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祥 刘照建
(徐州博物馆 徐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徐州汉画像石艺术馆 江苏徐州 221009)
内容提要:2008年,徐州博物馆组织发掘了江苏省云龙区的铁刹山汉墓M11。该墓为西汉早期的中小型墓葬,形制为竖穴石坑椁室墓。墓葬由于遭到破坏,出土文物不多,有陶器、铜器、玉器等。其中玉器有璧、枕、覆面、琀、鼻塞、鼻盖、手握、踏玉等10余件(组),这是一套类型齐全的玉殓葬组合,是徐州近年来汉代考古又一重要发现,对于研究玉覆面重新兴起的原因及其与玉衣的关系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
铁刹山位于江苏省徐州市区东部,铜山路以北,属于云龙区子房街道,其西为徐州市中心城区,北侧为子房山,东北侧为响山,东南与狮子山西汉楚王陵相望(图一)。铁刹山为子房山的余脉,大体呈南北走向,主峰居中,海拔75米,山体为石灰岩。2005年以来,因房地产开发建设拆迁整地,在铁刹山顶及南坡开始发现多座汉墓,以后又在山北、西坡等各区域陆续发现大量墓葬。徐州博物馆曾于2005年、2008—2009年、2012—2013年、2017—2018年多次发掘,迄今为止共发掘西汉墓葬82座。2008年6月初,某房地产公司在东南坡挖掘基坑时,又发现一座汉墓,发现时墓葬四壁已被挖掘机破坏大半,底部也遭到部分破坏和扰乱。徐州博物馆闻讯后即进行了抢救性发掘,编号为徐州铁刹山汉墓08M11,简称M11(图二)。现将有关情况报告如下。
图一// 徐州铁刹山西汉墓群位置示意图
图二// 徐州铁刹山西汉墓群部分墓葬分布图
M11为竖穴石坑椁室墓,方向350°(图三)。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3.2、东西宽2.4、残深3.1米。竖穴填土为红黏土掺杂石粉,底部用碎石和土垒砌成二层台,形成椁室。东边台宽0.6、其他三边台宽0.3、高0.6米。椁室内葬一人。木棺已朽,棺痕明显,漆痕里红外黑。棺南北放置,长2.1、宽0.55米。人骨已朽,留有痕迹。墓主北向,其北面紧贴椁室处有玉璧1件,呈竖立状态,原应置于棺内,棺木朽烂后跌出棺外。头部置玉枕、玉覆面,未遭扰乱。玉枕原应为木胎,已朽,玉枕西侧发现金箔若干。玉枕西北侧有玉佩1件,墓主人右手位置也有玉佩1件,应为手握。墓主人脚部位置发现虎形玉佩饰和金箔,应为踏玉。在木棺外中段的东侧有铜匜1件,木棺外西侧有铜鼎、镜、勺和一些陶器的残片等。在铜勺下方出现腐朽漆器的痕迹,东西长28、南北宽18厘米,疑为漆盒,铜勺原可能置于漆盒内。在木棺外南侧亦发现1件长方形漆器的痕迹。西南角有陶鼎1件。
图三// M11平、剖面图
由于遭到破坏,该墓出土文物不多,计有陶鼎1件,铜鼎、匜、镜、勺各1件,玉璧、枕、覆面、琀、鼻塞、鼻盖、手握、踏玉等15件(组),金箔饰10余片。
共1件。
陶鼎 1件。M11︰9,灰陶质。弧面形盖,顶部微凹。子母口,扁圆腹,长方形耳,三蹄形足,圜底。口径16.4、通高16.6厘米(图四︰1)。
图四// M11出土器物(一)
共4件。
鼎 1件。M11︰11,损坏严重,只残留一足和部分腹身及一个盖钮。足高6.8、宽4厘米。钮高2.9、宽1.7厘米(图四︰2)。
匜 1件。M11︰8,残损严重。瓢形,沿下有一道折棱,弧腹,平底。通长24、流长6.6、最宽18、高7厘米(图四︰3)。
镜 1件。M11︰12,残留边缘部分碎片2片。残长约12、宽4厘米。可看出边缘有内向连弧纹。根据弧度推断直径约18厘米(图四︰4)。
