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林水
万年桥在375年中屡修屡毁,又屡毁屡修。它见证了世事沧桑,表达了赣地先人不畏艰难跨越天堑的不懈努力,展现了建设工匠的非凡勇气和聪明智慧。
江西抚州南城县万年桥 王林水 摄
阳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季节。江西抚州南城县县城东北部的武岗山草木葳蕤,花香氤氲。山脚下是奔流不息的盱江,横跨江上的万年桥如长虹卧波,此刻的它显得有点儿冷清,作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如今的大桥只允许非机动车和行人通行,如同一位退休老人,万年桥正安享着它的轻松岁月。
“万年”用在桥名上的寓意非常明显,就是希望桥梁能够长久存在,造福民众。万年桥是江西乃至全国著名的古桥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清光绪年间撰写的《万年桥志》,留下了关于万年桥修复的完整施工档案和相关公文、艺文,成为研究古代桥梁建设的重要史料。
万年桥始建于明末清初,全长410米,宽5.8米,高20米,共有23孔24墩,桥墩前尖高仰,墩后方正低矮,皆用大麻条石,以砂浆座砌,如一艘战舰挺胸迎水、劈波斩浪。桥墩的迎水部分在古时被称为“分水金刚雁翅”,这种设计可有效缓解水流对桥墩的冲击。南城万年桥是江西现存最长的连拱石桥,桥梁专家茅以升曾评价:“所谓连拱,就是把许多拱连成一线,形成一个整体,每一拱上的载重,由全部桥拱共同负担,因而是个很经济的设计。”
大桥所在地南城县,是汉代豫章郡所辖的十八县之一。自宋代以来,朝廷在这里设置过建昌军、建昌路、建昌府,有“踞八闽之咽喉、控百粤之襟带”之称。而大桥所处的位置“上通闽浙,下达豫楚”“地当孔道,实为建郡合府一大锁钥”。
南宋咸淳七年(1271年),武学谕宜黄人涂演成为员外丞,就自己捐俸并倡议民众捐资在歇洋渡修建浮桥,这座浮桥后来被洪水冲毁。到了明成化二年(1466年),邑人雷显忠设置义渡,无私帮助民众过江。14年后,他的儿子雷应春和孙子雷炯重新恢复渡船,并捐田17亩作为维持渡运的费用,世人对雷氏三代乐善好施之举大为称赞,把渡船称为“雷义舟”。
以舟过渡,虽然方便过江,但安全风险很大。明崇祯七年(1634年)仲夏,洪水泛滥,歇洋渡发生特大安全事故,渡船倾覆,33人溺亡。当年冬,分巡湖东道副使南城本地人吴麟瑞闻而恻然,亲往现场察看情况,提出修建石拱桥方案。不久,吴麟瑞调任江西按察使,督催更严,置材计庸,奖勤鞭惰。大桥于崇祯八年(1635年)开建,历时13年,跨越两个朝代,至清顺治四年(1647年)才竣工并取名“万年”。落成之后,“行者讴歌,观者咏叹”,可与当时国内著名的吴之“垂虹”、闽之“洛阳”相媲美。
此后,因洪水、火灾、战争等原因,万年桥多次出现局部毁坏,但屡毁屡修。据史料记载,清代的大修就有四五次:
清雍正二年(1724年)遭水毁,中墩毁坏,两孔倒塌。知府李朝柱主持修建,进士梅之珩负责督工,历时7个多月;乾隆、嘉庆年间局部水毁石墩,又有修葺;光绪十三年(1887年)3月,由于春汛和长期水流冲击、风雨侵蚀,西岸3孔被洪水冲毁,东岸的第十八、十九两孔也将倾颓,一些分水尖、栏楯损毁严重;光绪十七年(1891年),太守王春、知县洪汝濂与县绅谢甘棠等出面发起募捐,至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完成。这次修复工程历时5年,费银4.565万两,共计修复5孔拱圈、3个墩和西岸桥台。
在明末清初的社会环境下,以当时的技术水平能够完成这座大桥的建设和修复实属不易。翻阅当时的史料,这一过程令人不胜唏嘘。
其一是筹资难。明末清初的那次修建,史料未记载其筹资过程。但当时大明王朝已病入膏肓,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江西也陆续发生了情况各异的民变。崇祯十六年(1643年)十二月,张献忠大西军攻占了建昌府所在地南城,顺治二年(1645年),清军攻占了建昌府。可以想像,在明末清初社会动荡的形势下,又缺少官方资金保障,万年桥这么宏大的工程还能够缓慢推进并最终完工,其中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
