重要举措(1)肖子华、徐水源、刘金伟:《中国城市流动人口社会融合评估——以50个主要人口流入地城市为对象》,《人口研究》2019年第5期,第96-112页。。自20世纪80年代起,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转型,出现了人口由农村大规模向城市迁移的现象,我国经历并正在经历着从很少迁移的“乡土中国”向大规模、高频率迁移的“迁徙中国”转变(2)段成荣、吕利丹、王涵等:《从乡土中国到迁徙中国:再论中国人口迁移转变》,《人口研究》2020年第1期,第19-25页。。根据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2020年流动人口总量达3.76亿。可以预见,在今后较长的一段时期,大规模的人口流动仍将是我国人口发展及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重要现象。在此过程中,流动人口带来一定社会性问题,不少城市已开始控制流动人口规模。但相关研究表明,流动人口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其数量增长造成的,更多是由于其未能很好地融入城市(3)王毅杰、赵晓敏:《影响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微观因素及其变化——基于2010年和2017年的比较》,《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117-126页。。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是指流动人群在流入地经济、社会和心理等多个维度的互相配合、互相适应,其融入程度的高低影响其生活质量,关乎其流动的成败,反映了社会转型过程中流动人口是否获得公平公正的待遇,体现了我国“以人为本”的服务理念(4)陈璐、王金旭、范红丽:《医疗保险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来自商业医疗保险的证据》,《保险研究》2018年第2期,第42-52页。。在社会融入过程中,强流动性、制度障碍等因素的影响较为明显,而其中健康风险更为突出(5)苏晓芳、杜妍东:《流动人口医疗保险参与意愿及其影响因素分析——基于中国七大城市调查数据》,《西北人口》2017年第2期,第84-90页。。
“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民小康”,构建覆盖全民的医疗保障体系是践行健康中国行动的重要内容与郑重承诺。世界各国在医疗卫生政策实践中,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医疗保障制度在分散疾病风险、缓解就医负担、改善健康状况的重要作用。医疗保险(以下简称“医保”)作为转移健康风险带来的财务负担的重要手段,在增强医疗服务的利用率与质量(6)卢小君:《医疗保险对流动老年人医疗服务利用的影响——基于倾向得分匹配方法的反事实估计》,《中国卫生事业管理》2019年第9期,第657-660页。、改善生活方式和健康行为(7)雷咸胜:《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对农村居民生活方式影响的实证研究——基于性别的视角》,《农林经济管理学报》2020年第1期,第109-117页。等方面作用显著,目标在于提高被保险人的健康水平。研究表明,医疗保险作为我国社会保障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与迁移决策(8)曹志杰、陈正芳、陈绍军:《流动老年人卫生领域公共服务获取对社会融入的影响研究——基于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卫生经济研究》2022年第2期,第35-39页。。截至2019年底,全口径基本医保参保人数达135 436万人,参保覆盖面稳定于95%以上(9)国家医疗保障局:《2019年全国医疗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0-06-24,http://www.nhsa.gov.cn/art/2020/6/24/art73268.html。。本文利用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分析医保对社会融入的影响,解释医保与社会融入的关联路径,深化医保对不同融入维度影响作用的认识,加快推动我国流动人口的市民化,增强流动人口的幸福感。
19世纪以来,国际学者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主题展开了系统持久的研究。但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尚未明确社会融入的概念。