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

2022-09-06 01:14:36付有祥
人民交通 2022年16期
关键词:河西走廊走廊敦煌

本刊记者 / 付有祥

关于河西走廊,实际上最能让我感觉着真切,一想起就能生出一种生动如水的回忆的,是大约四十多年前某一年的一次坐着马车在其间的不长的一段儿行程。我出生敦煌,就在这个走廊的西端。

走廊是有点儿曲绕,但在总体上却是长1200多公里,宽数十至200公里不等的东西狭长曲折形样的带状的一长条,给北面的内蒙高原、西南的青藏高原和稍东一些的黄土高原挤压着,任了南北两列逶迤着牵拉了柴达木、准葛尔两大盆地,库姆塔格、巴丹吉林、腾格里三大沙漠,或层峦叠嶂陡峻高拔或相参相差腾动起伏的祁连山、阿尔金山、大雪山、野马山、阿尔金山、党河南山、赛什腾山,和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以及紫腾腾的黑山、焉支山夹起,置放于乌鞘岭以西,甘新交界处以东的甘肃西大半儿的大地上,稍斜得点儿身,偃卧着。因是在黄河以西,又自古以来一直都是从内地到新疆乃至更远的中亚西亚、欧洲往来的通道,它最终就是给叫作了河西走廊。它就是这样的一条高低不一,宽窄不同的廊道,由瓜州—敦煌盆地、酒泉—张掖盆地和武威盆地等几个盆地串成,其间是散布了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五市的凉州、古浪、永昌、山丹、高台、临泽、肃州、金塔、玉门、瓜州、敦煌等22个区、县和县级市310余乡镇数千行政村。

然而当下这个时候河西走廊最惹得了我注意的,是其名儿里,直接含了“走”这个属于交通的意思的词。全世界享得这般名字的地儿,除其,是还有印度锡金邦与孟加拉国之间的西里古里走廊、阿富汗巴达赫尚省至我国新疆的瓦罕走廊和我国东北的辽西走廊等不多的几个。当然也还有其他的可称作走廊的,如巴尔干半岛谷地、阿尔卑斯山谷地,以及我国喀什地区的沙克思干谷地等等。但是,它是全世界最长的那个。

每每走过河西走廊,我心头都是有浮了紫色的玉米缨儿和茄子花儿乃至金葵花瓣儿的河水淌过。

那种咕咕潺潺哗哗的灵动的感觉无以言说。

河西走廊是在西部。然而一说起西部,我就是觉得,人们的心里大是可能都会生出一种自大漠、黄沙,以及那嘎唔嘎唔的骆驼的哑叫声中浮移了来的一峰一峰驼影间长河日暮的惆怅和廖落。由而我是宁愿人们每每说它,都是能将其放在大西北的语境中。谁都能觉得出,大西北一词传达出的,多都是一种博大、浩瀚,且带得亮亮的水色出来的豪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那种感觉。

可能是大西北一词中有一个大字吧!

但似乎又不全是,问题似乎是出在了其中的西北两个字上。为什么?说不明白。

可是河西走廊在很长时间里,记得已都是到了我记事儿了的时候了,是一直都没有现代意义上的交通。那早时候,它是走廊,有路;然而却是石子路,土路;人走,驼、马、牛及驼马牛车走。不大的飞机似倒是可见得,然说实话那与河西地儿似是无大关系,戈壁田野间,农人和童子仅只是手搭凉蓬头抬得高高地像望鸟儿飞过一般望着它们从空中飞过。有公路和铁路,已是很晚以后了。我父亲和我的四叔参加了那早时的兰新铁路柳园站建设,今瓜州到敦煌的公路建设,母亲也是曾参加了。但母亲去参加修了的,也是石子路。有柏油路,大是都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了。1978年我坐车到酒泉上师范那年,印象中,一路都多还是石子路。

而在进入了河西走廊,除了大漠、黄沙,以及那种长河日暮的惆怅和廖落,是还有更令人觉得要给吸了魂魄去的东西。那就是一段段望上去颓朽得像是风一吹就要垮塌了的残存的汉长城,一尊尊同样也颓朽得像是风一吹就要垮塌了的烽燧,和一处处或藏于不大的城市或藏于绿洲外山谷间危崖上的佛窟。太阳照耀着这些古老的传奇。公路和铁路就是沿着古长城线绕着,两边遥和不遥处,几十条河流就是哗哗啦啦地唱着歌儿从两缘的山间流下来。那之间,田野会铺开,阡陌间农夫和扭动着红柳枝一般腰姿的女子走出。

那次的我一回想起来就觉得真切而又生动如水的经历,就是在那早年间的哪一年。记得那其时我大概十三四岁。那时节敦煌人用的食盐不是现在的这种工业产,而是从敦煌东六七十里外一片盐池中拉回来的土盐。那所谓的盐池,实际上只就是在那里的非常大的一片潮水滩。潮水滩地下水带了溶了矿盐中的盐潮至地上,水给不断地蒸发去,盐就凝作小立方体沉于地表的潮水底上了。三四厘米厚的一层。人们用方头锨铲捞了装筐子里,一筐一筐抬了倒池外的马车里,就可以拉回了小半袋小半袋分一户一户的人家。没人管。盐透明而白。那是生产队时代,去那儿算是远路,重活,队里一般都是派老壮赶了马车去。但那次,不知道因了什么,队长竟是派了加我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共四个半大小子。最大的付德让是我的族侄,比我大三岁过,既作我们几个的头,又作马车夫。从水里铲捞出来的盐很重,铲捞了两人一筐两人一筐一趟一趟光脚踩着潮水抬着往盐池外的马车走,是三四百米,压得我们几个光头小儿不停地打着摆。但去和来的路上却是大乐了,石子的路,跑白云的天,马铃声叮叮当当,付德让鞭子甩得嘎嘎地响。我们坐车上,任着马拉着盐车得得得在走廊里走,对天对戈壁,也对着不远处的长城的残垣、頺朽的烽燧和远处的山,野野地喊,什么内容都没地笑。