至于光绪年间大修的筹资过程,《万年桥志》中有详实记载。其经费来源主要是各种善捐,善捐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众善捐”,主要是南城乡民以个人或家族名义捐款,桥局工作人员“明知其难而不避其难”,共募得捐款洋银3.694万两,占修桥投资总数的82%左右。二是各种社会组织特别是商帮的善捐,参与善捐的不但有省内的九江茶帮等,还有省外的汉口众纸帮、药材帮等,捐资总数为洋银4455两。三是“本街三年店捐”等六项,以租金形式收取,收取比例为“按照每年各该店租数目,照章捐缴二分,主客各半分缴”。本来南城方面希望得到建昌府所辖其他四县(南丰、新城、广昌、泸溪)的支持,府宪也一再要求四县“共襄义举”,然而由于南丰士绅的抵制,四县绅民基本没有捐钱。作为干线上的重要桥梁,却只能由所在地一县履行“事权”“财权”,这是当时体制的无奈。
其二是取材难。建设和修复万年桥,需要大量高规格的石材和木材,当地储备不够,需要到方便运输的其他地方采伐,势必被取材地乡民阻拦。桥局工作人员除苦口婆心做好乡民工作外,还举行了一些祭祀仪式,借助灵异故事,使采伐石木顺理成章。《万年桥志》中记载:在光绪年间修桥过程中,局绅奉命到曾坊砍曾姓树木数株,当地有人暗中阻挠,结果当天阻挠伐木的人就发了癫,不久后就死去了。结果当地人就传言,阻挠伐木的人是被万年桥神抓去的,各村村民听说后,就再没人敢阻挠伐木了。这件事儿看似荒诞,但在当时,利用神灵的力量来减少办事阻力却也是无奈之举和有效之法。
其三是施工难。如果是现在,要在内河上修建一座400多米的桥梁,对于被称为“基建狂魔”的中国来说,易如反掌,但在当时,却困难重重。
在滔滔大江上修建桥梁,最难莫过于水下的桩基工程。明末清初时建桥墩,囿于技术,采用的是不排水施工法,打桩打到打不动时把椿桩锯平,上面铺设木板后再垒层层基石,然而其弊端显而易见:有的桩打到沙夹石,或打桩的密度不够,时间一长,就容易导致墩台歪斜倒塌。万年桥所处江面是盱江和黎滩河交汇,水势浩大,要打下椿桩难之又难。《万年桥志》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在修建东岸第三墩时,水流湍急而深,石工无从下手,于是附近的黄家洲富翁黄国中就在河中放了3年的铁沙,见还不能止水,只得把家中的聚宝盆抛入江中,才完成桥墩施工。故事虽然虚妄不足信,却充分说明修建此墩之艰难。
万年桥分水金刚雁翅局部 王林水 摄
而光绪年间的大修,则借鉴了嘉庆年间抚州文昌桥首创的“干修法”。所谓“干修”,就是围堰排水挖基,先在外围筑人字堰,用竹笼装沙土构筑第一道挡水墙,再将围堰的水柜做成方形,拼成整体,将稻草包住黄土填塞柜内,叠实压密,使其不透水,然后在每个围堰设8部水车,车干堰内的水,之后清理墩基,重做墩脚。但有些围堰内的水难以车干,如第18号墩就由于位处深潭,尽管用了30余部水车同时车水,水位也只下降了一点点,最后只好在水中拆除旧墩,光是砌置此墩就花费了数年时间。
不可思议的是,光绪年间的这次大修工程,数万人在水深险多的武岗潭作业,历经数年都未发生一起人员死亡事故,虽有运气成分,但不得不说,这与桥局的精心组织和认真管理有很大关系。
岁月悠悠,白云苍狗。万年桥在375年中屡修屡毁,又屡毁屡修。它见证了世事沧桑,表达了赣地先人不畏艰难跨越天堑的不懈努力,展现了建设工匠的非凡勇气和聪明智慧。如今的万年桥虽已不再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但它的历史意义、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却将被后人永远铭记,流芳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