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蓉
我国是用漆最早的国家,在战国时期就有漆器的生产,而南方楚国的漆器制造最为发达。在目前全国出土的漆器中,80%以上的漆器出自长江流域,如湖北江陵出土的楚墓漆器、湖南出土的楚墓漆器、河南信阳出土的楚墓漆器。这些漆器作品都极富艺术造诣,在中国古代美术史上占有极为重要的艺术地位。
历史悠久的中国漆器做工细腻且精致典雅,不愧是我国传统手工艺美术的瑰宝。漆器与中国国宝艺术的陶瓷、丝绸一样,因其独特的审美和精湛的技艺享誉世界。漆器的艺术图像造型是人类文明史上的杰出成就,其艺术形式与造物思想影响着我们现在的各类艺术领域。
荆楚地域的漆器制造,顺应了“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的造物思想。漆器的图形纹样与荆楚青铜器图形纹样、玉器图形纹样、纺织刺绣图形纹样等都记录和承载着当时荆楚地域的艺术文化面貌和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特点。在战国时期,漆器成为荆楚地区人们日常生活使用的器皿和贵族的礼仪器物等,楚人在漆器制造中体现的造物思想在本质上属于楚地精神思想的呈现,荆楚文化以其思想的源远流长、造物形式的特色鲜明而著称于世,其艺术的精湛和深邃的思想影响至今。
荆楚文化历史悠久,它兼具北方商周文化和南方蛮夷文化,随着时代的发展,荆楚艺术的图像造型与色彩风格更接近于殷商文化,且不断结合二者优势而发展,呈现更多古朴的原始宗教色彩与朴实敦厚的艺术造型。
荆楚艺术形式不仅是偏向理性和写实的再造,更多的是表现情感与想象的创造。在荆楚漆器图像艺术中,漆器物像多以神秘而古怪的意象组合造型而出现。如漆器镇墓兽、虎座凤鸟礼器和鹿角立鹤等都是多种动物特征部位的综合组织的造型。在荆楚器物漆绘上描绘有人神杂糅、龙蟠凤逸等造型都极富想象力与创造性。荆楚漆器图像展示出的卓越创造才能与艺术智慧体现了楚地独特的文化审美及意境追求,体现了楚人在精神上“无碍于物”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思想境界,其生动的造型与无限的空间想象创造了独特的楚文化。
早在先秦战国时期,楚地创造的青铜器上斑驳陆离的攀附兽和神秘色彩,发展到繁密图腾曲线造型的荆楚漆器艺术,我们可感知楚人奇异而丰富浪漫的艺术创造、卓尔不群的造物姿态和原始的意象精神,这些震撼的艺术杰作开创了东方文明的独特艺术审美新视界。
荆楚漆器在先秦时期大量应用于日常生活用品和祭祀礼仪器物等多种地方。漆器以轻便实用、防腐防潮等技术特点和优势受到人们的喜爱,其制造业也迅速发展,逐步代替青铜器的制作与使用。楚漆器造型与装饰纹样艺术,不管是在鸿篇巨制、庞大繁杂的漆棺漆绘上,还是在精巧别致的生活物品上,都精细刻画、繁缛铺陈,体现出变化无穷的图像造型艺术,呈现出楚人认真和追求完美的造物态度。漆器也以它便于绘制多种装饰图案,以承载楚人的浪漫想象艺术造物精神,而受到荆楚地域人们的普遍欢迎。
荆楚漆器因造型的朴实和纹饰图像的精美以及装饰纹样的写意之美在历史上形成宝贵的艺术样式。漆器选用木质胎骨制作而成,结合图像的曲线造型,体现整体似水般的柔和协调意境。中国古语曾云:“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其坚强者莫之能先也”,长江流域的楚人们早就形成了唯美柔和的荆楚美学思想,制造出精美独特的手工艺品。
从出土的楚漆器纹饰分析,无论是凤纹、龙纹,还是鸟兽纹、云雷纹或菱形纹等,都是在用线造型,整体飘逸生动,充满了造型的韧性与活力。追溯到中国艺术更是讲究以线造型,其线条刚柔并济,这与毛笔的运用以及书画同源的审美传统是密切关联的。在楚漆器中,这种以线为框架的造型又被进一步分解、变形、抽象而产生变化无穷的图像。
楚漆器的图像造型翻转腾挪、随形就势、飘逸畅达、自由奔放、流动无常,集中呈现了写意之美的典范。此刚柔并济的意象造型,加之自由娴熟的图像造型手法和绚丽的设色方式,共同构成了荆楚漆器图像的写意浪漫审美特征,而形成一种独特的审美艺术意境在楚地相得益彰地发展延续。
