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地理通婚圈形成与变迁:
——基于L氏家族五代人婚姻关系谱系的考察

2022-09-29 08:55梁海艳
西北人口 2022年5期
关键词:婚姻关系代际家族

梁海艳,代 燕

(曲靖师范学院a.法律与公共管理学院;b.文化旅游学院,云南曲靖, 655011)

一、引 言

随着改革开放和全国统一劳动力市场的形成,中国社会已经进入了人口大流动的时代,实现了由乡土中国向城镇中国的转变,这一过程对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影响。人口迁移流动改变了人们的婚姻观念和择偶行为(梁海艳,2020)[1],实现了由本地婚姻市场向全国婚姻市场的转型,跨市和跨省异地通婚成为许多农村地区新的婚姻现象。相比较而言,基于本地婚姻市场建立起来的婚姻关系一般比较稳定,而异地通婚由于婚前互相缺乏足够了解,婚后又可能因各种观念与行为的差异引起矛盾,轻则对婚姻家庭关系产生波动,重则导致婚姻关系解散。婚姻更多的是社会方面的属性联合。它不仅包括性与生育的自然功能,还通过文化设置得以实现(罗伯特·F·墨菲,2004)[2]。从地理空间来看,婚姻加强了两个家庭和地区之间的联系,因此有关通婚圈(或择偶半径)的研究备受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关注。最早关于通婚圈和异地婚姻的研究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初期,1989年《人口学刊》第6期刊登的《农民通婚圈未超出25千米》一文,较早地分析了农民的通婚距离(佚名,1989)[3]。其他学者则分析了中西部农村妇女东迁对发达地区农村婚姻的影响(田华,1991)[4]。目前,学术界有关通婚圈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是通婚圈含义及其测量。不同学者对通婚圈的理解和定义不尽相同。有学者认为通婚圈是伴随着两性婚姻关系的确立而形成的一个社会圈子(唐利平,2005)[5],也有学者将其称之为婚姻圈(韦小鹏,2008)[6]。通婚圈可以从地理距离(通婚半径)、行政距离(通婚跨越的行政区域)、社会距离(通婚的阶层或民族等社会属性范围)以及心理距离(是否有亲戚或熟人网络等)四个方面进行考察(梁海艳,2015)[7]。二是关于通婚圈的变化态势判断。第一种观点认为我国现代通婚圈呈扩大的趋势(刘传江,1991;段成荣,2003;贾志科等,2020)[8-10]。第二种观点认为我国通婚圈在不断缩小(邱泽奇、丁浩,1991;新山,2000;王跃生,2006)[11-13]等。第三种观点认为我国居民通婚圈并没有发生特别明显的变化(雷洁琼,1994)[14]。第四种认为我国农村的通婚圈呈现出扩大与内卷并存的局面(韦美神,2008)[15]。造成上述观点不一致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调查时间、调查点以及区域范围甚至调查角度的不同(唐利平,2005)[5]。三是通婚圈的变化原因分析。人口迁移流动席卷了全国,随着交际圈的扩展,通婚圈也逐渐扩大(邓智平,2004)[16]。四是通婚圈变化带来的社会经济影响。通婚圈扩大可能会导致“骗婚”问题的出现,婚姻风险更大(杨爱民,1994)[17]。通婚圈扩大对婚姻的稳定性产生一定的冲击作用(宋月萍等,2012)[18]。

学术界现有关于通婚圈的研究为本研究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但当前关于通婚圈的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关于通婚圈的变化趋势判断争论较大,这与研究区位和范围有关;其次,通婚圈影响因素主要基于宏观的社会经济和人口迁移行为分析,微观分析不足;第三,通婚圈变迁历史考察不足,目前虽有个别研究关注到农民家庭三代人的婚姻关系谱系,分析了婚姻半径与家庭关系(易文彬,2021)[19],但是该文考察的时间不够长,只追溯到三代人。鉴于此,本研究基于西部地区的一个农民家庭,追溯了五代人的婚姻关系谱系,深度描绘了自清朝末期以来100多年的历史期间,一个农民家庭的通婚圈的变迁过程及其原因,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了异地通婚带来的婚姻家庭关系问题,并提出应对之策,对于促进家庭关系和谐发展具有重要实际意义。

