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系统观视角下前期访谈在自杀危机干预中的重要作用

李钢，刘冬梅，徐伟

(1.山东省公安厅组织教育处，山东 济南 250031)(2.烟台市公安局莱山分局，山东 烟台 264003)(3.日照市莒县公安局，山东 莒县 276599)

心理危机是指个体在遭遇突发事件或处在紧急状态时，原有心理平衡状态被打破，无法承受和应对突然的变故，导致情感、认知、行为功能失衡而出现的心理反应。心理危机干预是通过危机干预工作者的参与，对处于危机状态的个体或系统采取有效措施，帮助其舒缓和稳定情绪，引导其认识到自己失衡的原因，找到并建构新的平衡状态，从而可以重新适应生活的过程。目前，心理危机干预实践基本立足于Gilliland和James提出的“六步法”，即确定问题、保证当事人安全、提供支持、提出应对方式、制定具体计划和获得承诺[1]，对访谈特别是前期访谈在心理危机干预中的地位和重要作用阐述不多。本文从系统观视角出发，立足于自杀危机干预实践，着重论述前期访谈在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中的重要作用，以期建立更加完善、系统、全面的危机干预工作体系。

一、系统观视角下自杀后危机干预中的前期访谈

任意一组成分，通过多种关系相互联系在一起，并通过边界与外部环境区分开来，就被称为系统。[2]毫无疑问，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各自不同系统中。系统理论认为，系统中所有的要素都相互关联，系统中任何的变化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发生改变。Belkin(1984)进一步指出，该理论“涉及情绪系统、沟通系统及需要满足系统”，所有属于系统的成员都对别人产生影响，也被别人所影响。[3]本文所称的系统观视角，即基于以上理论考虑个体心理危机发生、发展的内外部系统因素，并试图在自杀后开展心理危机干预时，通过扎实的初期访谈，从而梳理出各系统、各因素之间的关系，为实施心理危机干预“六步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保证自杀个体普通系统和特殊社会角色下各个系统的危机干预工作扎实有效。

(一)心理危机和自杀后危机干预中的系统

标准的危机解决系统应该考虑人际交往的影响。[4]“六步法”中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关系”，每一种“关系”的背后都是一个系统在发生作用。由此，在个体自杀后开展危机干预时，我们首先要确定与自杀个体相关的系统，也就是我们的工作对象。一个健康的人应处于合适的心理和行为的平衡状态[5]，在这里，我们称之为个体内系统。通常，基本系统理论中的“环境”包括个体生长、生存过程中所依赖的家庭、邻里、学校、工作、社团、健身美容、教堂等。危机下的个体除了自身的内系统外，还有与上述“环境”所产生的家庭系统、社会系统(包括学校、公司等组织系统，邻里、朋友等合作系统，兴趣、休闲等互动系统，信息化背景下网络系统)以及其他一些与之相关联的系统。系统是通过观察者系统的视角才形成的[6]，“如果没有把观察者考虑进去而做出区分，对一个系统的描述将毫无意义”[7]。因而，在个体自杀后危机干预工作中，还有一个因危机干预工作者介入而形成的包括危机干预工作者的一个新的系统，我们称之为危机干预系统。这些错综复杂的系统，既是产生危机的根源，也是危机干预工作的重点。在自杀后危机干预工作中，能否厘清各个系统对自杀个体的影响以及个体自杀后对系统成员的影响，关系着危机干预工作的成败，这其中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访谈，特别是在危机干预的初期，访谈质量是决定危机干预工作成败的关键一步。

图1 社会系统类型[8]

