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晴
(兰州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00)
“Einstein and Einstein”是电影《狗十三》的英文名,同它的中文名“狗十三”一样,这个名字带着近乎直白的戏谑与反抗因子,不仅揭露了电影主题,而且体现了影片结构——狗与女主角的镜像对位关系。
李玩与爱因斯坦的关系构成了某种镜像对位,从这个角度来说,爱因斯坦就是李玩,而李玩也是爱因斯坦。
镜像理论是由雅克·拉康提出的。镜像理论将一切混淆了现实与想象的情景意识称为镜像体验。根据镜像理论,人们会将自我投射到“他者”身上,一切“他恋”都是一种“自恋”。也可以说,在所谓情感动物、语言动物、思想动物之外,人类是一种镜恋动物。此理论同样可以用来解释银幕的认同机制和偶像迷恋。
小狗是“镜子里的李玩”,是李玩的“本我”。爱因斯坦的名字体现了李玩对物理的喜爱,假的爱因斯坦被关在厕所时的吼叫代表李玩得不到家人尊重时的愤怒。影片中,第一只小狗变成了“贝贝”,被抹去了个性,而另一只小狗以绝食来抗议,最终像李玩一样被“杀死”。
《狗十三》将狗与人以镜像对位的方式连接起来,实际上这是对中国式家庭关系的一种莫大讽刺,影片的镜像对位结构在整体上形成了一种关于主题的隐喻。
狗在李玩家人的眼中始终是“畜生”,得不到平等的对待,而李玩也像这个家庭的一只“宠物”,她与其他大人的关系始终不平等。大人们总觉得,“孩子嘛,哄哄就好了”。他们却总是选择性忽略李玩内心的真实诉求。李玩的志愿被父亲强行改变,她希望得到的尊重被一只小狗代替。爱因斯坦因爷爷的过失被弄丢了,家人却企图用一双滑冰鞋来弥补。而当狗不听话乱叫时,父亲不问原因就要以武力压制它。李玩不听话时,家庭暴力成了管教她最好的方式。最终,李玩在大人的“规训”下成了一只听话的“宠物”。
影片中人与狗的关系是通过一种极为细腻、情绪化的方法表现出来的。
首先是主观视角的运用。主观视角的多次灵活运用是本片重要的视听特点。影片将李玩的视点与小狗的视点相结合,在女孩与狗初次见面时,这样的安排使人与狗互相打量,形成了一种“凝视”的效果,人与狗之间那种特殊的情感在这样的凝视之中蔓延。此刻,观众既是小狗也是女孩,这样的主观视角使观众得到了充分的参与感。
其次便是一段抒情写意化段落的呈现。该段落表现的是李玩一步步接受、靠近爱因斯坦的过程。该段落首先运用后期调色技术,将画面人为调成了偏黄的色调,产生了一种温馨而又抽象的效果;然后,整段画面配上抒情性的纯音乐,音乐整体带有忧伤和奇妙的氛围,暗示了人与狗的命运;电影通过音乐节奏的变化表达人物情感和故事节奏的变化,这个段落几乎没有台词,显得脱离于剧情之外,极具写意性;同时,狗一步一步由门口移向李玩的床边,通过物理距离的缩短巧妙表现了人与狗心理距离的缩短。
在视听语言方面,本片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近景和特写镜头被大量运用。特写与近景这一类“紧贴”人物的镜头是表达人物情绪的最好手段。这样的表达方式也使观众成为故事的“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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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而言,最为典型的是“家暴”戏。拍摄这场戏时,导演放弃了更为抽离冷静的拍摄方法,选择置身其中,采用与剧中人物混在一起的中近景和轻微晃动的近跟镜头。这样的方式使“家暴”戏充满了力量感与情绪感染力。观众作为影片无形的一分子以最为直接的方式体验到了父亲的热暴力与压迫,感受到了李玩的无助与妥协。这直接增加了影片的批判性。它让观众反思:中国传统观念下这样残酷的爱是否合理,对于孩子又有多大的伤害。
本片频繁运用主观镜头。主观镜头作为一种极为特殊的视点镜头,直接模拟主人公的主观所见,在主观镜头下,观众就是角色。这对于表达人物情感、状态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本片中,李玩第一次见到爱因斯坦、滑冰时、寻狗、挨打后、弟弟生日时……都用到了主观镜头。此外,还有奶奶、李堂等人的主观镜头。
影片利用李玩的主观镜头将她走出浴室见父亲的心理状态展露无遗。镜头微微晃动,极为缓慢地往前挪动,她转头看向父亲的背影,凝视了几秒,在听见父亲命令般的话语后,沉默地走向父亲。这一过程将女孩对父亲的畏惧与内心挣扎以极为细腻的方式表达出来。
另外,在本片中,主观视角除了被用来表达角色的情感状态,还被用在动物身上,使观众通过动物的独特视角更深刻地体悟影片的丰富内涵,比如影片中蝙蝠的主观视角。
李玩在父亲的暴力之下妥协,将假的爱因斯坦残忍丢弃,但一只蝙蝠闯进教室后被老师打死的突发事件使她改变了主意,找回了小狗。这一片段有着双重的含义,一是代表生命的脆弱,二是再现了父亲的暴力——扰乱课堂纪律的蝙蝠就像不听话的李玩一样被无情地镇压。在这里,导演用镜头模拟了蝙蝠的视角,使得观众也和蝙蝠一样被老师一棒子打死,眼前一黑,然后被丢出窗外。这样的安排增加了影片的批判性。