二、资料来源与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本研究使用的数据资料来自笔者2022年春节期间在SDQ村的实地访谈、电话调查和网络调查。主要采用个案深度访谈和追踪调查的方法收集相关资料,具体分析的方法有描述统计和定性分析归纳总结。首先,对SDQ村全村现存的68对夫妻和L氏家族自清朝末期以来至今五代人牵涉的78对夫妻婚姻关系谱系进行定性分析。其次,利用统计分析的方法对不同代际的通婚圈进行比较。然后,运用归纳总结方法对不同历史时期婚姻进行分类,并对通婚圈的形成和变迁原因进行分析。

(二)田野调查点介绍

SDQ村位于我国西部边疆地区。截至2021年10月,全村共有40多户人家,总人口不到200人,村落民族构成以汉族为主体,与壮族、苗族和瑶族等多个少数民族聚居,少数民族人口均为外来女性的婚姻迁入。村落医疗基础设施完全处于空白状态,教育基础设施简单落后,而且已经20多年没有开展任何教学活动。村民教育文化水平低,全村人口的学历结构如下:博士研究生1人、大学本科(含在读本科)7人、大学专科(含在读专科)有3人、高中学历1人、中专学历3人、文盲人口有11人,其余全部是初中和小学学历。村落经济发展水平落后,绝大多数的家庭年均总收入在2万元以下。人地关系矛盾突出,过去还有一些人家的粮食不够吃。2005年以前,农民收入以种植业和养殖业为主,种植的经济作物主要有烟草、油菜、玉米、生姜,养殖业以猪为主,过去还有少量的水牛和驴。2005年以后,村里开始有年轻人外出打工,务工经济已成为SDQ村现在的主要经济收入来源。距离村委会2.5千米,距离乡政府所在地有31千米,SDQ村居于两个村委会之间,其中一个村委会是BT村委会,另一个村委会隶属于YN省QJ市LP县LX镇YMZ村委会,与两个村委会的交往方便,步行20分钟都可达到,与周边村落的交往频繁。这也是SDQ村过去人们交往的核心圈层,择偶范围基本都局限在这两个集市圈子辐射的半径内。

选择L 氏家族的原因有三个:一是SDQ 村隶属于YN 省QJ 市SZ 县WL 乡BT 村委会,是中国西部地区一个典型的农业小山村,村落发展至今有100 多年的历史,但一直没有任何工业和商业经济活动,受外界干扰相对较小;二是L氏家族为笔者生活的家族,非常熟悉访谈对象的基本情况,可以获取更长时期的历史资料,上下100多年的历时跨度,对地理通婚圈的研究具十分重要的历史价值;三是笔者生活的家族在SDQ村属于大家族,一共有10户,大约占SDQ村总户数的五分之一,其他家族的家庭数量都小于10户,连续五代牵涉家庭数量达到78户,涉及到的人口数量超过300人。本研究虽然是个案分析,但在某种程度上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研究结论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三、结果与分析

地理通婚圈形成和发展深受一个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文化思想、婚姻观念以及个人和家庭的择偶标准等因素的影响。由于不同层面的影响因素相互交织作用的强度以及方向不同,从而呈现不同的地理通婚圈结构特征。

(一)SDQ村地理通婚圈现状

SDQ村民的地理通婚圈的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表1中的结果以男性婚姻视角进行统计,没有将女性婚姻的迁出统计在内。

表1统计结果显示:乡内跨村和市内跨县是SDQ村两个主要的地理通婚圈,地理通婚圈最远的位于江西省,其次是重庆市和贵州省。跨省异地通婚首次出现在80后一代的婚姻中。在此之前的通婚圈全部都在市域范围内。随着80 后一代青年人群的外出打工出现以后,村民的地理通婚圈显著扩大,开始出现跨市和跨省通婚。

表1 SDQ村地理通婚圈现状

(二)SDQ村地理通婚圈结构与特征

在全村通婚圈不断扩展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村内通婚圈的传统。从20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的出生队列人口中,均有村内通婚的案例。实际上,在我国很多农村地区都有本村(地)通婚的偏好。这是因为在本村通婚具有深厚的社会经济基础。首先,村内通婚缔结的婚姻关系具有较高的稳定性,婚姻关系难以解散。因为在农村的熟人关系社会中,男女双方在婚前就已经知根知底,这种婚姻的形成更加理性,而不是夫妻双方的一时感情冲动,一般都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结的婚。其次,在本村内通婚,亲代介入子女婚姻过程中所动员的社会关系资源基本处于一个熟人社会中,婚姻见证人更多,这是形成村内通婚的重要基础。第三,本村通婚还可以形成强大的姻亲关系网络,对双方家庭都具有重要的支撑作用,比如在家庭办红白事的时候可以撑起场面,农村是一个非常讲究面子的社会,女孩嫁出去以后如果还能够得到原生家庭(当地俗称“后家”)大力支持,可以使女孩在婆家具有更高的家庭地位,而且还可以从原生家庭获得相应的物质支持等。结婚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也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婚姻可以联合两个家庭和家族,因此在各个时代农村的村民对于本地通婚都有一定的偏好,这可能强化了本地婚姻市场中对女性资源的争夺。