Gordon(1964)提出二维社会融入理论,即社会融入存在结构性社会融入和文化性社会融入两个维度(10)Gorden M, Assimilation in American Life: The Role of Race, Religion and National Origi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4, pp.21-23.;Junger-Tas(2001)则增加政治性社会融入,提出三维社会融入理论(11)Junger-Tas J, Ethnic Minorities, Social Integration and Crime, European Journal on Criminal, European Journal on Criminal Policy and Research,2001,No.9,pp.5-29.;Entzinger等(2003)在此基础上,提出包含经济融入、社会融入、政治融入和文化融入的四维社会融入理论(12)Entzinger H, Biezeveld K, Benchmarking in Immigrant Integration, Erasmus University Rotterdam, 2003, pp.19-30.。杨菊华(2009)从宏观层次对社会融入进行划分,认为移民的社会融入应当囊括经济、文化、行为、身份四个方面,并以这四个方面的适应程度衡量流动人口融入产生的五个结果,即隔离、多元、融入、选择、融合(13)杨菊华:《从隔离、选择融入到融合: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理论思考》,《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第17-29页。;Crawford(2003)从微观层次对社会融入进行研究,认为社会融入不仅包括行动者在社区享受到平等、关爱和尊重,还包括与家庭、朋友以及社区建立互信、赏识、尊重的社会联系(14)Crawford C, Towards a Common Approach to Thinking About and Measuring Social Inclusion, Roeher Institute, 2003, p.32.。社会融入的另一种结果则是社会排斥,即个体生活在某一社区,但该个体缺乏当地社会活动的参与,那么他/她就处在被排斥的境地,社会排斥存在于生产、消费、政治、社会交往等场域(15)Burchardt T, Grand J L, Piachaud D, Social Exclusion in Britain 1991-1995, Social Policy and Administration, 1999, No.3, pp.227-244.。本文采用杨菊华(2015)的观点,即社会融入是指流动人口在经济、行为、文化和观念上都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体系中,是一个综合性、系统性的概念,包含经济整合、文化交融、生活方式和社交模式、心理认同四个维度,依次递进,互为依存(16)杨菊华:《中国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2期,第61-79页。。
相关研究表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成败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17)徐如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研究的述评与展望》,《宁夏党校学报》2020年第5期,第99-105页。,包括户籍制度(18)夏伦、沈寒蕾:《流动人口真的融入社会了吗?——基于结构方程模型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研究》,《人口与发展》2022年第2期,第138-151页。、能否听懂且会说流入地方言(19)刘金凤、魏后凯:《方言距离如何影响农民工的永久迁移意愿——基于社会融入的视角》,《中国农村观察》2022年第2期,第34-52页。、教育年限(20)张晓敏、李亚男、徐慧:《教育如何影响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基于义务教育法实施的自然实验》,《教育经济评论》2022年第2期,第20-43页。、社会资本(21)彭灵灵、林蕾:《社会组织、社会资本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一项经验研究》,《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43-52页。、公共服务利用(22)满江虹、杨建辉:《城市体育公共服务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影响研究》,《西安体育学院学报》2022年第3期,第301-310页。等。以往研究也对医保对社会融入产生的影响加以关注,部分国外研究发现,流动人口在流入地获得的医保服务内容较少,加之参保率较低,不利于维护其健康状况,对其社会融入具有阻碍作用(23)Derose K P, Escarce J J, Lurie N, Immigrants and Health Care: Sources of Vulnerability, Health Affairs, 2007, No.5, pp.1258-1268.。与该结论相反,国内大部分研究认为,医保对社会融入具有促进作用:石智雷等(2014)发现,参加医疗保险和失业保险农民工的城市融入状况明显好于没有参加的农民工(24)石智雷、施念:《农民工的社会保障和城市融入分析》,《人口与发展》2014年第2期,第33-43页。;秦立建等(2014)分析“2010年农民工城市融入专项调查数据”后发现,社会医疗保险对农民工城市融入具有积极促进作用(25)秦立建、陈波:《医疗保险对农民工城市融入的影响分析》,《管理世界》2014年第10期,第91-99页。