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广场东汉简牍所见“白草”文书探研

舒显彩

提 要：五一广场东汉简牍中的“白草”简属于公文书的一类。“白草”是县曹史向令长呈递文书时的谦辞，应理解为“呈上初步意见”。在“白草”简中可以看出此类文书形成通过4个步骤：一、长沙郡府、县贼曹外派诸部贼捕掾或各乡、亭吏民就某事移书临湘县廷；二、属吏拆启文书后提请丞、掾等合议；三、曹史结合原文书内容与合议结果拟定“白草”文书；四、县长官画诺。“白草”文书格式固定、删繁就简，无过多礼貌用语，可与案情相关的其他简编联成册。通过对“白草”文书的考察可知，东汉中期，临湘县政运行已发生微妙变化，诸曹史地位突出且深受令长倚重，合议成为县廷决策的关键。

2010年，湖南长沙五一广场出土了一批简牍，对深入了解东汉中期临湘县的行政制度、文书运作、社会治安、百姓生活等问题大有裨益。其中包含不少关于“白草”的记载，尚无专文论及。笔者不揣浅陋，拟对五一简中的“白草”简及相关问题作一谫探。

一、释“白草”

学界多将首句和末句都有“白”字的简牍文书统称为“白”文书、“白事”文书或“关白类”文书。如《长沙五一广场东汉简牍》简291：

A面：

昭陵待事掾逢延叩头死罪白：即日得府决曹侯掾、

西部案狱涂掾、田卒史书，当考问缣会、刘季兴、周豪、

许伯山等。谨白：见府掾、卒史书，期日已尽，愿得吏与并

B面：

力考问伯山等。唯

明廷财。延愚戆惶恐叩头死罪死罪。

（1）《选释》二五CWJ1③:305

教属曹今白。守丞护、兼掾英议：请移书贼捕掾浩等考实奸

君追杀人贼小武陵亭部 诈。白草。

（2）四二七2010CWJ1③:202-2

左贼史颜迁白：府檄曰：乡佐张鲔，小史石竟、少、郑平殴杀费栎，

亡入醴陵界。竟还归临湘不处，鲔从迹所断绝。案文书，前部

君教若 贼捕掾蔡错、游徼石封、亭长唐旷等逐捕鲔、平，竟迹绝

醴陵椟亭部劣淳丘乾溲山中。前以处言，如府书。丞优、掾隗

（3）五〇三+九六2010CWJ1③:253+2010CW J1①:99

兼左贼史舒、助史寿白：监亭长勋言：胡宦与五合、五约、五珍

君教诺 斗，宦以所有矛刺珍、约，创各一所，合二所，宦亡。

明廷□不宁，□校数仓库诸人。丞优、兼掾重议：

趣则等亟实核。白草。

（4）一一〇六2010CWJ1③:264-260

左贼史迁白：左尉檄言：小武陵亭比月下发贼捕掾、游徼

逋留塞文书不追。贼捕掾周并、游徼李虎知盗贼民之大害，

君教若 至逋不追，当收正，恐辞有解。丞优、掾隗议：请召并、虎

问状，写移东部邮亭掾参考实。白草。

（5）一二七六2010CWJ1③:265-22

兼左贼史修、助史寿白：前部东部贼捕掾迁等考杀妻

贼李育。迁等书言：育刃贼杀人亡，已劾。男子逢

君教若 尉靡谷作酒，以律罚金二两，并直钱千二百五十。簿入二（？）

月时，如迁等解平。丞优、行驿掾隗议：请属金曹收

责尉金钱，具事言府。白草。

（6）一五〇九2010CWJ1③:265-255

兼左贼史顺、助史详白：前却北部贼捕掾绥等

君教若 考实男子由苍伤由追状。今绥等书言：

解如牒。守丞护、掾浩议：如绥等解平，请言府，却

（7）一六八七2010CWJ1③:266-19

兼左贼史修，助史寿、详白：男子留相自言：辞如牒。

君教若 教今白。丞优、掾隗议：请属功曹选伉健吏

二人，与左尉并力密收祥考实。得吏便

敕遣。白草。

图一：简（4）

图二：简（5）

君教 丞 纪如掾录事掾潘琬典田掾烝若校

嘉禾五年三月六日白

该简（图三）分上、下两栏书写，字迹较工整，无涂抹痕迹，系孙权嘉禾五年（236）三月六日，潘琬、烝若、梅核实完前一年的土地面积和粮食收入后，请求主官在“君教”后画诺的文书。其中，“潘琬”等字与周围有异，应为本人签名。由此推知，它同样不属于草稿类简牍。

