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笑
(滁州学院 美术与设计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凤画是安徽凤阳特有的一种民间绘画艺术,又称“龙凤画”。凤画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起源于明朝,在清朝兴盛起来,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早在2006年,凤阳凤画成为安徽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享誉海内外。[1]凤画的产生深受当地的自然环境、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的影响,经过不断的发展变化,形成了独特的艺术表现语言,具有较高的艺术感染力。凤画的构图样式明确,造型程式典雅,色彩鲜艳明快,题材寓意吉祥,能够表达凤阳人民的审美理想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深受百姓喜爱,是中华民族艺术的瑰宝。
在凤画创作中,意象审美的生成是由“意”与“象”两者相互发生作用,需要创作主体和欣赏主体共同参与引发而成的。在此过程中“意”与“象”是辩证统一的关系,“意”是内在的、主观的,而“象”是外在的、客观的,两者之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意”是指创作主体的精神世界和内心情感,它是“象”的先导,要求立意在先,以意立象。凤画在创作之前便注入创作主体的思想和情感,创作者通过心中之“意”去寻找合适的表现对象。这里的“意”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它的产生深受当地自然环境和历史文化的影响。因为凤阳位于淮河流域,自古以来经常遭受水、旱等自然灾害的破坏,特别是在明朝初期,社会较为动荡,战乱频繁,人民生活极端困苦。恶劣的生活环境使人们的物质生活得不得满足,往往借助艺术创作的方式去实现。因此,当地人民希望创造出一种形象来祈福避难,表达内心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之情,这就是创作者心中的“意”。此外,朱元璋非常喜欢凤凰,创作者为了表示对帝王和皇权的歌颂,将鳯作为凤画的主体形象。
“象”是“尽意”的载体,更是“意”感性显现的一种媒介,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具有一定的形式规律和要求。在凤画创作中,创作者通过艺术的表现手法和媒介材料,将主观的意念情绪物态化,从而转化为具体的“象”。一方面,“象”是指可视觉感知的形象,但它并非是局限于客观物象自然的“形”。在凤画中可泛指画面中的构图、造型、用笔、色彩等各个方面,通过对其进行主观经营和创造,在创作者心中形成主客体融合的艺术形象。这里的形象不仅要符合客观物象本身的规律,更要寄托创作者的审美情感和思想。另一方面,“象”也是无形的,看不见的,是一种“大象”。它并非是可感知的具体画面,而是一种超越画面物象之外的“象”,能够给人带来丰富的联系和想象,让人体验到一种 “大象无形”的艺术境界。从这方面来说,“象”是一种形而上的哲学观念,更多的是一种对本体和生命的感悟。
“境” 指的是象外之象,“境”与“象”联系紧密,“象”是实的,是境产生的基础;而“境”是虚的,是象的升华。在凤画创作过程中,创作者重视物象的经营、构造和组合,通过具有启发性和象征性的艺术表现语言打破了静态创作所带来的时空局限性,利用画面中有限的时空和物象去追求无限的意蕴,追求画外之“象”。此过程不仅需要创作者对客观物象进行深刻体验,更要依靠于主观情感的活动,从而达到“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理想境界。此外,还需要欣赏者充分发挥主观想象力和创造力,对作品进行重新体验和创造,以有限进入无限,赋予其新的意蕴,使自己与创作者在心理上产生共鸣。因此,意境是创作者所创造艺术形象及观者艺术联想的结合,是创作过程和欣赏过程的统一。
