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翁方纲定武本《兰亭序》之品鉴观

文_徐晴

宜春职业技术学院

内容提要：关于翁方纲的品鉴活动：一、他认为定武本《兰亭序》以肥为真，关于定武本之优劣，他以“肥”作为参考标准；二、翁方纲认为定武本《兰亭序》有篆籀的淳古、圆浑笔意，并对推崇《兰亭序》的妩媚之风颇有批评；三、翁方纲用定武本《兰亭序》品评其他版本之优劣，或校正其他版本。

清代翁方纲对《兰亭序》颇为喜好，笔者曾专门就翁方纲对定武本《兰亭序》的收藏问题撰文，探讨其喜好《兰亭序》之问题。其实，翁方纲在收藏把玩定武本《兰亭序》的同时，亦对定武本《兰亭序》版本真伪、优劣进行考评、鉴赏。同时，他也会就版本问题论及《兰亭序》书风问题，就翁方纲所关心的问题来看，主要有三方面的内容。

一、“肥”与“瘦”之论

定武本《兰亭序》在后世翻刻流传过程中，出现了“肥本”与“瘦本”，翁方纲在收藏鉴定中曾见过这两种版本。他初见“瘦本”时颇为迷惑，其《复初斋诗集·瘦同以论定武兰亭绝句属予同赋，因作此四首专论落水本也》其一云：“千岩孙晤霅城时，肥者流传瘦孰知？斗米量来中舍本，研山位置太差池。”翁方纲与张埙讨论定武本《兰亭序》，诗中他表现出对“瘦本”定武《兰亭序》不甚了解。

随后翁方纲收藏了“落水本”《兰亭序》及“瘦本”定武《兰亭序》，并对此乐此不疲。翁方纲有《未谷为予篆“及见落水兰亭”六字小印，而柏泉为予勒定武瘦本于石，适同日成之。赋二诗兼赠二君》诗云：

退谷瘦肥非一石，我先乞得瘦精神。

十年灯影横斜认，百伪何辞遇一真。（壬辰夏见瘦本，辛丑夏见落水本）

春阴如梦落窗纱，半幅玲珑衬墨花。

纵有茯苓黄鹤手，水仙谁悟月痕斜。（落水卷内墨花满面）

翁方纲所藏既有“肥本”（“落水本”）《兰亭序》，又有“瘦本”定武《兰亭序》。桂馥为其“肥本”《兰亭序》篆印，而柏泉则为其所藏“瘦本”定武《兰亭序》进行翻刻。可见，翁方纲对“肥本”与“瘦本”《兰亭序》都比较认可。

但随着翁方纲对定武本《兰亭序》的深入考证，他便对“瘦本”产生了疑惑。翁方纲《复初斋外集·跋定武兰亭》云：

庚子春，商丘陈约恭编修收得《定武兰亭》，卷后有孙退谷、许樵颍二临本。……俞寿翁《兰亭续考》云：“闻诸前辈，此石当日急于椎拓，用三重纸叠其上拓之，在上者字微瘦。据此则肥者为得其真，且墨浓而能肥，此亦可见肥之胜瘦矣。”抑又有不仅此者，王文简《居易录》至谓古“定武”也。曾宏父《石刻铺叙》亦谓字微带肉者，是唐古刻。据此数条，则肥者真，而瘦者伪矣。况赵文敏云《兰亭》是已退笔至圆浑者为真耳，假若必无解于瘦本之说，则谓瘦本亦有真者，不过以为孙退谷所藏抄本可与赵子固“落水本”相配，自谓宇内秀气悉在吾几上，是抄本之瘦，居然真本乎？予今乃知其大不然也。退翁《庚子销夏记》云：“余未见赵钞敬本之先至，以红笔记之，聊当草稿一幅耳，不敢效虚舟先生所谓用白宋笺精摹一本，细对无毫发差者也。”

翁方纲所见定武本较多，并根据前人对定武本的记载和考证，明确认为定武“肥本”为真，而“瘦本”为伪，且对自己先前所藏“瘦本”《兰亭序》为真本的观点产生了怀疑。

正是如此，他在品鉴《兰亭序》时，常以“肥”作为参考标准。如其《定武兰亭宋游相所藏王沇本》云：“此本据此跋，是当日南先工大用临江王沇所藏‘定武’善本镌石之初拓也。斯文下‘定武’二字上，盖用‘东卿萌庆’印。东卿盖王沇号也，王沇所藏是五字未损本。又云爱果山镌工，则是善本付诸良工，宜其最精美矣，然其笔画究嫌太过细瘦。”（图1）翁方纲对于此本翻刻后过于瘦劲表示遗憾。其在《复初斋文集·跋国学兰亭》中说：“予尝见林吉人手跋一本，是康熙初年所损，已不甚肥。而此本圆浑深厚，胜林跋本十倍，当即是韩敬堂所拓本也。”他认为林佶“手跋本”因损坏，笔画不甚肥厚，所以不如韩敬堂所拓肥厚本。（图2）