从SDQ村的地理通婚圈统计结果来看,该村的地理通婚圈扩展趋势非常明显,不同代际的人口,其地理通婚圈存在明显的差异。30 后一代的通婚圈距离只有7.0 千米,50 后一代平均通婚距离为12.84千米,60后一代平均通婚距离为12.18千米,70后一代平均通婚距离为11.83千米,80后一代的平均通婚距离超过了160千米。不同代际的地理通婚圈存在显著的差异,SDQ 村分出生年代的村民地理通婚圈差异,如图1所示。

图1 SDQ地理通婚圈的代际差异

虽然90后一代的平均通婚距离有所降低,只有82.63千米,但也明显高于70后一代及以前代际的地理通婚圈。90后一代的地理通婚圈缩小的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在调查时点90后一代还有很高比例尚未结婚,这不能足以说明90后一代的地理通婚圈出现了内卷。为了避免通婚距离分析受极端值的影响。还计算了通婚距离的方差值,具体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SDQ村地理通婚圈距离及其差异

说明:30后一代在调查时只存活1人,因此无法计算其方差值。

通过计算SDQ村地理通婚圈距离的方差值发现,不同出生年代通婚距离的差异非常明显,变化最明显的就是80后及以后代际的通婚距离,与70后及以前代际的通婚距离差异特别明显,通婚距离的分水岭位于80后这一代际。下面将以SDQ村最大的L氏家族为例进行分析说明。

(三)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形成与变迁

为了深入地分析地理通婚圈的变化过程。接下来将从微观家庭层面,深入考察L氏家族自清朝末期以来至今100多年来的地理通婚圈结构和婚姻关系变动,具体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L氏家族五代人的婚姻关系谱系

续表

续表

表3统计结果显示,自清朝末期以来,L氏家族连续五代人一共有76对夫妻(含婚姻迁入和迁出),因为78个被追踪调查的对象中,有2个男性家族成员未婚死亡。第一代只追踪到一对,出生于清朝晚期,被考察的曾祖父出生于1900年,曾祖母出生于1901年,两人属于乡内跨村通婚,其通婚距离只有3千米;第二代有兄弟姐妹7人,均出生于民国时期(1912~1949年),通婚范围均在乡镇范围以内,平均通婚距离是12.14千米;第三代出于新中国成立以后至改革开放初期,已经增加到42对夫妻,通婚范围均在本市范围以内,通婚距离最远的位于本市内的邻居县城,这一代的平均通婚距离10.45千米;第四代出生于1980~2000年期间,这一代出生后正值我国改革开放时期,社会经济活动范围有了明显的突破,跨省市的人口迁移流动普遍,目前这一代人口几乎都是举家外出流动,有了更多的机会与外界接触和交往,因此通婚范围也有了显著的扩展,出现了大量的跨省通婚,平均通婚距离已经超过了335千米;第五代家族成员出生于2000年以后,目前大多尚未成年,现在只有4对成婚,通婚范围均在市域范围内,平均通婚距离为15千米,由于这一代家族成员大多尚未达到婚龄,与其他几代的地理通婚圈不具有可比性,L氏家族四代人的平均通婚距离,如图2所示。

图2 L氏家族四代人的平均通婚距离

不同世代家庭成员通过资源交换、情感联系、责任承担等形成不同形态、内容及特点的代际关系(吴帆、王琳,2021)[20]。从图2可以看出,L氏家族四代人的平均通婚距离存在显著的差异,第一代到第三代,平均通婚距离都在15千米以内,但是第四代开始,平均通婚距离达到了335千米。这一代地理通婚圈出现了向省外延展的趋势,而且地理通婚圈的扩展具有双向性,既有女性嫁到外省的情况,也有外省女孩嫁给L氏家族的男性,地理通婚圈既能“弹出去”,也能“收回来”,但总体上异地通婚以L氏家族的女性外嫁为主流,男性成员娶外省女孩较少。为了避免受极端值的影响,接下来对L氏家族通婚距离的方差值进行了统计,具体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距离及其代际差异

