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广西·廖逸兰
和丈夫结婚前,我们没有谈恋爱,从打桥牌的朋友直接过渡到了夫妻。花前月下的喁语、林荫道旁的散步等恋爱节目是婚后才有的。匆匆结了婚,才想起没有事先通报两边老人。知道自己的父母向来开通,女儿满意,他们自然认可。至于从未谋面的公婆怎么想,心中毫无把握。
丈夫一封家书寄回家,宣告他已结婚。不久公公回信,极漂亮的一手好字,大意是既然已结婚,则无所谓他们同意与否,然后就是努力工作,不要因为小家庭而荒废事业,并要求将结婚照寄一张回去,好看一看儿媳妇长什么模样。
看完公公回信,我意识到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确实不妥,显出不尊重长辈的味道来了。于是,急忙动手回信一封,自我介绍和吹嘘了一通,不外乎本人相当不错,能使他们的儿子幸福无比之类。因为没有和丈夫照过相,只好寄了一张单人照回去。
半个月后公婆回信,是婆婆的手笔,开头的称呼是“孩子们”,然后是极热情的祝福。没半分功劳地承受这份关爱和祝福,我心头颇为感动,差点掉下泪来。虽然只见过照片上的婆婆,却已从心底里喜欢她了,相信自己将来能和她融洽相处。至于公公,则心头已存几分敬畏。
结婚半年后春节休假,我方得机会去见公婆。坐了几百公里的火车,我晕得一塌糊涂,蓬头垢面。晚上10点到了夫家,看见台阶铁门和那栋小楼,心就“咚咚”跳起来,想到要对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叫爸妈,心情竟比当年研究生复试面对五位教授还紧张。
进了二楼客厅,在丈夫的众多亲人中,我一眼便认出了婆婆,她善意地笑着,那一声“妈”也就很容易地叫出了口。转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公公,他的眼镜片在灯下反着光,颇有几分威严的味道,那一声“爸”就挤得很勉强了,借口洗脸,我赶紧溜出了客厅。
婆婆下厨做了可口的夜宵,我端起饭碗正要狼吞虎咽,忽然记起自己吃相一向不雅,知我底细的丈夫一路上教导说在公婆面前要稍微收敛一点,多少装出些淑女相,于是我强压饥饿小口吃着。这时,听见丈夫及到火车站接我们的姐夫和小叔子吃得稀里呼噜,一个赛一个地响,我精心装出的淑女模样竟没一个人注意,窃喜之下,趁机也大嚼起来。
那晚临睡前,我下决心要一改平日因不坐班而养成的睡懒觉的习惯,好歹在公婆面前表现一下,结果第二天又是日上三竿方醒。早饭已做好,家人们也已吃完,还特意给我留了一份。穿过客厅看见公公,我顿时惭愧万分,觉得自己想再塑造光辉形象是不可能了。
随后几天,我竭力想表现,无奈电磁炉上做两个人饭菜的手艺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近10人的嘴,间或还要请客……家中剩下的似乎只有洗碗我还能胜任,偏又赶不上小保姆来得麻利,于是我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用处,“能干媳妇”的称号终究也没挣得。
婆婆极度宽容,总安慰我说,平常不做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自然难以习惯,况且知识分子做家务事自然差一点。譬如公公身为高级工程师,除了业务外,家务事一窍不通。有一次婆婆因事外出几天,留下公公一人在家,等她回家时发现公公光煮面条就弄脏了每一只锅,最后只能用烧开水的壶煮鸡蛋充饥。更好笑的是,公公多年来一直不知挂面是怎么做出来的,以为是刀工极好之人拿刀把面皮像切土豆丝似的切成了挂面。没等婆婆讲完,我已笑得泪流满面。
日子一天天滑过,我发现这个家没有婆婆便转不动。当过教师的婆婆是典型的四川女性,善良能干持家有方。当年公公在外地施工,她独自抚养老母亲和几个孩子。生第三个孩子时,直到临产前还在给学生上课,结果还没等赶到医院,把孩子生在了雪地里……听丈夫讲完这些往事,我对婆婆更是肃然起敬。
和婆婆一起上街,总有熟人叫她老师,她便给别人介绍,说我是老二的媳妇,在重庆工作,是工厂里的工程师。那些熟人和她聊天,时不时地看我几眼。我知她们聊天是幌子,看新媳妇儿是真,便假装文静地看着她们,心头直想笑。
公公年轻时无暇管几个孩子,到自己有了外孙女,便将其宠得毫无原则。电子门铃、瓷碗、茶杯、香烟都成了1岁多孙女的玩具,摔碎了弄坏了他也不生气,不厌其烦地把电子门铃一次次修好,让外孙女拿去摔。我提醒公公过分溺爱外孙女,他却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还有一日,我四处翻找地方志,公公赶忙放下手中的事情,楼上楼下挨个房间帮我找。那一刻,我感悟到外表严厉的公公心肠却是极好的,当初对他的敬畏不知不觉变成了敬而不畏。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离开夫家的前一天晚上,公婆郑重其事地来到我们房间,就生儿育女、生活工作诸事很认真地和我们谈了两个小时。婆婆给我钱让我回重庆买新衣服穿,又让我带一大堆吃食回去,眷眷之情溢于言表。
我心里明白,他们已经接纳了我这个丑媳妇,而我,也深深地喜欢上了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公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