;曹志杰等(2022)发现,参加医疗保险以及卫生领域的公共服务获取能显著提高老年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26)曹志杰、陈正芳、陈绍军:《流动老年人卫生领域公共服务获取对社会融入的影响研究——基于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数据》,《卫生经济研究》2022年第2期,第35-39页。。国内研究还表明,商业保险有助于提高流动人口的综合社会融入水平,且推进城乡医保统筹能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概率等(27)陈璐、王金旭、范红丽:《医疗保险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来自商业医疗保险的证据》,《保险研究》2018年第2期,第42-52页。。
综上所述,国内大部分研究一致认为,医保能促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但这些研究集中关注特殊群体,如农民工(28)王春超、张呈磊:《子女随迁农民工的城市融入分析》,《人口与发展》2017年第2期,第199-224页。、老年人(29)孟晨:《农村随迁老年人的社会融入:一个社会网困境的解释》,《老龄科学研究》2022年第6期,第54-64页。、随迁青少年(30)李凌:《理性情绪疗法缓解随迁青少年社会融入中焦虑情绪的个案研究》,青岛科技大学2022年硕士学位论文, 第12-13页。等,仍处于小范围应用阶段,缺乏对流动人口总体的研究;同时,关于医保影响社会融入的具体机制与作用渠道亦不充分。本文拟从三个方面拓展现有研究。一是关注社会融入的不同维度,构建更为全面的综合社会融入指数。在构建社会融入指数时,除纳入以往研究常用的身份归属、本地活动、组织活动、自我感知四个维度外,纳入政治参与维度。二是对样本进行分群组检验时,从就业情况、流动范围进行分类,关注流动人口的社会学特征与流动特征,分析医保对不同社会特征人群社会融入的影响程度。三是基于基本公共卫生服务是我国卫生服务体系中重要的一环,能在较大程度上缓解“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且少有文献从该角度进行机制研究,本文选用卫生服务利用率、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知晓程度两个因素,探讨医保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作用渠道。
根据对文献的梳理,对研究进行相应设计,首先介绍数据来源与变量选取,其次提出研究假设,接着介绍研究方法,最后进行模型构建。
数据来自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2017年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调查数据(CMDS)”。该调查由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主持,调查对象为全国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中流动人口较为集中的在流入地居住一个月及以上的非本地户口的15周岁及以上流入人口,涵盖受访者的基本信息、收支情况、流动及居留意愿、健康与公共服务、社会融合等内容。经数据清理,共获得169 989个样本,其中参保组139 202个,控制组11 396个。
因变量为社会融入综合指数。结合以往研究的构建方法(31)陈璐、王金旭、范红丽:《医疗保险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来自商业保险的证据》,《保险研究》2018年第2期,第42-52页。(32)周坚、何敏:《社会医疗保险会影响老年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吗?》,《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第57-64页。,本研究共选取18个变量,利用因子分析法构建5个指标,以各公因子(即F1~F5)对应的方差贡献率作为权数对社会融入综合指数自行计算(见表1)。其中,身份归属(F1)反映流动人口对流入地居民身份的适应情况;政治参与(F2)反映其参加各种政治活动的情况;本地活动(F3)反映其参加流入地社会活动、志愿活动的情况;组织活动(F4)反映其参加自发组织活动的情况;自我感知(F5)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流动人口对自我与当地居民日常生活等方面差异的感知情况。计算公式如下:
综合社会融入指数=11.03%F1+8.93%F2+8.83%F3+8.48%F4+7.83%F5
(1)
表1 综合社会融入指标构建
自变量为“是否参加社会医疗保险”,将参加新农合、城乡居民医保、城镇居民医保、职工医保或公费医疗的任意一种视为参保,其余情况为未参保。结合已有研究(33)张晓敏、李亚男、徐慧:《教育如何影响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基于义务教育法实施的自然实验》,《教育经济评论》2022年第2期,第20-43页。(34)秦立建、陈波:《医疗保险对农民工城市融入的影响分析》,《管理世界》2014年第10期,第91-99页。(35)夏伦、沈寒蕾:《流动人口真的融入社会了吗?——基于结构方程模型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研究》,《人口与发展》2022年第2期,第138-151页。(36)彭灵灵、林蕾:《社会组织、社会资本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一项经验研究》,《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43-52页。与问卷的题项设置,选取人口学、社会经济、流动特征三个方面的12个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包括性别、户口性质、房屋产权、流动范围、定居意愿、父母流动特征等。