根据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距离的方差值进行计算发现,地理通婚圈随代际扩展的趋势非常明显。随着代际的更替,通婚距离在不断延伸。

再从通婚圈跨越的行政区划范围来看,通婚圈扩展的趋势也非常明显。本研究将通婚圈地域结构分为六个等级:分别是村内通婚、乡内跨村、县内跨乡、市内跨县、省内跨市、跨省通婚,L氏家族五代人的通婚圈地域结构,如表5所示。

表5 L氏家族五代人的通婚圈的地域结构

表5的统计结果显示,L氏家族通婚圈地域结构的代际扩展趋势非常明显。第一代家族成员的通婚地域范围均在本乡镇范围以内,第二代家族成员突破了乡镇范围,第三代家族成员突破了县域范围,第四代的家族成员突破了市域和省域范围,出现了一定数量的跨市通婚和跨省通婚。由此可见,L氏家族通婚圈地域结构随着代际更替逐渐呈明显的“地域递进”的演化特征,后一代均打破了前一代形成的通婚圈结构。

(四)L氏家族通婚圈的地域特征

根据L氏家族四代成员通婚圈的地域结构分析发现,通婚圈地域结构具有“回流婚姻”的平衡性特征和“洪流婚姻”的地域集聚性特征:

1.“回流婚姻”的平衡性特征。“回流婚姻”是指某一地域(A地域)的女性嫁到另外一个地域(B地域),然后该地域(B地域)的其他女性为了补偿婚姻迁出地的女性流失,又选择嫁到A地域,以此实现A地和B地之间的婚龄人口性别结构平衡,“回流婚姻”可以理解为A、B两地之间的婚龄女性的地理位置的交换。回流婚姻主要体现为代内回流和代际回流两种形式(如图3所示)。回流婚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使已经联结的姻亲关系更加牢固,但是这种婚姻通常都也会面临着亲属关系“称谓”混乱的尴尬局面。

2.“洪流婚姻”的地域集聚性特征。与“回流婚姻”的双向流动不同,洪流婚姻是指某一地域(A地)的女性单向嫁到另外一个地域(B地),通婚方向呈单向流动。根据婚姻迁出地的女性之间,以及婚姻迁入地的男性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又可以将“洪流婚姻”分为四种不同的亚类型:一是“女性血缘洪流婚姻”,二是“男性血缘洪流婚姻”,三是“两性血缘洪流婚姻”,四是“两性非血缘洪流婚姻”(如图3所示)。

图3 L氏家族通婚圈的地域特征

(五)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形成原因

通婚圈的发展变化必然受到经济发展水平的制约,尤其是在我国经济体制转轨以后的现代社会中更为明显。美国人类学家威廉·施坚雅对中国四川省成都市东郊高店子村的市场与社会结构进行研究,提出了“市场体系”理论,认为人们一般从市场中去搜寻自己理想中的配偶。此后,英国人类学家莫里斯·弗里德曼研究也支持威廉·施坚雅的观点(何生海,王晓磊,2013)[21]。但也有学者对施坚雅的理论做了补充,认为婚姻圈以自然村为中心,婚姻圈独立于集市圈,二者有着不同的发展变化规律。通婚圈与市场圈只有部分重合,毕竟通婚圈有自己独立的地域中心(杜赞奇,1995)[22]。国内其他学者的相关研究支持通婚圈与市场圈不完全重合的理论,这说明市场体系理论对通婚圈的解释力度是有限的。

“市场体系”理论为我们考察通婚圈的形成及其发展变化提供了思考方向。尤其是在相对封闭的时代,人们的社会经济活动范围比较有限,一般都是围绕着基层市场而开展社会经济活动。本研究发现L氏家族通婚圈地域结构存在两个通婚圈中心,而且大致与BT农村集市和YMZ农村集市重合。L氏家族通婚圈与施坚雅提出的“市场体系”理论貌似完全吻合。但是深入分析后发现,这两个市场圈并不是L 氏家族地理通婚圈形成的重要原因。从时间先后顺序来看,L 氏家族通婚圈形成的时间更早,市场圈形成相对靠后。YMZ集市是在1970年前后设立,而BT村委会设立则在1996年才开始设立的。由此可见,L氏家族第一代到第三代,尤其是第一代到第二代的地理通婚圈形成时这两个农村集市都尚未建立,但是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中心已经形成。因此,“市场体系”理论并不能用来很好地解释L氏家族地理通婚圈的形成。虽然第四代结婚时两个农村市场圈已经形成,但是第四代的通婚圈中心已经发生改变,并没有受到两个市场圈的限制,地理通婚圈远远超出了市场圈辐射的范围,由此可以判定“市场圈”并不是“通婚圈”形成的决定因素,两者可能存在相关关系,但肯定并不是因果关系。那么,L氏家族成员地理通婚圈的形成与哪些因素有关?这需要分阶段来看。