(二)系统观视角下危机产生的原因和危机干预

系统观视角下心理危机产生的原因。凯普兰认为，每个人都在不断努力保持一种内心的稳定状态，保持自身与环境的平衡和协调，当重大问题或变化使个体感到难以解决、难以把握时，平衡就会被打破，从而干扰到正常生活，内心的紧张不断积蓄，继而出现无所适从甚至思维和行为的紊乱，进入一种失衡状态，这就是心理危机状态。[9]从系统观视角看，危机的产生，首先是因为外界生态环境系统发生了改变，扰乱了个体已经习惯、熟悉的生存环境从而导致个体自身发生冲突，心理平衡被打破，内系统产生紊乱，无法调动自身内系统资源与外部生态系统资源来帮助自己调整至一个平衡状态，从而诱发心理危机的产生。比如某自杀个体A，男，33岁，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常年工作节奏快、压力大。母亲一年前诊断出癌症，三个月前去世，在母亲患病后岳父母常住其家中帮忙照顾孩子，期间产生诸多家庭矛盾，夫妻关系每况愈下，搞得筋疲力尽。由于恰逢近期工作紧张经常加班加点不能休息，自身感到疲惫。一个月前其父亲再婚，A无法接受，郁郁寡欢，认为自己无能，不能救助母亲，不能阻挡父亲短时间内再婚，更无力解决岳父母妻子与自己的矛盾，最终自杀。对个体A来讲，母亲病逝、父亲短时间内再婚、家庭矛盾纠纷集中、工作忙碌无暇顾及家庭等外部生态环境系统失去平衡；个体性格内向、被遗弃感强、认为自己无用等自身内系统失去平衡，外部生态环境系统与自身内系统紊乱叠加，致其境况愈下。由此可见，个体、环境的各个方面交融在一起，不是单纯某一项或者某一方面的问题，而是各个系统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在个体自杀后危机干预工作中，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个体心理状态失衡的原因，获取其个体的、环境的各类信息，最简单、直接、快速的途径便是访谈。

系统观视角下自杀后的心理危机干预。心理危机干预的目的主要是帮助个体稳定情绪、重建个体的心理平衡系统、恢复社会功能以及对新生活的适应能力。系统理论(ecosystem theory)认为，危机是产生于整体生态系统之中的，因此，仅仅处理个体的情绪创伤是不够的，还要恢复和稳定其与环境之间的平衡。[10]系统理论视角下，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的对象不再是危机个体，而是以危机个体为中心，围绕与个体有关的各个系统开展工作，工作的重点是危机个体的“关系”，目的是通过危机干预者的参与，帮助危机个体涉及到的各个系统成员稳定情绪、缓解其急性应激症状，使涉及到的系统成员的内系统和与之有关的各个系统重新建构并达到一种平衡状态。基于此理论基础，在开展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工作中，需要根据自杀个体实际情况将导致危机产生的各个系统的状态、各个系统之间的关系梳理清楚，找到彼此相互作用的机理，并在获取这些信息的同时，发挥危机干预工作者对危机涉及工作系统的作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通过访谈获得。

(三)系统观视角下个体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的初期访谈

与常规下心理咨询摄入性会谈不同的是，系统观视角下危机干预更注重的是个体内系统和社会系统的平衡状态，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过程中的初期访谈，需要以自杀个体为中心，集“摄入性”会谈、“鉴别性”会谈、“治疗性”会谈于一体，在较短时间内呈网络化开展的应急性、危机性访谈，访谈要求快速、信息全面、问题集中。

1.期访谈的对象

未遂的自杀个体本人；自杀个体家庭主要成员，包括夫妻、父母、岳父母、子女等；自杀个体社会组织关系重点人员，如朋友、同学，单位的同事、领导等；社会合作关系中重点人员，如涉事邻居、亲戚朋友、自杀现场前期处置中的当时人、出警民警等；互动关系中关键人物，如在健身、兴趣爱好方面产生互动的关键人物；另外，还有信息化背景下网友，包括各类聊天软件中的好友、游戏中的搭档等。通过访谈，厘清自杀个体内系统与社会系统。

2.初期访谈的重点

“一个问题关联甚至可以创造一个系统”，问题系统可以由不同的故事情节、不同的参与者构成，也可以出现在系统的不同层面。[11]系统观视角下，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初期访谈的重点即以“危机问题”为导向，围绕问题系统去收集相关信息，除收集其人口学信息、社会学信息、成长经历、个人内在世界的重要特点等常规信息资料外，更注重个体心理失衡的起因、发展、当下(未遂个体)的状态，自杀个体社会系统中重要关系人对自杀事件的认识、应激状态，了解自杀个体的文化背景，并认识他们独特的个人、社会和物质资源。