而事实上,对走廊里这般的路,最有感触的,应该是我的父亲。标准地说父亲才是真正的河西走廊里的行者,在那个时代他一直是一位马车夫。每年冬季,他都要和同生产大队其他几个生产队的马车夫们一起赶了车一来回三天地在这条走廊里到更东面的我们那里当时叫“东湖”的野滩上,打了拉了红柳回来,由队上一户一车分给农户,做一年的上等烧柴。但凡有点儿艺术想象力的人肯定都会认为,那般的行程里,马车夫们一定是都会野野喊几嗓子歌儿打发寂寞。但是,从我对父亲的感觉,他是不会。父亲不会唱歌,也不太喜欢唱歌,他打发困顿和寂寞的办法是在阳光里或星光下对着天空打几下响鞭。于他来说,那般地赶车拉柴,是为了一天十个工分,年终能折得八九毛钱出来。风雪路上的马车轱辘下,辗出的是生计。

然而,斗转星移苍海桑田,四十多年就似大石头间的老山羊眨了下眼睛一般过去,先是改革开放,接着是西部大开发,再接着又是一带一路,时代的长风卷去了给阳光晒白的行旅往事、蓝天下驼峰间的鸟影、和给小马蛇嚼碎了的牛车马车远去后遗落的车轴吱吱纽纽的声音,走廊里的路,石子路铺成了柏油路,铁路变成了双轨,普通变成了高速,或自兰州直西,或从西宁折入,连云港到霍尔果斯的国道G30连霍高速公路、兰州到乌鲁木齐的兰新铁路复线和兰新高铁,越了高高的乌稍岭切入,一路沿了走廊间近水的地方,如是三条闪烁着金沙子一般阳光的飘带,牵拉了甘肃柳园到青海格尔木的G3011高速、215国道,瓜州到阿克塞的314省道、瓜州到敦煌的瓜敦高速公路、兰州到张掖的兰张高铁,敦煌铁路、敦格铁路等等的省道、县道、乡道,将走廊里一片一片绿洲、一个一个的城市,和原还不怎么为人知道的远山之中的敦煌莫高窟、阳关玉门关、嘉峪雄关、黑山古岩画、马蹄寺、骆驼城、骊靬村落、武威雷台古墓,乃至雅丹地貌、鸣沙山月牙泉、逶迤了整个儿河西走廊祁连山北缘的丹霞川谷,还有哈尔腾国际狩猎场等等,如一颗颗璀璨的珍珠,串结起来,连通欧亚,点燃了世界范围的中国西部文化热、丝绸之路热,招引得五大洲的人都痴痴颠颠奔了来。同时,走廊里的,走廊外扑进来的,各路建设大军就是齐聚。那般地,整个儿的走廊里便是哗地一下轰轰隆隆了,各种各样的这个基地那个开发区地铺了个到处都是。而且,不几年之后的时候,又是西起塔里木盆地塔北油田东至上海,纵穿9个省市自治区,干线全长4200公里的国家西气东输一线,和西起新疆霍尔果斯东至上海,供给13个省市自治区,干线全长4859公里的二线,两条天然气管道从其中穿过。

我是不时就从河西走廊中走过。

河西走廊的重要意义于走廊里的人,却是没有那么刻决的感受。他们可能更多地感觉的,是其中的他们的田地、杏园,和绿洲之外的戈壁、滩野,以及那一切之上的太阳和风和日丽时候亮亮的干沙子一样的寥落。他们会向往城市,也会想起城市灿烂的笑容。在听到人们如数家珍地说走廊里各种的建设成就和一个一个的名胜古迹的时候他们也会自豪。然而他们没有河西走廊就是走廊的感觉,别人说了他们可能也是会想象,想着天是廊,地是行道,想着想着,就笑了。

我不时地从河西走廊中走过。而我更多的时候却是喜欢寻得机会一个人在路上、田埂上,甚至青石的戈壁上光脚步行一会儿。我时常会在做着那般的行止的时候特别地盯着偶遇的石头看一会儿或是在某块大一些的上面坐一会儿。这些石头是大西北荒野里的精灵,是凝固了的传说和故事。风呼呼地吹过来在撞击到了它们的时候会发出响声。但我不觉得它们是在歌唱。我思考这些石头,思考这个走廊,思考走廊与路,与人,与我的关系。父亲的马鞭声可能会响彻我都市轻楼里的梦。而每每那般时候却是稍不留心关于那次的坐马车去盐池的记忆就浮了我的眼前来。我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后来我似是想明白了,其所以那般,是因为那回的经历,是我少年生活中极少的童趣得以盎然地释出的一回。

有好几次,我是去看了几个石窟寺。那些壁崖上的龛间,一铺一铺色彩缤纷的佛迹画,一尊一尊的造像,尤那些佛们,一个个神情肃穆,饱满的唇角,时就会掉落下来神秘的微笑,一朵,两朵,抑或更多。

此次是又来。走廊长啊长。天大地大。八月的风在吹,热热的。

我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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