荆楚漆器的装饰纹样造型繁复谲诡、变化莫测,线条流畅,盘绕于多姿多彩的繁密组合之中。漆器装饰图形的组织纹样按形式类别归纳,包括规则排列的二方连续与四方连续纹样和不规则的适合图形纹样,有圆形适合纹样和矩形适合纹样等。漆器图像的整体规律组合体现了程式与规则的形式美,不规则的抽象图像形式则体现荆楚的浪漫意象文化风格特点。
荆楚漆器的图形纹样继承了商周时期青铜器纹样的对称组织形式,并不断创新发展。楚漆器的装饰纹样加以曲线型为主体的适合纹样与连续组合纹样,且图形全方位地在空间中盘旋组合与穿插,整体造型的繁复缠绕,呈现优美神秘而浪漫的装饰艺术效果。荆楚漆器纹样与青铜器严谨肃穆的图像纹样形成鲜明对照,完美体现了楚文化的柔和审美。楚漆器图形更多的自由结合与意象造型相融合,体现了物像与精神的完美造物创造,展现了楚文化独特的审美精神与意境。
荆楚漆器的装饰纹样包括很多不同种类的纹样,动物纹样有龙、虎、鹿和镇墓兽等;植物纹样有树枝与花瓣纹等;自然场景纹样有星辰、日、月、山、云等;几何造型纹样包括抽象的点、圆弧形、三菱形等。荆楚漆器纹样包罗万象,在微观的漆器世界中记载宏观的历史脉络。从漆器图像中,我们还发掘有描绘社会生活与劳动场景的图像和记载巫术神话传说的故事纹样等,无不精彩纷呈。
荆楚漆器纹样采用柔和婉转流畅的萦回交错与变化多样的曲线造型相结合,构成了神秘而永不停歇的流动状态。在漆器各类图像基础上,以线描造型为骨架,又补充单线勾边再加以色块平涂,就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线与色块的穿插组合,形成了强烈的构成形式美感。这些都充分体现了长江流域楚人的智慧与浪漫情怀。
荆楚漆器装饰纹样的形态特征反映了楚人对艺术形式与精神的高度统一的造物追求与探索,其非同凡响的图像形式是楚人审美理念的直观反映。其装饰题材内容广泛而博大;装饰手法丰富多彩,最突出的特点是将幻想与真实的交织、抽象与具象的并用,创造了富于韵律感的艺术造型纹样。
漆器这种富于韵律感的造型特征,表现出楚人对器物装饰的热爱和特有的气质与感知,也阐述了东方文化所独有的艺术情感表达。正如西方学者贡布里希曾说过,中国艺术不像古埃及艺术的棱角生硬,而比较喜欢柔和弯曲的弧线造型。尽管他所说的不单指荆楚漆器图像艺术,但在早期中国艺术的雏形阶段,流畅的曲线造型与装饰艺术风格在荆楚漆器中就已形成并发展,是东方中原文化艺术特点的杰出代表。荆楚漆器艺术中的装饰纹样不仅以流动的美的形式带给人们视觉审美的享受,还传达着中华文明的艺术精神与文化价值。
通过荆楚漆器的艺术呈现,我们也探索、感知、发现民族传统的道庄文化思想,现实生活中的漆器也是道的存在,在楚人看来,只有适合于“道”才是制器的最高境界。从美学角度看,楚人造物体现了“道通为一”的制器理念和审美取向,是意象精神的深刻体现,也反映了荆楚文化的哲学渊源。
荆楚地域恣肆灵动的文化,体现在楚美术中呈现的是浪漫情怀与主体意识和博大宇宙意识完美融合的物象。楚人常常借用象征性图形符号,借代人们所理解的真实,最终反映心灵的慰藉与归宿。这是他们追求“天人合一”的“道”。楚人造物的刚柔相济,体现着自强不息的生命力,又顺其自然,让器物归顺于天道。
楚漆器中的“器”是指具体而有形的事物,即所谓“形乃谓之器”。朱熹曾说“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为之理者则道也。”“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荆楚漆器艺术的创造正是道与器的完美结合。荆楚漆器中将造型、图案、色彩完美统一,符合天地万物变化的规律,物形与抽象统一,道器一体的完美艺术,是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思想的集中体现。