3.初期访谈的目标

系统观视角下个体自杀后的初期访谈，是在整个危机干预工作的指导下开展工作，通过访谈，力争在危机干预工作者面前呈现一个丰满的个体及其所在系统的立体结构图，对自杀个体(未遂)以及涉及到的系统内关键个体当下心理状况进行全面、准确的评估，使危机干预工作者准确找到个体失衡的原因和可调整的资源，以及受自杀事件影响需要重点干预的人员，快速推进干预工作进程。

图2 系统观视角下个体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示意图

二、系统观视角下自杀后前期访谈的作用

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中的前期访谈，从时间上看虽处于危机干预的前期，但其作用却贯穿于危机干预工作始终。特别是自杀既遂事件，因个体死亡造成诸多直接信息无法收集，其相关系统内重要关系人成为危机干预的重点，此时访谈开展的速度、访谈的信息收集、访谈中对重点人员的心理状况评估、对危机涉及系统及系统间相互作用机理的分析等等决定了危机干预的成效。

(一)有利于深层次共情，促进危机干预工作中“关系”的建立

任何一种危机干预模式，都是基于建立良好关系的基础上开展实施的。系统理论主张注意人们生活的环境和他们的动态相互交往，并从中获得有关诱发、起病、病程、强度和解决办法的信息。初期访谈，恰恰呼应了这种要求。在对自杀个体所在系统重要关系人进行访谈后，可以获取到不同系统内不同角色的个体形态以及人们对个体的认识，从而对自杀个体的认识更加深刻、丰满、立体，有利于厘清系统内重要关系人与自杀个体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机理，从而更有针对性的确定重点干预人员并实施科学合理有效的干预。

一方面，有利于深层次共情到危机个体。使处于危机中的个体感觉终于找到了知心人，感受到被接纳、被理解、被支持，从而愿意敞开心扉与危机干预工作者交流，这里的危机个体，不仅仅包括自杀个体(未遂)，也包括受个体自杀事件影响处于危机中系统成员。危机干预工作者可以在确保个体安全时找到准确引导切入点，在确定问题时客观、中立、全面，寻找资源、提供支持时游刃有余。

另一方面，有利于与系统内其他关系人建立良好关系。访谈中接触到与自杀个体相关联的系统关系人，这是一个收集个体信息的过程，也是一个建立关系的过程，为后期开展系统内个体干预与团体晤谈做好铺垫，为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奠定基础。在个体自杀后心理危机干预中，面对自杀事件，干预的重点通常为自杀个体家属、同事及与之关系密切的相关人员，而这些关系人，在整个危机干预中，既是信息收集的主要对象，也是下步进行干预的主要对象。在前期访谈过程中，危机干预工作者在访谈收集信息的同时，也是与之建立良好工作关系的契机。个体B，男，42岁，抑郁症史3年，期间一直服药，在单位自杀。我们在其自杀后开展心理危机干预中，从系统观出发，将其家人、单位同事、朋友、业务往来密切对象等分别纳入首要的访谈对象。访谈中，因为涉及到单位内部人事关系，个别人员有顾虑，危机干预人员在访谈中运用专业的会谈技巧，打消他们的顾虑，不仅仅收集到个体B的相关信息，同时与被访谈个体拉近了关系，为后期危机干预工作的深入开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二)有利于对危机个体系统内涉及到的重要关系人进行心理评估

前期访谈的过程，既是收集信息资料的过程，也是一个评估的过程，特别是自杀既遂事件，在时间上具有突发性、紧迫性，在问题上聚焦集中，其危害具有不可估性，这就需要危机干预工作者必须在短时间内从个体家庭系统、互动系统、组织系统、合作系统、网络系统等各个系统中获取信息，通过评估，迅速准确地确定其各个系统重点关系人的危机状态，及时采取有效措施开展危机干预。个体C跳楼自杀后，危机干预小组针对其各个系统重要关系人开展访谈，在对其妻子H进行访谈中，危机干预人员除收集相关信息外，着重对其状态进行综合评估，及时将其高危状态反馈到干预小组指挥部，指挥部按照评估结果安排专人24小时陪伴并开展重点干预工作。后H反馈：得到丈夫死讯时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希望能够去陪伴丈夫，就在自己前往丈夫跳楼处欲自杀的途中，因危机干预人员赶到并与其交流，后一直陪伴，逐步使自己状态稳定下来，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从而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在个体D的自杀事件中，其参加工作后第一个师傅张某，虽已年近60岁，但D的自杀带给张某的冲击很大。前期访谈中，张某一度哽咽失声，不能自已。负责对该同志访谈的干预人员根据其访谈中的情绪表现将其列为下步重点干预人员及时实施重点干预，及时有效稳定了D的情绪。可见，快速介入、访谈中准确评估对个体自杀后其系统内重要关系人开展危机干预的重要性。