凤画在构图经营、造型程式、技法表现、题材内容等方面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语言,带有鲜明的意象特征。构图方面采用散点观察,布局虚实统一;造型方面程式概括,注重装饰美感;技法方面线条流畅,色彩鲜艳明快;题材方面寓意吉祥,内容丰富美好。
凤画的构图具有独特的图式特点,特别在空间结构方面受到意象思维的明显影响。所谓“经营”就是要充分推敲物象在画面中的位置,以及物象与物象之间的关系。因而,创作者在构图方面按照创作主体的心中之“意”进行空间布局,安排物象的位置关系。这种空间关系摆脱了焦点透视的限制,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时空,打破了客观物象的时空局限性。由此可见,这种布局方式不是单靠视觉去完成,更是需要创作者用内心去感悟,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和想象性,与中国的意象思维联系非常紧密。《百鸟朝凤》(如图1)是凤画的传统题材,画面采用散点观察,平面布置的艺术手法。整个画面物象较多,物象之间的位置关系安排十分巧妙。在空间处理上,创作者通过叠压、遮挡等方法,使物象产生大小、远近、疏密等层次变化,排列组合具有秩序化。并且画面采用散点观察法,因为它是一种“游走式”的动态观察法,视点可以不断移动,所以画面中有俯视、仰视、近观等不同的观察视角,创作者通过变换不同的视角,能够更好地实现物象的“全”部结构形态特征。因此,画面强调“全”的意蕴追求,这里的“全”是中华民族一种传统的文化观念,象征生活幸福周全。此外,布局还追求物象聚合所产生的外缘变化,注重图式符号性的美感,具有象征性。画面中凤凰盘卧在中间,它的整个外轮廓呈圆形,而头部是圆形的中心,也是整个画面的中心。并且凤凰四周围绕着姿态各异的珍禽异鸟,分布在树上、空中和岩石之上,整个外缘也为圆形。而圆形在中国有“团圆美满”之意,能够传达出善良、祥和的意蕴。所以,整个作品能够传达出君主仁德爱民,天下民众归附的美好寓意, 构图样式和主观情感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图1 百鸟朝凤
另外,凤画的构图非常注重留白,空白是画面形式和内容相融合的意象形态。此处的白不是“无”的意思,而是画面内容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画面形象的意象延展,能够带给人丰富的想象空间。画面以虚显实,计白当黑,使有限的画面空间蕴藏着无限的意蕴,能够产生“超乎其外,得乎其中”的意象之美。《丹凤朝阳》(如图2)的构图样式非常典型,画面中凤凰昂首挺胸站在岩石之上,面向右侧初升的太阳,而背景为大面积的留白。这里的背景与画面中的物象联系紧密,两者是黑白、虚实关系。凤凰为实,黑也;背景为虚,白也。两者之间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画面中的空白是精心安排的结果,观者通过自身的视觉和心理经验,很自然地将空白联想到天空,更加突出了凤凰昂首挺胸的神态,达到了以少胜多的美感。并且创作者采用以物喻人的手法,将凤凰比喻自己,渴望能够遇到贤明的君主,使才能得到施展。因而,整个构图能够营造出一种超越客观物象的理想境界,拓宽了画面的意境,能够传达出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期盼之情。
图2 丹凤朝阳
凤画经过不断的发展和演变,逐渐形成了程式化的造型符号。在造型过程中,创作者以客观物象为依据,加之主观情感,根据心中之“意”去选择合适的表现对象,然后运用艺术的表现手法重新加工塑造,形成理想化的形象。由此可见,这里的“形象”既不是客观物象的简单描摹,也不是主观情感的随意捏造,而是客观物象在人内心的主观反映,是创作者的“心象”。以凤凰造型为例,它由“蛇头、龟背、鹰嘴、鹤腿、鸡爪、如意冠、九尾十八翅”等组成,[2]具有鲜明的意象造型特征。其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在形象的选择上,创作者以主观情思为先导,根据心中之“意”对不同的物象各取所需,随“意”拼接,将不同物象的特征融为一体,强化物象的内在特点。