第一代到第三代,每一代地理通婚圈都在本县域范围内择偶,通婚距离也都在30千米的范围以内。总体上,这一阶段的地理通婚圈形成主要受两个因素的制约,第一个因素是“婚姻关系网”,根据L氏家族前三代的家庭成员的通婚圈分析发现,不管是回流性的婚姻还是洪流性婚姻,早期形成的婚姻关系对后期的婚姻形成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夫妻之间的婚姻关系一旦缔结起来,在两个或多个地区之间便会建立起“婚姻关系网”,这个婚姻关系网往往是后续婚姻关系缔结的重要纽带,这是L氏家族老一辈家族很多成员择偶的媒介;第二个的因素是,日常社交网与田间劳作关系。第三代及以前的家族成员在其结婚以前,几乎都没有人口外出流动的现象,基本上一辈子都围着土地生活。SDQ村的土地与BT村和YMZ村的土地相邻,因此村民与村民之间可以在田间劳作的过程中相互交流,并从中获取择偶信息;此外,村落与村落之间的日常社交活动也是获取择偶信息的重要平台,比如村里各家各户不定期举办的各种大型酒席宴请活动(包括婚丧嫁娶、起房盖屋、孩子出生等),这种不定期举办的大型酒席宴请活动,一般都会辐射到周边的很多村落。除了不定期的酒席宴请,还有定期的集市活动,集市活动是一个经济性的活动,主要是为了满足附近村民生产生活需求,但是农村的集市除了经济需求的功能,还有社交性的功能,大家在赶集时遇到了都会相互寒暄、盘问家常等等,也可以从中获取择偶信息。

从第四代开始(80后一代),L氏家族成员的地理通婚圈发生了变迁,一是通婚距离显著增加,二是通婚地域扩展。这一阶段地理通婚圈变迁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人口大范围迁徙流动。本地女性资源的向外流动,引发了本地婚姻市场向全国婚姻市场的转型。打工经济的兴起,直接影响了女性人口流动以及传统婚姻圈与婚姻规则的变迁。这一代家族成员出生于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生长在开放型的多元社会。与之前的代际不同,这一代家族成员出生后几乎完全摆脱了农村农业生产活动的束缚,大范围的人口迁移流动扩大了村民的社会交往圈子,很多青年男女在外出打工的过程中恋爱结婚,L氏家族第四代家族成员中的跨省通婚都是在外出打工的过程中认识的。

地理通婚圈扩展,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社会进步的体现,广域通婚圈有利于提升后代身体健康素质,但是地理通婚圈扩展,尤其是大量的跨省通婚出现以后,对婚姻家庭关系也带来了新的挑战,婚姻关系更加不稳定。L氏家族在第一代到第三代之间从来没有出现离婚的现象。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在狭域的通婚圈中,离婚成本很大。但是第四代出现了离婚的现象,为什么这一代会出现离婚?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广域通婚圈中,由于夫妻双方的家庭距离相距很远,结婚前互相了解不够。很难在陌生的务工地短时期内了解透彻,而很多问题只能在结婚以后才会暴露出来,因此选择了离婚的方式来结束婚姻家庭生活。

四、结论与讨论

婚姻家庭问题一直是人口学、社会学、民族学等学科老生常谈的问题。无论在任何时代,一段好的婚姻都需要夫妻双方的共同经营维护。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变迁,婚姻实践也面临着一些新的挑战。在本地女性婚龄人口外流时,异地择偶成为一种理性策略,当前我国不管农村还是城市,跨市跨省的异地通婚已经非常普遍,农村的婚姻行为发生了变化。本研究通过对我国西部地区的一个农民家庭五代人的婚姻关系谱系进行考察,主要得出以下研究结论。

(一)研究结论

1.通婚圈不断扩展过程中,SDQ村一直保持着村内通婚的传统。乡内跨村和市内跨县是两个主要的地理通婚圈,但是随着80后一代青年人群外出打工出现以后,地理通婚圈显著扩大,开始出现跨市和跨省通婚。不同代际地理通婚圈存在显著的差异

