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回归土地,回归生命

2022-09-08 05:20涂思敏
方圆 2022年15期
关键词:李睿尘烟麦子

文|方圆见习记者 涂思敏

从一部讲述土地、农村与劳作的电影里,作为观众的我们在期待看到些什么?在早已大幅迈进城市化和现代化的中国,我们还需要一部描绘乡村的电影吗?

《隐入尘烟》,一部描绘两个生活在农村的“畸零人”日常生活的电影,给了我们一个答案。它用一种共通的语言讲述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以四季的更替和庄稼的耕种与收获来讲述生命的分离和消亡,带给观众的,是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驴与燕子窝

老四和贵英是两个家庭的“累赘”,从出生到长大一直被当成甩不掉的“包袱”。老四,村里40岁的“老光棍”,两个哥哥早逝,他因此寄居在三哥的家里做工,因为寄人篱下,总是受到欺压和鄙夷。贵英,行动不便的中年“村妇”,小时候受人虐待落下了病根,有漏尿和手抖的毛病,精神上也出了些问题。两人后来被安排见面相亲、结婚,他们才开始搭伙过起了日子。

(来源:豆瓣网)

在电影刚开始的十几分钟里,老四和贵英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着在接受着外界的一切。陪伴他们的,除了一头勤勤恳恳的驴以外,只有土地上无尽的小麦和玉米。

老四被自己的哥哥使唤了大半辈子,什么也没有得到。亲侄子结婚,他花了一天一夜拉着驴车,帮忙送结婚的家具去城里,可连结婚的吃席都没被邀请。而驴的出现其实也隐喻着老四的命运:一辈子受人吆喝,却只能沉默,只能忍受。

但即便是处于家庭和社会最底层,老四对于所有生命都一视同仁,这不仅体现在他会把自己的善意给予那些被当成是牲畜的动物,更体现在他对于在土地上的一切收获都怀抱感恩之心。

因为怕重物会压坏驴子,老四和贵英总是宁愿走路,也不愿意坐在驴车上,因此还被村民嘲笑道:“驴子不就是给人干活的吗?怕被压坏是个什么道理?”而当驴子被三哥毒打一顿后,老四还会心疼地去抚摸和安慰它。也正是这个举动,让贵英觉得这个人可以被托付。

村庄里总有一拨拨去南方打工的人,因而也多出来好些久无人居的空房,而燕子就在这些房子的屋檐下筑起了巢。可好景不长,在“推平自建旧土房,就可以拿1.5万元补贴费”的政策下,打工的村民纷纷回村。眼看着燕子刚筑好的巢穴要被毁掉,老四急慌了眼,哀求他们等雏燕会飞了再推房,在被拒绝后又为燕子的旧巢找到新屋。

老四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口头禅是“一码归一码”的人,一个无偿给村里生病的富人提供自己的“熊猫血”,而唯一要求的回馈是“尽早把乡亲们的地租和工钱都发出来”的人。你也可以说老四是一个“被理想化”的人,因为他从未向生命祈求过什么,但他一直在向生命回馈着。可以说,电影关怀的目光不仅是给到老四和贵英的,还给了电影里出现过的一切生命:麦子、玉米、被使唤了大半辈子的驴、从保温箱里被孵出来的小鸡、在泥房墙边筑巢的燕子……

爱情与生命

老四和贵英的相识源于他们被自己的家庭抛弃,而他们的故事是在相濡以沫的细碎日常中开始并升温的。在大量繁琐、周而复始的农活中,在春天播种、夏天施肥、秋天收获的过程中,老四和贵英建立了一种依存关系。这种依存并非是源于一种生存的必需,而是因为一种最为朴素的情感,即身为人的尊严和关怀。

贵英虽然一直有漏尿的毛病,但从来没有人带她去医院检查。每次她漏尿的时候,只会被家人当众嘲笑。但老四不一样,老四会默默给她洗湿了的裤子和被褥;在贵英当众漏尿的时候帮她披上自己的大褂遮身体;而好不容易去一次县城,老四想的只有给贵英买一件长大衣,这样既可以保暖,又不至于让她总是当众出丑。老四还曾经对贵英说:“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去城里的医院,把你的毛病好好看看。”