勺 1件。M11︰10,残。长柄,柄身扁平,柄首有一铜环。勺头部分残缺,圆形,弧腹。柄长21、宽1、厚0.2厘米,环直径3厘米,勺头直径约4.2、深约1.3厘米(图四︰5)。
共15件(组)。
璧 1件。M11︰1,圆形。青玉质,一侧有两道较长的绺裂。两面纹饰相同,均饰谷纹。谷纹间距0.8厘米。好和肉边缘处各阴刻一道弦纹。肉径12.7厘米,两面好径分别为2.65、2.5厘米,厚0.4厘米(图五︰1;图六︰1;彩插九︰1)。
图五// M11出土器物(二)
图六// M11出土器物拓片
1.玉璧(M11︰1)
枕 1组。M11︰3,枕原应是木胎,长方形,顶面和前后镶饰玉饰及金箔,木胎已朽(图五︰2—4)。M11︰3-1,枕顶面玉饰1件。为长方形板状,青白玉质,由整块玉料透雕而成,厚薄均匀,质地精良。整体沁色发白,左下部分有黑色沁。出土时断裂十余处,但拼接基本完整。正面布满纹饰,背面打磨光滑,无纹饰。布局分区为中心区和边框两部分,中心区为主纹饰,周边有弦纹一道,阴线刻,内容为龙一对,呈站立姿态。龙俯首,曲颈,拱腹,翘臀,卷尾。头上有角,身下有爪,背上有鳍。角和鳍上饰曲线纹,身上饰龟甲纹。两龙相对而立,头角、腹爪相连。采用透雕、浅浮雕技法,工艺精美,造型生动传神。边框上、下、左三边较窄,独右边较宽,分别宽2、1.9、2、4厘米。除下边框外,外沿周边亦阴刻一道弦纹。三面窄边框上遍饰勾连云纹。右边框上纹饰内容分为三部分,其上、下部分各饰两条龙。上部两龙头面相对、腹部相接,下部两龙头身相背、尾部相连。中间则为一对类似螭虎的小动物。下边框纹饰底部不完整,边缘亦没有弦纹,可能这块玉板被裁切或者从另一块玉板分割而来。整体长18.9、宽10、厚0.5厘米(图五︰3;图六︰2;彩插九︰3)。枕前面和后面的两件玉饰亦为龙的形象,已断裂为三四块。整体呈横躺的“S”形,青玉质,透雕,阴线刻,中间身部有一系孔。龙曲颈回首,头上有角,吻部前伸,弓身翘尾。角和尾部饰曲线纹,身上饰谷纹。M11︰3-2,枕后龙饰,较大。长18.7、最宽7.2、厚0.4厘米(图五︰2;图六︰3;彩插九︰2)。M11︰3-3,枕前龙饰。长17.4、最宽6.7、厚0.4厘米(图五︰4;图六︰4;彩插九︰4)。
2.玉枕后面玉饰(M11︰3-2)
3.玉枕顶面玉饰(M11︰3-1)
4.玉枕前面玉饰(M11︰3-3)
覆面 1组。M11︰4-1,由37片玉片组成,覆面下面还有鼻塞、鼻盖、口琀各2件。玉片为青白玉质,材质一般,制作有粗有细。大小厚薄不一,形状各异,或长或短,或圆或方,或弯或直,形状多按着脸部特征而设计制作,如额、眉、眼、耳、鼻、颊、嘴、下巴等皆随形而制,精巧生动。很多玉片上用阴线刻的手法刻有纹饰,多为卷云纹,眉毛和下巴则刻为毛发样。多数玉片仅单面有纹饰,少数双面皆有,双面的为其他玉饰改制而成。每片玉片边缘皆有2或3个小穿孔,用以穿缀。通长30、宽29、厚0.15~0.4厘米。覆面有纹饰的一面朝下,贴墓主人面部放置(图五︰5;彩插九︰5)。
5.玉覆面(M11︰4)
鼻塞 2件。M11︰4-2、4-3,形制、尺寸相同。出土于玉覆面下方中部,青玉质,表面有侵蚀,略微泛白,阴刻谷纹。整体呈长条锥形,一端粗,另一端较细,粗端近似六棱体,边棱经过打磨。粗端有一小穿孔,孔径0.2厘米。通长3厘米,粗端长0.7、宽0.4厘米,细端长0.4、宽0.2厘米(图五︰6、7;彩插一〇︰1)。
1.鼻塞(M11︰4-2、4-3)
鼻盖 2件。呈不规则圆形,素面,一大一小。M11︰4-4,直径1.5、厚0.2厘米(图五︰8)。M11︰4-5,直径1.7、厚0.2厘米(图五︰9)。
玉蝉 2件。M11︰4-6、4-7,形制相似,尺寸相同。体型较小,均出土于玉覆面下中部的位置,应为口琀。青玉质,表面受沁泛白。造型较为写实,头部外凸呈弧形,背部中间起脊,并有一刻槽,脊两侧未见分翼,尾部上翘,通体打磨光滑。腹部略弧凸,额部向后延伸成三角形至刻槽,刻槽近脊中部稍偏前。腹部较平,脊前端有短的分叉,刻槽靠近脊的前端。长2.2、厚0.3、上宽0.9、下宽0.8厘米(图五︰10、11;彩插一〇︰2)。