因为创作者想要表达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所以凤凰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是来源于客观世界一些美好的事物,本身带有吉祥的寓意。比如,凤凰的头部是以蛇为原型,蛇在中国图腾文化上是龙的原型,与人有着亲密的关系,受到人们的崇敬;在头部下边有山羊胡,借用山羊跪乳这个文化典故来表达崇尚孝道,不忘养育之恩之情;身体由龟背、鹤腿为主要元素构成,寓意为健康长寿;尾羽九条,翅羽左右各九根,之所以采用九这个数字,是因为早在古代就有九五之尊的说法,代表着崇高和权威。由此可见,凤凰的造型是集众动物优美之大成,是具有美好象征性物象的混合体。另一方面在形象的塑造上,创作者采用艺术手法对已选择好的客观物象进行重新加工,突出物象的本质特征,使新的形象更加抒情达“意”。创作者十分注重对凤凰整体动态的处理,因为不同的动态能够引发不同的视觉感知,给予观者联想和想象,带来不同的美感体验。比如,凤凰多呈现盘卧、站立、飞翔等动态,尾羽因其动态不同,或舒展,或收拢,或曲直,整体优美典雅,流动飘逸。此外,创作者还采用概括、夸张、提炼等表现语言,注重点、线、面之间的排列组合,使形象具有一定的形式和节奏美感。比如,凤凰头部概括为椭圆形,翅羽为三角形,腿为直线,并且在胸腹、尾羽等地方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圆点,形象平面装饰,生动传神。因此,这种形象的塑造方式既非具象,也非抽象,而是意象的,是意象思维的重要体现。总之,凤画的造型方式是以客观物象为参照,运用特定的审美情感和审美意识去情化物象,是形与神、气与质相统一的造型整体。
线条和色彩作为凤画的技法语言,具有极大的意象美感。线在自然世界中是不存在的,是艺术家通过对客观物象的观察而提炼概括出来的,本身具有抽象化的符号特征。因而,线是艺术家对自然物象的主观感悟以及人生修养的自我结合,蕴含着内心的情感。在凤画中,线条的意象性主要体现在对物象的塑造方面,通过对物象结构、形态、体积、空间等方面进行高度主观的描绘,能够塑造出独特而多变的“象”,从而更好地表达创作主体的“意”。一方面,创作者注重用笔的书写性,意在笔先,通过不同的用笔方式,使线条具有不同的美感。比如,在勾勒凤凰时,中锋用笔,行笔轻而快,线条圆润流畅,具有典雅庄重之美;在勾勒石木时,中侧结合,行笔重而慢,线条凝重朴实,具有浑厚古拙之美。另一方面,创作者按照一定的秩序对线条进行勾勒组合,注重线条粗细、长短、疏密、曲直等变化,用不同的线条概括出物象的本质特征和神态,从而达到“形神兼备”的意象美感。比如,依据凤凰的动态特征,在主要结构线条上运用长曲线勾勒,并主观地将曲线进行夸张,突出形态的飘逸之美。局部点缀短而密的装饰线条,营造轻松活泼的氛围。线条整体主次分明,富有节奏和韵律,更能凸显凤凰高贵的气质。因而,凤画的线条并不是客观物象的再现,而是自由游刃于客观物象和主观情感之间,不但表形而且达“意”,是意与象的统一,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
凤画的色彩是重要的表现形式,它深受当地的文化观念、哲学观念、道德观念的影响,诉说着人们的审美理想和内心诉求。在色彩的选择和设色方面,创作者不局限于自然世界的限制,以“意”取色,而“意”主要来源于创作主体内心情感的需要,并且深受中国传统哲学思想观念的影响。所以,凤画的色彩是主观情感和客观物象相互交融的表达方式,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彩凤为例,它的颜色主要为红色、黄色、青色、白色、黑色,色彩富贵华丽,具有强烈的意象美感。其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色彩的选择深受中国传统五色观的影响,本身具有东方文化的审美特性。《周礼·考工记》提出:“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3]文中将五色与方位相对应。此外,还受到儒家和道家的影响,儒家将颜色划分为不同的等级,五色为正,其余为杂色,赋予颜色尊卑贵贱的属性;道家将自然界归纳为金、木、水、火、土五种自然物质,强调五行与五色的关系。