鉴于以往研究关于医保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影响的结论不一致,仍存在较大的研究空间,本文试图探讨两者间的关系,故提出以下假设:
H1:参加医保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起到显著的正向影响。
由于就业状态与不同流动范围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存在一定差异,本文按照就业状态、流动范围将样本分为就业/未就业、省内流动/跨省流动,探讨医保在不同特征子样本中对社会融入产生的影响是否存在差异,提出以下假设:
H2a:参加医保对不同就业状态的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产生不同的影响。
H2b:参加医保对不同流动范围的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产生不同的影响。
此外,部分研究表明,参加医保会影响居民的卫生服务利用率及其对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知晓程度,而其是否是医保作用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水平的渠道机制值得被探讨,因此提出以下假设:
H3a:参加医保可通过流动人口的卫生服务利用率影响其社会融入水平。
H3b:参加医保可通过流动人口的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知晓程度影响其社会融入水平。
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模型(Propensity Score Method,PSM),估计医保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净效应,其核心思想为创造一个“准随机”试验(37)Neyman J S, Statistical Problems in Agricultural Experiments, Journal of Royal Statistical Society, 1935, No.2, pp.107-180.(38)Rubin D B, Estimating Casual Effects of Treatments in Randomized and Nonrandomized Studies, Journal of Educational Psychology, 1974, No.5, pp.205-226.,若在这个实验中存有两个在其他条件完全相同的实验对象,则两个实验对象被随机地分到处理组(即参保组)与控制组(即未参保组);引入倾向得分值,通过一个函数关系将所有的协变量转化为一个新的得分变量,通过降维的方法实现多元匹配,使处理组与控制组之间的协变量分布达到均衡,具体步骤如下。
第一,选择协变量并计算倾向得分值。根据研究内容及目的选择控制变量,作为计算倾向得分值的组成部分。选择Logit回归对倾向得分值进行估算,即每个流动人口参加医保的概率,该概率值处于0到1之间。
第二,进行倾向得分匹配。根据得到的PS值,对参保的流动人口寻找与其倾向得分相近的未参保个体进行匹配,本文采用一对一最近邻匹配法(one-to-one matching)。
第三,获取平均处理效应(ATT)与标准误。在经过上述处理后,两组数据已达到近似随机化的状态,通过比较两组之间的差异得到医保对社会融入的处理效应。由于该效应的估计采用非参数估计,采用常用的自举法(Bootstrap)。
第四,进行敏感性分析。如果在参保组与未参保组之间存在同时影响其参与医保以及社会融入的不可观测变量,则可能出现“隐藏性偏差”的问题,得到的平均效应估计结果是不稳健的,故需采用敏感性分析。
用虚拟变量D表示流动人口参加医保的选择,其中D=1代表样本参保,D=0代表未参保;参保的样本被视为处理组(D=1),未参保的样本则被视为控制组(D=0)。用Y表示样本的社会融入综合指数,其中Y1和Y0分别表示参保组与未参保组个体的社会融入指数,参保组的平均处理效应可表示为:
ATT=E{E[Y1-Y0|D=1,P(X)]}=E{E[Y1|D=1,P(X)]-E[Y0|D=1,P(X)]}
(2)
其中,E[Y0|D=1,P(X)]表示假设未参保组个体参保情况下的社会融入指数,是一个无法观测到的“反事实(counterfactual)样本”,数据是缺失的,因此需构建一个反事实观测值对该缺失值进行填补。