结合两汉三国时期的文书情况和临湘县实际，笔者认为，“白草”与“稿草”、“谏草”、“书草”、“奏草”一样，并非未完成或作者自行留底的草稿，而是措辞严谨、格式规范的官文书，只需令长在简牍上端画诺，它便成了具有行政指导意义的定本。因此，将“白草”译为“呈上初步意见”，似更合理。除自谦外，“白草”二字还表明了撰写者的态度和立场：下属们的提议仅供参考，文书最终奏效与否，还需长官裁夺。

图三：走马楼吴简

二、从“白草”简看临湘县的文书运转流程

A面：

B面：

北部贼捕掾绥言考实伤

流程三：曹史结合原文书内容与合议结果拟定“白草”文书。本环节遵循两大原则：1.省去不必要的细节和“惶恐”、“叩头死罪”、“敢言之”等礼貌用语以维持“白草”文书的简洁性；2.议事者需在相应位置签名，意即所有“白草”文书都拥有不同的笔迹。如简（4）中的“优”、“隗”二字墨色浓重，字体较大，与周围文字差异明显，应为丞和掾的亲笔签名。考虑到签名者的习惯，文书主体内容的撰写者会预先空出一至两格，简1259+1397可证之：

兼左贼史诗助史寿白民自 言辞如牒丞 兼掾

君教 议请召□左曹下亟实 核事竟复白=草

检核原简（图四），“丞”字之后、“议”字之前皆有空缺，暗示“白草”文书的第三步尚未完成。此外，简牍第一栏“君教”二字之下也有较大面积的留白。这表明，若丞、掾不签名，“白草”文书便无法上呈县令。

流程四：诸曹史将事件梗概、白事者、议事者、时间等信息皆已完备的文书交由长官画诺。作为最后一步，“诺”字标志“白草”文书由初步意见升级为行政指南。若事态紧急而长官又无法画诺，书手可在简牍上端标明原因，如简（1）中的“君追杀人贼小武陵亭部”，这相当于一种变相的批覆。

图四：五一简1259+1397

最后，还需说明五一简中的“白草”文书与其他“白”文书的区别。前已述及，后者为案件的原始材料，内容细致，多礼貌用语；而“白草”文书只提取关键信息，不仅节省笔墨，减轻了官吏的行政压力，还暗示诸曹史与令长同处县衙，沟通频繁，不必过度拘泥于繁文缛节。此外，“白”文书常占用木牍的正反两面，既不空出天头、地尾，也不预留编绳位置。如简291：

A面：

昭陵待事掾逢延叩头死罪白即日得府决曹侯掾

西部案狱涂掾田卒史书当考问缣会刘季兴周豪

许伯山等谨白见府掾卒史书期日已尽愿得吏与并

B面：

力考问伯山等唯

明廷财延愚戆惶恐叩头死罪死罪

反观“白草”文书，不仅将所有内容集中于木牍的一面，还特意留出上、下两道编痕，以便与案情相关的其他文书编联在一起。如简429+430云：

左贼史式、兼史顺详白：前左部贼捕掾笃等考实

南乡丈田史黄宫、趣租史李宗殴男子邓官状。今

君教若 笃等书言：解如牒。又官复诣曹诊，右足上有殴创一所，

概言之，“白草”文书是县曹史在概述各地所上文书内容和丞、掾合议结果的基础上，请求县长官画诺的文书。一份完整的“白草”文书至少需经过4种流程，一般会留下书手、丞、掾、县令等人的笔迹。其中，合议者签名是“白草”文书的关键，县令批覆的“诺”字是“白草”文书由建议升级为政令的标志。“白草”简的行文方式和编联特点，既能缩短长官审理案件的时间，提高行政效率；又方便复核，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文书的准确性。

三、“白草”文书所见东汉中期的地方行政

“白草”文书涉及临湘县不同机构、不同官吏的分工协作，是研究东汉中期地方行政的重要材料。

首先，“白草”文书表明，诸曹属吏地位突出，在县级政务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目前已公布“白草”简的发文机构主要包括户曹和贼曹，其中，涉及户曹者如简330：

表1：黄宫、邓官案中的“宫”字

〼□吴阳女子刘姬 李姜酿酒……言

〼□廷掾合议请记 告右部贼捕掾□□等实核

〼□具白草〼

出于对地方局势与个人情况的考虑，黄盖担任石城县守长后，委托两名掾吏统摄诸曹，负责文书处理工作，自己则“不视文书，渐容人事”。也许，东汉中期，临湘县令们的处境与黄盖相似，他们并非土著，若再不善文书，便只能依赖当地掾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