2.玉蝉(M11︰4-6、4-7)
玉握 2件。M11︰2,位于枕西北侧。断为4段,拼接基本完整。青玉质,白色沁。龙形,整体瘦长,呈“风”字形,中间身部有一系孔。龙回首,曲颈,耸身,卷尾。头上有角,身上有鳍,腹下有爪。角、鳍、爪、尾呈翘起或卷曲状。透雕,阴线刻,身上饰卷云纹、弦纹。长11.9、宽6.4、厚0.3厘米(图五︰12;图六︰5;彩插一〇︰3)。M11︰5,位于手部附近。断为2段,拼接完整。整体呈璜形,一侧上面透雕一龙,龙呈横“S”形。长14.5、宽4.7、厚0.4厘米(图五︰13;图六︰6;彩插一〇︰4)。
3.玉握(M11︰2)
4.玉握(M11︰5)
踏玉 2件。青白玉质。虎形,其整体丰满粗壮,身呈卧姿,可见两腿足。回首,头上有角,耸鼻,卷舌,鼓身,翘臀,卷尾。采用浅浮雕技法,在头、身、足部饰卷云纹,尾部饰鳞片纹,还用绞丝状斜线刻饰出胡须、毛发。两件造型纹饰基本相同,身部中间均有一系孔,但头尾部稍有变化。M11︰6,虎身尾部呈龙形,尾部及前腿部各有一小穿孔。身上发现有少许金箔饰片。长15.7、宽6厘米(图五︰14;图六︰7;彩插一〇︰5)。M11︰7,尾部似凤形。长13.8、宽5.7厘米(图五︰15;图六︰8;彩插一〇︰6)。玉饰各部分厚薄不均匀,厚度在0.2~0.4厘米之间。
5.踏玉(M11︰6)
6.踏玉(M11︰7)
在玉枕西侧发现数片,在踏玉处发现10余片,有的粘在玉饰上,其薄如纸,大小不一,形状有三角形、柳叶形、鹰形等。M11︰14,长1~2.2、宽0.3~1厘米(图五︰16)。
竖穴墓为徐州地区西汉时期常见的中小型墓葬形制,可分为石坑墓、椁室墓、石椁墓、洞室墓等几种,其中竖穴椁室墓西汉早期最为流行。铁刹山M11为竖穴底部用碎石和土垒砌成二层台,形成椁室,为典型的竖穴椁室墓,与徐州子房山汉墓形制几乎相同[1],符合早期特征。出土玉璧(M11︰1)和玉蝉(M11︰4-6、4-7)与徐州小长山汉墓(玉璧M4︰8、玉蝉M4︰3、4、5)相同[2],具有明显的汉初特点。玉覆面(M11︰4-1)与子房山的玉面罩(M4︰2)相似度高,皆多用旧玉改制而成。与子房山使用旧玉87%的比例相比,M11玉覆面改制率有所下降。从M11出土的随葬品来看,虽然部分玉器如龙形佩握(M11︰2)、玉枕龙形饰(M11︰3-2、M11︰3-3)具有战国时期风格,但同出的陶、铜器皆是西汉早期特征,故M11时代宜定为西汉早期。其次,出土的玉璧(M11︰1)、玉枕两侧的龙形饰(M11︰3-2、M11︰3-3)以及作为玉握的龙形佩(M11︰2),与狮子山西汉楚王墓的龙形佩完全相同,说明两墓时代接近。狮子山楚王墓发掘之初,推断墓主时代是第二代或第三代楚王[3],后来的研究成果表明,墓主可能是薨于公元前179年的第一代楚王刘交[4],因此M11时代可能在公元前179年前后。M11规模不大,属于小型墓葬,但是从其出土有玉枕、玉覆面、玉握、踏玉整套组合和铜礼器等来看,随葬玉器档次高,说明该墓规格较高,墓主人身份地位也较高,其可能为刘氏宗室或者高级官吏。另外,从棺内殓葬玉器整体分布范围来看,墓主人身高偏矮,最多只有1.5米左右,所以性别可能为女性。
从墓室清理后一些迹象来看,M11原应随葬有比较丰富的陪葬器物,由于遭到挖掘机破坏,多被毁坏和遗失,但是殓葬玉器组合由于本身很薄且紧贴地面而得以幸存,且基本未被扰乱。M11出土殓葬玉器组合齐全,从头顶部的玉璧、脸部玉覆面、鼻塞、口琀和手部玉握,一直到脚下的踏玉,一应俱全。踏玉的造型特点前所未见,对于研究汉代葬制葬俗、治玉工艺等具有很重要的价值。