可忽略的干预分配假定(ignorable treatment assignment assumption)(39)Rosenbaum P R, Rubin D B, The Central Role of the Propensity Score in Observational Studies for Causal Effects, Biometrika,1983,No.1,pp.41-55.认为,当样本是否参保的选择取决于一系列可观测的协变量X时,则在给定X的情况下,处理变量D独立于(Y1,Y0)。Abadie等(2006)(40)Abadie A, Imbens G W, Large Sample Properties of Matching Estimators for Average Treatment Effects, Econometrica,2006, No.1, pp.235-267.提出匹配估计量(matching estimators)思想,找到属于控制组的个体j,使其与处理组个体i的可观测变量取值尽可能相似,即Xi=Xj。同时,由于不同个体进入处理组的概率是接近的,具有可比性,可用[Y0|D=0,P(X)]代替[Y0|D=1,P(X)],即:使用E{E[Y1|D=1,P(X)]-E[Y0|D=0,P(X)]}计算参保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指数产生的平均处理效应。
首先,对研究对象的基本情况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其次,利用倾向得分匹配模型探究医保对社会融入产生的影响;接着,进行分样本检验,探讨该影响在不同特征样本群体间的差异;最后,进行作用机制分析。
统计结果显示,样本参保比例为92%,综合社会融入指数均值为0.70;参保组的社会融入指数高于未参保组,表明参加医保可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两组样本性别分布较为均衡;参保组样本中老年人居多,未参保组中青年人更多;参保组样本的受教育程度、在婚率、工作比例、家庭月收入等均高于未参保组。此外,与未参保组样本相比,参保组样本的流动范围多为省内,流动时长更长,父母曾是流动人口的比例更高(见表2)。
使用Logit模型测算样本参保概率,获得倾向得分进而完成样本匹配。Logit模型的估计结果显示,ROC曲线下面积值(area under ROC curve,AUC)为0.816,大于临界值0.8,说明模型拟合度较高。样本匹配效果检验表明,匹配前变量平均标准化偏差为12.8%,表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间存在较大差异;匹配后,大部分变量标准化偏差为2%左右,平均值降至1.6%,且大部分变量t检验的p值大于0.05(见表3),表明匹配后参保组与未参保组间的差异大幅降低。
在进行医保对社会融入的效应分析时,除了对总体样本进行统计推断外,本研究还依据就业情况、流动范围将总体样本分为已就业/未就业、跨省流动/省内流动4个子样本,进行分群体异质性分析。总体样本匹配后,ATT估计值为0.069,即在消除样本差异后,参加医保使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提高了6.9%。由此,H1成立,即参加医保对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起到显著的正向影响。
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医保对已就业人群与未就业人群的社会融入水平均有促进作用,但两者的程度不同:参加医保使就业人群的社会融入水平提高了7.3%,而对未就业人群的促进效应仅为4.3%。因此,H2a成立,即参加医保对不同就业状态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产生不同的影响。流动人口在工作时,容易受到职业环境风险的影响,健康隐患较多。医保制度尤其是城镇职工医保能够缓解职工就医的财务压力,切实减轻其对于职业健康风险的经济与心理负担(41)臧文斌、赵绍阳、刘国恩:《城镇基本医疗保险中逆向选择的检验》,《经济学(季刊)》2013年第1期,第47-70页。,一定程度上促进其融入流入地社会,而该影响在未就业人群中则不存在。参加医保对跨省流动人群社会融入水平的促进效应为6.5%,略低于省内流动人口7.2%的促进效应,这表明参加医保对不同流动特征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产生不同的影响,因此,H2b成立。由于各地医保改革的进度不同及部分地区医保异地结算工作未完全普及,跨省流动人口在医保政策上与本地居民存在一定差异,无法享受流入地的医保全部服务,对其融入流入地社会产生消极影响(42)郑娴:《我国流动人口社会融合影响因素与测量的研究述评》,《法制与社会》2015年第15期,第177-178页。(43)何增科:《中国社会管理体制改革路线图》,国家行政学院出版社2009年版,第21页。。此外,跨省流动人口所面临的方言问题,也会对其社会融入产生阻碍(44)刘金凤、魏后凯:《方言距离如何影响农民工的永久迁移意愿——基于社会融入的视角》,《中国农村观察》2022年第1期,第34-52页。。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3 倾向得分匹配前后变量变化情况
总之,医保能显著提升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且影响效应在不同就业情况、流动范围的样本之间存在差异。本研究还进行了OLS稳健性检验,以p<0.05作为检验标准,发现研究结论较为稳健。