而从这种有尊严的关怀开始,老四和贵英也慢慢在彼此身上找寻一些精神性的东西,一些生存之外的作为彼此的“唯一”。

播种、锄禾、抽穗、剥玉米、磨成新面……贵英陪伴着老四做着农活,在村头拿着灯和热水瓶等着老四回家,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老四一直以来都是逆来顺受,但在听到村民背后对贵英的议论时,他会当着村民的面把贵英背上驴车;会在村民嘲笑贵英漏尿时,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而贵英也开始学会了反抗:她拒绝让老四继续献血,也让护士不要再给老四抽血了,甚至还会卷起袖子说:“你们抽我的血吧。”

老四与贵英,两个被抛弃的人,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找回了语言,开始为了对方而表达,为了彼此而构建新的家园。虽然两人一直辗转于不同的空房,但结婚时买的贴有“囍”字的杯子和挂画一直跟随着他们。在平凡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抓住每个瞬间,用心生活,无论生命充满着怎样的苦难,他们都在竭力创造着独属他们的浪漫与诗意,虽然这一切都因为一场事故戛然而止——贵英溺水身亡了。

失去了贵英后,老四对于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没了依恋,他决心舍弃自己的一切。贵英死后,老四卖掉所有的小麦、玉米和辛苦养大的鸡和猪,把开春时借的10个鸡蛋、2大袋土豆和种子、化肥钱全部归还,最后把驴子也放走了。对于老四来说,贵英的到来和这场爱情就像是一次命运派发的偶然事件一样,它发生了,也真的“隐入尘烟”了。

乡村与土地

《隐入尘烟》的导演李睿珺在一次采访中谈到创作灵感:“人的一生,从出生到长大、到生活的这个过程,特别像在参加长跑比赛。我们习惯于注目第一名、第二名,但我觉得,最后一名、倒数第二名也很重要。因为在这个比赛中,没有谁不是拼尽全力的,大家都很努力地活,很努力地遭受这一切。那些境遇没那么好的人,更值得被看到、被听见、被关注。”

“记录乡村,关键是找到值得拍的东西。”与以往的乡村电影所不同的地方在于,李睿珺是用一种平实且善意的方式,记录着乡村发生的日常。他对土地的描绘与依恋,来源于对生命的敬意与感念。“任何国度的任何人对土地的依存都是相似的。特别是对于来自乡村的人来说,他们与土地的连接感可能更强烈一些。因为农民的经济来源全是来自于这片土地。城市里的人可能觉得自己好像与土地没有很直接的关联,但反过来一想,我们居住的楼房,其实一样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

在《隐入尘烟》中,观众会接收到大量绵密而庞杂的耕种与农活细节,这种细节并非是堆砌而成,也并非是为了完成一种对乡村生活的奇观式想象。比如电影里拍老四和贵英建新家的场景,从把粘土放入模具开始,到土块风干成型、搭建房屋的骨架、编织房屋的屋顶,到一层层用土块垒好房子、加固房顶、安上房门。我们跟随着老四和贵英,一起见证了一间屋子是需要耗费多少功夫才能搭建起来。在这种“慢电影”的进程中,我们得以最大程度地在有限的时间里体会到四季的更迭和时间的流逝。

对于习惯居住在城市中的人来说,土地很容易被忽视。然而在《隐入尘烟》里,我们有机会去进入另一种生活,去认识他们。李睿珺说:“我的出身,我的经历,塑造了我现在的视角,一个人总会把视角投向和自己更接近的阶层。粮食是怎么开始的,羊是怎么回事,驴是怎么回事,房子是怎么回事,苹果是怎么长出来的。我们对苹果树最大的尊重是我们把每一个苹果都吃干净。如果你不在农村生长,你可能不会这样去思考,可能也很难站在现在的角度替他们考虑问题。”

就像影片急转直下的结尾,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把美好的东西毁灭后给人看,为什么要安排刚刚过上好日子的贵英溺水身亡呢?”李睿珺的想法是为了表达一种朴素的生命观,就像麦穗一样,死亡只是生命的一个阶段,它并不代表着生命的全部。观众在《隐入尘烟》中体会劳作的日常,更意味着一定要做好承受和直面日常中的死亡的准备。贵英与老四的开始是一场意外,所以他们的结束也是一场意外。一边在收获,一边在播种,但也需要时刻接受着生命逝去的现实,就像麦种一样:“被风刮来刮去,麦子能说个啥?被飞过的麻雀啄食,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驴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

影片讲述西北农村两个被各自家庭抛弃的孤独个体,在日复一日的耕耘中相濡以沫的故事,一对农民夫妇从陌生到熟悉,从相知到相守的心路历程。

(来源:豆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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