M11出土殓葬玉器的鲜明特征是旧玉再利用。一方面直接使用旧玉,不作任何加工。作为踏玉的虎形饰,具有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早期的特征,如虎形饰(M11︰7)的虎尾为楚文化典型的隐形鸟首设计,与山东滕州官桥镇薛国故城二号墓发现的一件虎形玉器(M2︰94)相似[5]。玉枕两侧板上的两只玉龙饰,整体造型与狮子山西汉楚王陵出土的玉龙饰相同,具有战国中晚期特征。龙形手握(M11︰2)是典型战国“风”字佩。另一方面是利用旧玉加以改造。玉枕顶板的玉板左、右、上三边有明显的倒棱痕迹,而底边倒棱缺失,有明显裁切的痕迹。底边框图案也有缺失痕迹,勾连回纹不完整,右下螭虎纹仅余头部,说明底边确实经过二次加工。龙形手握(M11︰5)器型独特,系一大型出廓玉璧改制。玉覆面由直接使用旧玉器、旧玉改制、新玉片等三种形式的玉片连缀而成。旧玉改制来源有玉璧、剑璏等玉器残件。M11是西汉早期随葬玉器较多的一座墓葬,不同器形、不同功能、不同时代的玉器,在事死如生、玉葬长生的理念支配之下,看似杂乱无章的一堆玉器,经过复杂的整合,成为墓主人的一组殓葬用具。
与汉代玉殓葬四种五件(玉覆面1、玉枕1、玉琀1、玉璜2)常规组合相比[6],M11玉殓葬组合增加虎形踏玉,目前未见其他地方有出土的报道,应为首次发现,成为汉初楚国的一个特例,体现汉初重新兴起玉殓葬组合的盲目和无序。踏玉随葬历史悠久,两周时代出现,种类繁多,造型多样,战国时期发展为整块玉材制作的玉鞋底。在河南三门峡虢国墓地M2001发现有踏玉(M2001︰689、690)和脚趾夹玉(M2001︰687-1、687-2、688-1、688-2)[7],安徽长丰县杨公乡战国墓出土一双似鞋底板的踏玉[8]。出自M11死者足部附近的玉虎饰(M11︰6、7),是新发现的踏玉造型,它与山东临沂西汉刘疵墓发达的玉脚套相比[9],显得更为原始,应是玉脚套的前身。仅仅是两块玉饰放在脚部,具有较强的象征意味,应是对东周以来踏玉的沿袭和继承。说明汉初以玉殓葬理念已经成熟,但是制作和使用上不太规范,体现为汉初玉殓葬组合在楚国重新兴起。踏玉在汉初已经出现,又说明M11以玉覆面为中心的玉殓葬组合的完善程度,超出徐州地区考古发掘的西汉早中期的所有墓葬,使得我们对西汉楚国玉殓葬制度有了新的认识,推测无论玉衣还是玉覆面可能都是在相同理念下产生。
至于位于今天徐州地区的楚国境内在西汉早期重新兴起玉覆面的原因,有些学者认为这应该是中原葬玉制度向南方传播的结果[10]。其实,从西周中期到战国以来,中原和三晋地区以玉殓葬盛行,大量玉覆面被发现,而楚国玉覆面则发现较少,仅在荆山楚墓及楚文化区的养、曾等国发现,徐州地区出现以玉覆面为中心的玉殓葬组合应是深受中原文化影响。但是战国末年,楚重心东移江淮地区,公元前286年,楚魏灭宋,与齐三分其地,徐州一带属于楚国,尤其是公元前241年楚迁都寿春(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距离徐州更近,因此又不可避免受到楚国文化的影响,铁刹山M11出土玉器在器型上明显具有楚国玉器的艺术风格。由此可知西汉楚国的玉殓葬制度应是在中原文化和楚文化共同作用下形成和兴起,其制作玉器技术来源于楚[11],殓葬制度出自于中原和三晋地区。
铁刹山M11出土完整玉器殓葬组合,类型齐全,既有常规玉覆面、玉枕、鼻塞、玉握、玉璧,又有汉代楚国首次发现的踏玉,是徐州近年来汉代考古又一重要发现,对于研究玉覆面重新兴起的原因及其与玉衣的关系又提供了新的实物资料。
(附记:发掘人员有李祥、耿建军、陈钊;线图由周光祥、李祥绘制;拓片由张亚制作;照片由李祥、陈钊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