图1 宋拓王沇本《兰亭序》（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图2 清拓国学本《兰亭序》（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综上所述，翁方纲对定武《兰亭序》“肥本”与“瘦本”的品鉴，由最初不甚了解，到逐渐认为“肥本”为真，而认为“瘦本”为伪，并十分推崇“肥本”《兰亭序》，在定武本品评中常以“肥本”作为参考对象。

二、“篆籀”与“妩媚”之论

关于《兰亭序》的用笔特点，刘有定注《衍极》云：“《兰亭》多用篆法。”翁方纲便从此观点出发，认为《兰亭序》应从篆籀笔法而出。翁氏曾论《兰亭序》说：“退笔吴兴语绝奇，回锋隼尾势谁知？右军晚得周铭识，十鼓岐阳是所师。”（翁方纲《复初斋诗集》）翁方纲认为王羲之《兰亭序》用笔有退锋特点，是因其从西周铭文及《石鼓文》而出。

对于定武本《兰亭序》而言，翁方纲认为：“日日兰亭求晋法，须知定武本欧临。”（翁方纲《复初斋诗集》）他认为定武本为欧阳询所临。所以他常常以定武本《兰亭序》的篆籀笔法来悟欧体书，其《复初斋文集·化度胜醴泉论》云：

刘有定注《衍极》曰：《兰亭》篆法也。而《化度》则纯乎《兰亭》也，《醴泉》亦纯乎《兰亭》也。皆《兰亭》矣，则皆篆法也。故二碑者欧书之极也，唐人书之极也。

……即《醴泉》且不当以芒角赏之，况《化度》耶？此所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者也。此二碑皆出自《兰亭》，而《兰亭》根于篆笔，此其不当以芒角见长，尤为可信。

此处翁方纲所云《化度寺碑》《九成宫醴泉铭》出自《兰亭序》，应该是指定武本《兰亭序》，认为此欧体两碑应从定武本《兰亭序》篆籀笔意而出，且他一再强调篆籀笔法不应该凸显“芒角”。他在《复初斋诗集·日临定武兰亭始悟化度碑之妙用后村韵二首》中有诗句云：“向来芒角夸神似，涉猎区区笑太忙。”对于“芒角”，翁方纲认为是过于匆忙所致。关于“芒角”，应包括两方面的内涵，一是方笔突出，一是锋芒毕露。

关于欧体用笔方圆问题，翁方纲曾云：“欧书者须以其中圆浑之笔为性情，而方整之笔不过是其形质。其淳古者乃直根柢篆隶，故曰《醴泉》从《兰亭》出，而《兰亭》从篆出，观斯铭者必能知此义，然后为得耳。”（翁方纲《苏斋题跋》）翁方纲认为应以圆笔作欧体，圆笔与《兰亭序》圆转婉通的篆籀笔法相近，不可以过分强调方笔。

关于“锋芒毕露”，主要是指用笔起收处露锋明显。姜夔《续书谱》云：“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露锋使作品神采更容易外显，但是纤细笔画过多，难免让作品过于纤媚。对于《兰亭序》中的此种现象，翁方纲多持批评态度。他在《复初斋诗集·题陈伯恭所藏定武兰亭卷》中云：“旧闻鼠须乃退笔，周鼓汉碑拙乃妍。后来入石竞姿媚，终出人巧非天全。”他认为后世翻刻定武本有姿媚恶习，而无天然浑厚之趣。又如其《复初斋诗集·国学兰亭歌》云：“吾谓定武此嫡嗣，未许颍井旁支参。然终恨多妩媚势，后学尽向鸥波探。兰亭古法该篆籀，晋唐一脉元气含。”亦对定武本《兰亭序》后世刻本有妩媚特点表示遗憾。

其实，避免“露锋”，容易凸显篆籀含蓄意趣。他在《复初斋诗集·国学兰亭后歌》中谈道：“手追此帖五十春，摩挲镜槛岁在辛。日量石鼓叩篆法，此帖孰自寻源津。……时为胄衿讲笔正，但惩纤媚伤浑沦。今见四百年前拓，初非仅以纤媚论。”翁方纲曾对此帖所下功夫较深，他认为纤媚之风会影响整体的自然质朴气象。他在《复初斋外集·跋陆谨庭化度真本》中亦说过：“且二碑皆出自兰亭，而兰亭全用退笔。此其不当以芒角见长，尤为可信然。……凡今之士宜务含蓄以养气质，而已不止书法一艺也。”他认为《化度寺碑》从《兰亭序》笔法而出，应避免锋芒毕露，只有如此才能形成含蓄静穆之气象。这大概正是翁方纲所追求的境界。