影片在拍摄李玩时主要使用浅景深镜头,如影片中李玩与李堂交流时,处于后景的李堂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都是模糊的,这并不符合常规的运镜方法,但这表现出李玩与陷入恋爱的李堂之间的疏离。除此之外,在高放送李玩回家的这场戏中,高放不能理解李玩的想法,与她仿佛处在两个世界,所以他也一直处于模糊之中。非常规浅景深用法在影片中频繁出现,不仅突出了人物,而且表现出李玩与周围的世界和人群的疏离感。
狗在本片中是李玩的镜像对位,代表她在家庭中得不到平等的对待,被无形的成人世界的规则束缚着,像狗一样被关在铁笼里。从广义上来讲,狗是无数向规则妥协,“听话了”的孩子的缩影,他们都被关在笼子里,成了合格的成年人。
李玩在本片中总共有三次喝酒的行为。第一次是“指鹿为马”事件后,李玩感受到欺骗和无力感,决定借酒消愁。而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在酒局上,在大人的注视之下敬酒。酒在本片中是成人世界的象征,每一次李玩喝酒都是对成人世界规则的一次妥协。她最终学会了以敬酒这样的方式来讨大人欢心,这也证明她完成了成长的祭礼。
牛奶同样也是本片中一个重要的象征符号,影片中总共出现了四次喝牛奶的行为。李玩有乳糖不耐受的症状,因此她不喜欢牛奶,这代表着她的天性。然而,奶奶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给李玩准备牛奶,爸爸甚至不知道女儿有这种症状。奶奶、爸爸、高放都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关心着李玩,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到底需要什么。最终,李玩逼迫自己喝下了牛奶,她在“规训”之下丢掉了“自我”。
有意思的是,李玩的弟弟昭昭也有乳糖不耐受的症状。在影片的最后,弟弟在滑冰教练的注视之下喝下了牛奶,然后又偷偷吐掉以表示反抗。这个片段与李玩在影片开头时吐牛奶的行为形成了呼应,产生了一种循环往复的效果。很显然,弟弟也将重复李玩的成长历程,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影片的最后,弟弟昭昭嘴里不停地说着“不会滑不想滑”,却在教练一次次的鼓励之下被迫爬起来往前走,这正是李玩“懂事”的残酷过程。而李玩却代替父亲坐在了看台上,成了一个冷眼旁观的大人。此片段被安排在影片的最后是别有深意的,导演放弃了原剧本中编剧希望呈现的李玩远远旁观的视角,而采用更为接近昭昭的镜头,增加了片段的情感渲染力与冲击力。
从普遍意义上来看,这部影片主要讲的是“成长”主题。但不同于其他青春题材的电影,这部电影将成长表现得更残酷。因为这部影片以一方的完全失败而告终。李玩最终被驯化了,甚至可以说她主动迎合了规则与成人世界。而这样的残酷在影片中通过“热暴力”与“冷暴力”两条线表达出来,甚至达到了令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的效果。影片中最为典型的是以下几个片段:
1.“指鹿为马”
在这一片段中,李玩听说爱因斯坦找到了,欣喜万分回到家,却看见了一只完全陌生的狗,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这就是爱因斯坦,李玩百口莫辩。这一现代版的“指鹿为马”如此荒谬却又无比真实,对“何为真实”的问题进行了嘲讽。
2.家暴
影片中有不少对家庭暴力这一敏感话题的直接表达,如李玩醉酒回家正好遇到准备出门的父亲,父女二人在门口对峙的那一段节奏紧、情绪浓、戏剧张力强,非常具有曹保平导演的个人风格。
这一片段对于情绪节奏的把握是非常出色的。导演首先故意将李玩找狗的时间拉长来拖慢节奏,使观众难以忍受,从而铺垫和积攒情绪。然后,利用动作和声音上的“静”将情绪拉到最满,形成“暴风雨前的宁静”,最后,通过父亲将李玩的手摁在门上的激烈动作和酒瓶碎裂的刺耳声音将早已埋下的“深水炸弹”瞬间引爆,形成了有力的一击。
同时,这一段利用楼下窗户的单侧光源使得父亲的脸大半处在黑暗之中,很好地表现了人物此时的危险与即将爆发的情绪。
这让观众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给予了观众既惊悚又过瘾的观影体验。
3.吃下狗肉
在庆祝李玩保送高中的酒席上,一道红烧狗肉被端上了餐桌,在众人担心的注视下,李玩主动吃下了狗肉,并且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这其实是影片中最残酷,也最“狠”的一幕。狗其实就是李玩的化身,而李玩此时却主动“杀死”自己,这一幕标志着李玩彻底妥协和被驯化。这一幕也是极具仪式化的片段,李玩与狗肉位于画面的中央,仿佛一场祭礼,而所有的大人都是这场祭礼的观众。
这场祭礼里的观众也不仅仅是观众,他们更是冷暴力的实行者。导演让父亲、李堂、继母、爷爷注视的镜头多次反复出现,这看似担心的目光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逼迫。李玩不能不吃,不然就会让叔叔下不来台。这样冷静描绘的画面其实才是最可怕和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