楚漆器装饰纹样整体经历了模仿期和成熟期两个阶段,即抽象的几何纹与仿生型。漆器模仿期的几何装饰纹样中,有旋涡纹、蟠螭纹和勾连雷纹等。最常见的是云气纹(卷云纹),这种纹样是对商周青铜器纹样的继承和发展,整体呈现浓厚抽象的云气纹在漆器装饰纹样中不断演变与发展,彰显了楚人追求自由浪漫的情怀和对自由与神秘宇宙追寻探索的精神。正如《庄子·逍遥游》中曾写道“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神思想象和精神境界。从这些中我们都可探索到远古楚人精神追求与艺术创造的和谐统一,反映着我们中华远古文明独特的审美文化。
楚漆器装饰纹样成熟期的仿生型,如龙纹、凤纹、虎纹、树纹等动植物纹样。荆楚漆器如湖北江陵望山天星观出土的动物座屏,让人感受到大自然万类相竞相合与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江陵出土的彩绘雕龙座屏又迥然不同,是抽象曲线缥缈和腾龙的再现,楚人借龙之形表达出他们超然物外的造型想象。在荆楚图像中无不体现和记载着楚人与天神共往来的文化精神交流与美学思想境界。荆楚漆器更是通过描绘奇禽怪兽和香花异草纹样反映着远古楚人的社会生活与道庄文化哲思的审美意境。
荆楚漆器的图像整体上以红、黑二色为主色调,图像画面色彩多以黑漆做底,红漆绘制纹样。在楚漆器中无论是生活物品、乐器、兵器、礼器等都用红色与黑色的搭配来绘制物像。黑代表着深沉与神秘,红色体现着热情和活跃,红、黑二色的配置在色相上清晰明朗,在明度上响亮明快,在饱和度上稳重而纯正。整体色彩的搭配形成高雅、正统、大气的明快响亮而又深邃悠远的视觉效果。
无论楚漆器的造型多么复杂,装饰图像有多么丰富的呈现形式,它们都是以红、黑色进行装饰,整体呈现出一种雍容华贵、古朴而又和谐的气质。荆楚漆器朴素而高雅,在精雕琢细之间,创造大气华贵的中华美学境界,更体现了一种朴素无华而莫能争的大美。《韩非子·十过篇》中记载:“尧禅天下,虞舜受之……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由此可见,早在原始社会用红、黑二色作为装饰漆器的传统方法就已经出现。
荆楚漆器图像在以红、黑色为主调的基础上加饰少量的黄、绿、赭等辅助色点缀。甚至镶贴金银装饰边角轮廓,使器物造型宛如深邃夜空中点缀的繁星,体现精彩细腻而缤纷斑斓的色彩装饰效果,反映出浪漫的情怀及谲诡的神秘意境。荆楚漆器装饰纹样形态配合的玄秘红黑装饰色彩的运用,体现了楚文化独特的审美哲思和楚人海纳百川的广阔胸怀与开拓创新的民族精神。
荆楚漆器图像艺术与色彩美学传达着中华民族渊源的文化审美,揭示着“礼义仁智”与“天人合一”的和谐共生理念,体现着万物大统的审美思想。这种东方民族文化审美的理念作为我们本民族的艺术语言,需要我们不断地发展和弘扬。荆楚漆器图像艺术,让我们感觉到民族文化的艺术气息,使我们与民族悠久的文化传统相连接,从中得到生存和发展的思考。
荆楚漆器图像艺术所展示的神秘意象与恢弘气势,是楚文化的典型代表,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辉煌杰作。荆楚漆器以其朴实的造型和精致的纹饰形成楚艺术的古典浪漫风格,反映楚先民的生命意志力及其人生理想境界。漆器朴实的艺术造型和细致的图像技术在美学境界上的成就是空前绝后的。同时,这种强大的艺术创造性展示了东方民族思想形成初期的巨大超越性,人与天、地、神往来,落实而成的艺术杰作给我们今天的艺术创造带来启示,是我们现在各类艺术发展的源泉与动力。
我们国家有着强大的实力是和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底蕴紧密相连的。国家强大,自己的优秀文化就会随之发展传承而影响其他文化。与此同时,本民族文化艺术的推广和发展又会增强国家的软实力,促进国家的进一步繁荣昌盛。对荆楚地域漆器图像造型艺术文化的研究,有利于我们对民族文化和个性语言的溯源与开发。春秋时期中原楚文化就通过漆器这一艺术载体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完整形态和鲜明的艺术风格,成为我们民族艺术语言中的一颗璀璨珍珠。本文通过对漆器艺术的分析揭秘远古祖先的文明,使本民族的优秀文化智慧为我们当今的文化发展提供不竭动力和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