由以上分析可得,医保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有显著的提升作用,本研究将探讨其作用机制。以往研究结论证实,医保能影响居民的卫生服务利用率(以下简称“利用率”)(45)徐锌、王迪娜、王道森等:《杭州市居民基层医疗卫生服务满意度及影响因素分析》,《预防医学》2020年第10期,第977-982页。、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的知晓程度(以下简称“知晓程度”)(46)罗宝玉、张小蝶、姜博等:《衡阳市居民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知晓情况及影响因素分析》,《中国公共卫生管理》2021年第6期,第770-773页。。因此,引入利用率、知晓程度作为中介变量,验证医保影响社会融入的作用机制。借鉴已有方法进行检验(47)于大川、吴玉锋、赵小仕:《社会医疗保险对老年人医疗消费与健康的影响——制度效应评估与作用机制分析》,《金融经济学研究》2019年第1期,第149-160页。,即将以上任一变量引入模型并加以控制后,医保变量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影响程度会变小或不再显著,则说明该变量起到中介作用。为方便比较,仍采用PSM模型进行分析。
由表4可知,引入利用率后,医保对社会融入的促进效应不变且仍然显著(ATT=0.069,p<0.05),这表明利用率不是医保作用于社会融入水平的作用机制变量,H3a不成立。在引入知晓程度变量后,医保的促进效应降至6.4%,由此可得,医保通过提高流动人口对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的知晓程度,消除流动人口的就医顾虑,促进其融入流入地(48)Marmor T R R, The Politics of Medicare, Routledge, 2017,pp.245-256.(49)陈醉、刘子兰:《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对居民消费影响的实证分析》,《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68-73页。,因此H3b成立。
表4 医保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作用机制分析
本研究基于2017年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利用因子分析法构建综合社会融入指数,运用倾向得分匹配模型探究医保对我国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影响及作用机制,得到以下主要结论:第一,我国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水平较高;第二,医保会显著提高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即与未参保人口相比,参加医保能促进流动人口融入流入地;第三,医保对不同就业情况、流动范围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产生不同的影响,对就业人群、省内流动人群的影响更明显;第四,医保通过国家基本公共卫生服务项目知晓程度影响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水平。上述分析能为促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及加强医保制度建设提供一定参考,对我国实现健康中国的战略目标具有一定意义。结合研究结论,提出以下四个建议。
流入地政府相关部门及社会组织可采用上门走访、开展宣传讲座的方式,加大对医保相关政策的宣传;流入地户籍管理等部门应主动获取流动人口信息,与流出地相关部门合作,为其办理异地就医登记等手续,维护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的医疗保障权益。政府应重视并采取有效措施解决医保制度的不公平问题,尽快建立城乡统一的医保制度,切实提高社会医保的统筹层次,简化异地就医结算手续,同时完善社会保障卡的医保服务功能,着力降低医保体系内部的制度藩篱。
政府应依托社区、劳动力市场,建立面向流动人口的职业技能培训,提高流动人口的就业竞争力,鼓励流动人口增强自身本领,拓宽就业门路,进一步开发劳动力资源;利用城市教育资源,发展各类成人教育,定期开展成人教育相关活动,为流动人口提供继续学习的机会,提高流动人口的受教育水平与自我涵养,为流动人口进入劳动力市场提供良好条件,改善其就业结构并提高其收入水平,进而提高其社会融入水平。
一方面,基层社区可加强对流动人口的健康教育以及有关分级诊疗、双向转诊等制度的介绍与宣传,开展形式多样的活动,例如开办健康知识讲座、发放宣传资料、举办公众健康咨询活动等,提高其健康意识,发挥“无病能防,有病能治”的功能。另一方面,基层医疗卫生机构应提高自身服务能力与水平,例如主动为流动人口建立健康档案,提供慢性病随访评估、健康体检等服务,满足流动人口提升自身健康水平的需求,间接促进其融入社会。
社区应丰富休闲娱乐、精神文化活动,向流动人口介绍本地的文化、生活习惯,帮助其尽快适应本地生活;积极搭建交流平台,为流动人口提供与本地人交往的机会,打破社会交往壁垒。同时,鼓励流动人口努力学习并理解流入地方言,多与当地居民进行交流,积极参加本地举办的各类活动,建立并拓宽新的社会关系网络,为其融入城市增添自信,为其融入城市提供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