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诗人朵渔写过一首诗:
“村口的木匠在打磨一副犍牛的轭
柞木的硬痂,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一整天就在做这一件事情
他的小女儿,美茜。拎着个竹篮
去邻村买来一块豆腐,准备午餐
她一整天也只干了这一件事情
他们不着急,因为还有相似的
第二天、第三天……在等着
他们的生活清澈见底”
我喜欢这样只做一件事情的一整天,我喜欢这样的清澈见底,而这样的生活似乎远离我已经很久了。生活里的各种忙乱令人焦头烂额,“静下来”已然成了一种奢侈。
日子越过越少,而我们许下的承诺却越来越多——等孩子放暑假了,我们就去补一次蜜月旅行;等孩子上大学了,我们就去西双版纳看蝴蝶,或者去西藏,走一走仓央嘉措匍匐过的山路……
有多久没有注视过旋转木马上欢乐的孩子了?有多久没有聆听雨滴落下的声音了?有多久没有仔细闻过一朵花的芳香了?有多久没有凝视过一朵云了,像那只窗边的猫那样……
农村的表哥和我说,他的女儿在上海待不下去了,非要回来,说在老家的时候,那日子,快是快,慢是慢,心总有个落地的时候,不像在那儿,天天悬着、飘着,急匆匆像赶集一样。这就像把乡下清澈河水里的鱼放进城市的鱼缸里,虽然也能勉强活着,但没有了精气神儿。
表哥拼命把孩子往外趕,可是孩子拼命往回游。孩子是有根的,她只想回来过清澈的日子。
那样清澈的日子,在很早以前,葳蕤生香。
很早以前的炊烟,没有人会界定为污染,它们直入云霄,把天空擦拭得越来越蓝。
很早以前的土地,自由生长着各种植物,不必分门别类,不必江湖一统,没有规则就是规则。
那时,我在池塘边上种了密麻麻、绿油油的莴苣,因为这是小鹅最爱的食物。可是有一天,小鹅被偷走了,我却不舍得把那些莴苣拔掉,它们自由生长,渐渐地把池塘染绿。这就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爱着生活赐予我们的礼物,还是爱着生活本身?
许亿在《旧时光的味道》中写道:“10岁的快乐是清蒸,吃的是新鲜;20岁的快乐是小炒,吃的是生猛;30岁的快乐就已经是红烧,吃的是回味;至于以后,便是五味杂陈、历久弥香的佛跳墙。”
如果时光可以回溯,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把忧伤还给诗人,把希望还给春风,把纯净的雪还给冬天,把清澈的雨还给河流,把会哭泣的星星还给夜空……
午后,我去收发室取杂志社寄的刊物,看到《诗歌月刊》时,有一种亲切的情绪蔓延开来。很大的信封上贴着邮票,这种传递方式令我心生感动。现在什么都“快”,很多杂志都是快递而来,而《诗歌月刊》始终以这种方式邮寄,难免会有寄丢的风险,但同时,我领略了其中的另一番妙境——诗歌,就该以这样缓慢的方式,传递到我们心上。
一回头,我看见收发室里阿婆正打着盹儿,而阿公配合着,打着哈欠。这真是一个慵懒的午后,竟然,如此美好。
我索性也让自己慢下来。放一首舒缓的曲子,静静地,听得见音乐中的任何一滴水声。一片叶子从窗口飘进来,在我的书桌上,我把它当成睡着的蝴蝶,一份不请自来的恩赐。
此刻,我只想做一匹淡然的老马,一边咀嚼往事,一边慢慢衰微。或许记忆有些模糊,但它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潭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