因此,五色来源于人们对自然和万物的观察,是一种形而上的哲学观念,是凤画“以色立象”的理论依据。其次,色彩的设色方式为“随类赋彩”,创作者通过将物象的色彩类型化,以分类的形式去把握色彩的变化。此处的“类”是创作主体对客观物象色彩共性特征的认知,这种将万物归“类”的概括性思维活动,本身带有一定的主观意象性。由此可见,凤画的色彩是在客观物象基础上对其主观的概括,并不受真实物象本身颜色的限制,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最后,色彩具有象征性,注重情感的传达和体验。因为象征性思维具有主观性、联想性、比拟性等特点,所以创作者以象征思维为引导,选择带有传统文化观念的色彩着于物象,进一步延展物象的内在性质,赋予事物特定的象征意味。比如,凤凰的颜色多用红、黄两色,视觉冲击力强,能够表达出人们对吉祥、如意、幸福生活的向往之情。之所以有这种审美感受,是因为红、黄有着特殊的含义。红色是一个喜庆的颜色,它如同太阳给人带来温暖,孕育着万物的生命,象征着红红火火,给人喜庆、热闹的氛围;黄色也是人们尊崇的一种颜色,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农耕大国,土地在人们的心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而土地的颜色恰是黄色,并且黄色也是宫廷中的御用颜色,有着富贵之气。总之,凤画的色彩不仅是视觉感官的颜色,更是创作者的思想情感和精神追求的真实写照。
凤画的题材内容是围绕人们驱邪避灾和追求幸福美好生活展开的,常见的传统题材有:《百鸟献寿》《百鸟朝凤》《丹凤朝阳》《带子上朝》《五凤楼》《四季条屏》《龙凤图》等。[4]这些题材内容都带有吉祥的寓意,托物寄情,深受意象审美思想的影响。一方面,凤画题材内容的选择往往要符合创作主体心中的“意”,也就是创作者需要对选择的内容有一个价值的判断,这种判断更多的是基于自身情感和价值观的需要,看题材内容是否能够满足创作者内心情感的需求。当题材内容与创作主体的需求一致时,此题材便具有一定的审美价值。因此,凤画中的内容元素都是现实世界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常见的动物元素有:龙、凤、喜鹊、仙鹤、麒麟等;常见的植物元素有荷花、腊梅、牡丹、松、梧桐等。这些元素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带有典型的文化属性,象征着品德高尚、富丽堂皇、和谐美好、瑞气吉兆等美好的精神品质。[5]另一方面,凤画的题材内容能够反映到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承载着当地人们内心的情感。当然不同的题材所蕴含的情感也不相同,集中体现了人们对国家的期盼和个人未来的向往。从国家方面来说,人民希望君主仁厚礼贤,勤政爱民,道德高尚,国家昌盛,人民幸福满足(如《百鸟朝凤》《丹凤朝阳》);从个人方面来说,能够满足自己人生各个阶段的心理需求,希望家庭幸福,夫妻恩爱,多子多福,事业有成,指日高升(如《带子上朝》《龙凤图》)。总之,凤画创作者以托物寄情的方式赋予这些题材内容丰富的文化内涵,寄托着人们的信仰和精神追求。
凤阳凤画的表现语言极具特色,通过在构图、造型、技法、题材等方面按照意象的思维方式进行经营和创造,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能够引起人们内心的共鸣。从这个方面来说,凤阳凤画的表现语言极具意象性,能够表达出创作者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之情,并且与当地人民的情感紧紧扭结在一起,映射出特定地域人们的审美理想和精神追求,形成了鲜明的意象审美特征。因此,凤阳凤画的意象审美是典型的、独特的、丰富的,是中华文化和民族情感的一面镜子。这就要求我们要不断地深入研究传统文化,以意象思维为创作指导原则,在继承凤画传统的基础上,积极寻求符合当代的艺术表现语言和形式,从而推动凤阳凤画进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