2.L氏家族连续四代人的平均通婚距离存在显著差异。第一代到第三代,平均通婚距离都在15千米以内。第四代开始,在维持传统的近距离地理通婚圈结构的基础上,新增了大量的跨省通婚和跨市通婚,平均通婚距离达到了335千米,通婚圈扩展的趋势非常明显。L氏家族通婚圈地域结构随着代际更替逐渐呈明显的“地域递进”的演化特征。

3.不同代际地理通婚圈的形成和发展变迁原因存在一定的差别。从第一代到第三代,地理通婚圈基本都在本县域范围内择偶,这一阶段主要受“婚姻关系网”和日常社交网与田间劳作关系的影响;从第四代开始,L氏家族成员的地理通婚圈发生了变迁,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大范围的人口迁徙流动,这一代的跨省通婚都是在外出打工过程中出现的。

(二)讨论与思考

地理通婚圈是婚姻关系在地理空间上呈现的特征,婚姻关系制度在不同时代具有不同的特征。地理通婚圈在不同的代际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差异。地理通婚圈的代际差异是不同代际的择偶观念、择偶标准不同导致的结果。研究发现地理通婚圈随代际扩展的趋势非常明显,地理通婚圈代际差异的形成原因可能与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有关。

1.地理通婚圈扩大的直接原因与人口迁移流动及其引发的社会交往扩展有较强的关联性。随着我国社会转型,从传统相对封闭静止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开放流动的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转变,人际交往的范围有了巨大的突破,过去那种“生于斯,长于斯,甚至死于斯”的固态生活格局逐渐被打破,随着代际的更替,人口在地域之间的迁移流动越来越普遍。人的流动必然导致信息和资源的流动,因此不同地域之间的择偶信息、婚龄人口资源也将因此得以交换,大量的未婚育龄人群可能在此过程中完成了择偶行为,异地通婚必然发生。

2.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普及发展,也为地理通婚圈的代际扩展提供了有利的因素。教育水平的提高,可以直接促进学龄人口的广泛交流,高等教育容纳了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人口,而高等教育人口与婚龄人口有着较高的重叠性,本科生、研究生也正值婚恋的黄金时期,教育圈与婚姻圈可能存在一定的关联性。此外,教育改变人们传统的观念,过去人们可能难以接受远距离的通婚,比如跨省和跨国通婚在很多农村地区是比较少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人们认为,这种“外来”的媳妇“养不家”,担心随时跑了,随着代际的更替,人们教育水平不断提高,对婚姻的认识更加现代化,一些传统的婚姻观念逐渐得以消除,婚姻越来越自由、越来越自主,婚姻更多地体现出情感性特征。择偶行为受父母的干涉越来越少,为远距离通婚提供了思想基础。

3.从根源上来看,地理通婚圈的扩展是生产力发展水平不断提高的结果。首先,生产力水平提高,农业劳动力人口出现了富余,他(她)们有机会迁移到城市从事工业、商业和服务业活动,实现了人口在城乡之间的迁移流动。其次,生产力水平提高,交通网络的迅速发展,为人口流动提供了基础。高铁、火车、飞机、航海等交通技术发展,为人口大范围的流动提供了技术支持,再者,网络通信技术的发展,实现了信息的流通,为人口迁移流动提供了信息支持。通常地,人口在迁移流动以前,都会有相关信息搜寻的过程,技术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地域的障碍。这些因素都为不同地域之间的婚姻联合带来了有利条件。

总之,随着生产力发展水平不断提高,不同代际的人口,在教育文化素质、思想观念、社会交往活动、技术信息利用等方面都会存在显著的差别,这些因素投影到婚姻行为选择上必然出现不同的结果,具体表现在地理通婚圈上,就会出现通婚范围的大小差异。当然择偶行为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不仅与微观的个体因素有关,也和宏观的社会制度、社会结构等因素有关,在考察婚姻行为的发展变迁时,这两个层面的因素都不可忽视。■

猜你喜欢
婚姻关系代际家族
春节,代际弥合好时机
教育扶贫: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的重要途径
HK家族崛起
“这里为什么叫1933?”——铜川“红色基因”代际传承
《小偷家族》
古巴代际权力交接受世界瞩目
爱尔兰人婚姻有期限
青铜器铭文所见两周时期山东古国婚姻关系
家族中的十大至尊宝
论北魏六镇豪帅的婚姻关系与其社会地位“剧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