(三)有利于确定干预方案、干预重点和干预内容

危机干预的主要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稳定情绪，降低危机或创伤情境带来的直接严重后果，促进个体从危机和创伤事件中恢复或康复，帮助的及时性、迅速性是其突出特点，有效的行动是危机干预成败的关键。[12]在保证危机个体安全、确定问题、准确评估后，要及时制定干预方案和干预重点。系统理论是围绕系统以及系统内的关系开展工作，自杀后危机干预的重点为自杀个体系统内的其他重要关系人，通过干预，调整系统的平衡。自杀后的危机干预工作中，自杀事件对系统内其他人员是否造成影响？影响程度多大？对危机事件涉及到的系统内一般成员进行团体干预的重点内容如何确定？对于需要个体干预的重点人员如何开展工作等等，以上所有信息的来源，大部分需依赖于初期访谈所获取的信息。如个体E跳楼自杀，危机干预工作中，通过访谈，快速全面收集到E跳楼自杀的原因，E的家人、单位同事、服务对象、朋友关系、网络系统等各个系统成员对此危机事件的认识、受影响的程度等等，都将成为制定危机干预方案、确定危机干预重点的依据。

三、系统观视角下前期访谈在个体自杀危机干预中的难点和应注意问题

前期访谈在自杀后危机干预工作中的作用举足轻重，但也存在一些系统性弊端和需要注意的问题。

(一)系统观视角下前期访谈是高性能的混合型访谈，对危机干预工作者个人素质要求高

危机干预工作要求在较短时间内帮助个体脱离危险、紧急情境，调整心理达到平衡状态，这就决定了参与此项工作的专业人员要具备较高的专业素质。特别是在前期访谈过程中，危机干预工作者除要有丰富的生活经验，沉着冷静、快速的心理反应能力，良好的适应能力，创造性和灵活性以及充足的体力、精力及耐力等外，还需要具备系统理论思维，能够将在初期访谈中获取的信息在系统观视角下去分析、运用，而不仅仅是局限于危机个体、危机当下状况。

(二)危机干预系统中多人同时开展访谈工作对评估的效度有影响

危机的突发性、紧迫性决定了危机干预工作具有团队协作的特性。特别是在初期访谈中，由于时间紧、信息量大，需要多人同时开展访谈。受个人成长经历、生活阅历、理论基础、专业经验等多方面因素影响，在自杀事件访谈中容易发生移情、投射等，对信息收集的侧重点、信息的加工分析上会有所不同，从而在确定问题、心理评估环节容易出现偏差。

(三)前期访谈中相关重要关系人的缺席会影响到访谈质量

在自杀危机事件中，有的重要关系人特别是近亲属，对心理健康问题不重视不接受，有的认为“家丑不可外扬”，有的无法接受突然的丧失而拒绝危机干预工作者的介入，甚至有的在自杀事件发生后将危机干预小组成员视为组织派来的工作人员而加以“防范”，导致危机干预工作往往只能围绕组织系统、合作系统、互动系统、网络系统等社会系统开展工作，对家庭系统的工作特别是初期的访谈很难有所进展。如个体F，男，58岁，家中有妻子，女儿，该F自杀后，其家人坚决拒绝与危机干预者见面，除对F的同事简单陈诉F曾患有抑郁症外，其他事情均不提及。此类情况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危机干预工作的推进，使危机干预工作只能在除家庭系统外其他社会系统间开展，初期访谈的质量受限，信息收集不全面，对其近亲属人员的干预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