三、以“定武本”审定其他版本

关于《兰亭序》版本，翁方纲说过：“世间复刻甚多，要当以定武为圭臬耳。”（翁方纲《复初斋文集》）他认为《兰亭序》翻刻本多奉定武本为标准。正是如此，在《兰亭序》的品鉴中，翁方纲还常常以定武本《兰亭序》品鉴其他版本。关于翁方纲以定武本审定其他版本的现象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以定武本《兰亭序》考证其他版本之真伪优劣。如其《复初斋外集·跋程松圆藏宋拓兰亭》云：“程松圆藏本，今在毕秋帆中丞处，王虚舟云此宋拓兰亭九字损本，松圆鉴为定武正本，义门何太史亦据以为信。余从俨斋司农处得赵子固落水兰亭，细意相校，始知此本犹非真正定武，乃是南宋复刻。”此处翁方纲以“落水本”《兰亭序》鉴定“程松圆藏本”非真本《兰亭序》，而是南宋翻刻本。又如他评“程孟阳本”云：“程孟阳本，每行分寸较定武原本有合，有不尽合，其不合亦不过在铢黍间，然有微过者，有微不及者，则非定武原石可知矣。”（翁方纲《复初斋外集》）亦是以定武本《兰亭序》审定“程孟阳本”之真伪。在鉴定优劣层面，翁方纲在《复初斋文集·续跋陈伯恭所收定武兰亭卷后》云：

辛丑夏四月，得见赵子固落水兰亭卷，乃轻拓肥本，为水渍小昏，而神理浑穆古厚，则诸本皆不及也。此是陈伯恭家所藏宋翻宋拓五字损本，恰亦于是月得同几展对，盖五字损本……第二十一行“揽”字右上内点作二层，与石氏本异。二十四行后字末脚之仰上作挑处，误以石泐纹为挑势。此二处其重勒之验，然宋时翻刻“定武本”支系繁多，此乃其翻刻之最善者耳。

翁方纲考证陈氏所藏定武本为翻刻本，并通过与定武原本相比较，认为此本属于宋代翻刻本中的善本。

另外，翁方纲还以定武本《兰亭序》校正其他版本。他在《苏斋题跋·苏斋自临小字兰亭》中云：

万松山房缩临《兰亭》，后题万历丙午年秋九月重阳前，李宓临并勒于万松山房。……今予既得其里氏，而又得其拓本，何幸如之。然其中颇有行次位置之移失，偏旁点画之舛讹，不知虚舟先生何以云毫发不失。甚矣！精鉴之难也。予从耦堂侍御借观，因用“定武”落水本笔意审正重摹，凡改定四十余处而后成之。

翁方纲根据“落水本”《兰亭序》校订临摹李宓“缩临本”，将其中所存问题一一校正。对于此校正临本，宋葆淳曾评价云：“覃溪年伯手书此册，虽云更正李本，而实规模‘定武’。凝神细视，无一笔不肖，具有右军龙跳虎卧之势，较李本何啻徙倍过之。若得好手勒石以传，宁非虚舟所谓‘玉枕’后一奇玩乎？十一月廿日，宋葆淳敬跋。”宋葆淳对翁方纲校订缩临定武本《兰亭序》评价较高，可见翁方纲在定武本《兰亭序》上所下功夫较深。

结语

综上，翁方纲对定武本《兰亭序》颇有研究，他在定武本《兰亭序》的品鉴过程中，观点较为独特。一、他早年收藏的定武本《兰亭序》有肥瘦之别，并对二者推崇备至。随着收藏与考证的深入，他认为定武“肥本”为真本，而“瘦本”为伪刻，在定武本优劣品评中常以“肥”作为参考标准。二、翁方纲认为定武本《兰亭序》从篆籀而出，主张浑厚淳古，反对纤媚之风；且以为欧体书法从定武本《兰亭序》而出，并对理解欧书以“芒角”称道者批评甚重。三、翁方纲亦用定武本《兰亭序》鉴定其他版本《兰亭序》之优劣，或是以此来校正其他版本《兰亭序》。关于翁方纲的《兰亭序》品评与鉴赏，笔者仅仅粗略涉及，其相关问题还有待深入挖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