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唐《目录学》讲义略考

李振聚

(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王献唐先生在民国间主山东省立图书馆，又曾主讲齐鲁大学、山东大学，目录学理论与实践结合，在二十世纪学术史，特别是目录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王绍曾在《日照王献唐先生事略》一文中认为王献唐踵接王士禛、李文藻、周永年等山左先贤，能博综群书，出入刘、班……穷究流略，探尽秘奥，“盖先生集目录、版本、校勘之学于一身，信知非九折肱者不能道也。”[1]其所撰著，多数以手稿形式存世，世人不能尽窥其秘，故论二十世纪目录学家者，率多忽焉。今所见齐鲁大学油印本《目录学》讲义[2]，为王献唐主齐鲁大学讲坛时所纂，后附有自拟考试试题两种，可以略窥先生目录学之旨趣。

1 王献唐在齐鲁大学开设目录学课程时间

王献唐为齐鲁大学讲授“目录学”时间，当在1933至1934年间。

1932年12月林济青、栾调甫力邀王献唐为齐鲁大学文学院授版本学、目录学课。林济青时为齐鲁大学校长，栾调甫为齐鲁大学文学院教授兼国学研究所主任。王献唐《太平十全之室日记》：“(12月21日)二时至馆，济青来，力邀余担任齐大功课，勉应之，为板本学、目录学两门。”[3]1933年8月，齐鲁大学林济青、栾调甫复约请王献唐至齐鲁大学讲版本学、目录学课程。王献唐《太平十全之室日记》1933年8月25日载此事云：“接齐鲁大学函，仍聘余讲授课程，即函调甫婉辞。调甫来，仍坚请余担任齐大事，不得已，一星期作弄一钟，授版本、目录学。”[4]

1933年9月19日即有记去齐鲁大学上课事，《太平十全之室日记》云“至齐鲁大学上目录学班，授课一时” 。9月26日亦记赴齐鲁大学上目录学课事，“下午三时赴齐鲁大学，授目录学一小时”[5]。1934年1月9日，王献唐《太平十全室日记》云：“至齐大，未授课，已停课考试矣。拟目录学试题五事。” 1月11日又云“至齐大举行目录学考试。阅试卷毕，评定分数，凡二十人，二十一册，作函送齐大注册。课共出五题，所答未能尽满人意也”。 此为1933年秋冬学期，日记所记皆上目录学课，未及他课。

1934年春季学期，王献唐仍在齐鲁大学上目录学课，未言兼上版本学课。1934年3月19日和26日日记皆记录编目录学讲义事[6]，5月29日“至齐大授课，目录学已讲毕，下月6日即考试矣”[7]。综览王献唐1933年秋冬学期、1934年春夏学期在齐鲁大学上课情况，《太平十全之室日记》《王献唐年谱长编》所言皆为上目录学课，不言版本学课，或仅开设目录学一门，或版本学与目录学合上，亦未可知[8](1)《王献唐著述考》第71页著录《版本学讲义纲要》，云：“原稿未见，或未著，目载《太平十全之室日记》(1933年12月21日)(1934年8月25日)。据王献唐《目录学讲义纲要·导论》所称‘今讲授此学，亦含版本、校勘两科，冶为一炉，遵中垒之义法，泯历代之成见’数语推知，王献唐1934年为齐鲁大学学生讲授版本学、目录学两门课程时，所撰《目录学讲义纲要》已包含版本学在内。以此推之，或许当时王献唐并未著《版本学讲义纲要》一书。”。

王献唐不仅为齐鲁大学文学院开设目录学课程，还兼任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名誉讲师，讲授山东碑刻，《齐鲁大学文学院国学研究1934年报告书》载：“王献唐，山东省立图书馆馆长，国学所名誉讲师，课程：山东碑刻。”(2)《齐鲁大学文学院国学研究1934年报告书》，山东省档案馆藏齐鲁大学档案J9-3-3。1936-1937年度王献唐仍为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研究成员。至于山东碑刻这门课开设与否，今不可知。另《山东文献集成》所印《王献唐遗稿》中有《文字学讲义大纲》，与《目录学讲义纲要》合订一册，《王献唐著述考》谓“约作于1933年秋冬，乃为私立齐鲁大学中文系学生讲授文字学课程所作之讲义”[9]，可见王献唐在齐鲁大学也开设文字学课程。

齐鲁大学邀请王献唐主齐鲁大学讲坛，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需要注意。那就是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在栾调甫为主任期间，确立利用齐鲁大学在山东的地域优势，重点发展齐鲁文化研究的目标，研究工作集中于山东历代郡县沿革与黄河河道变迁、先秦诸子等领域，通过古迹调查、材料收集与考订、古籍整理等具体措施来实现研究目标(3)山东省档案馆藏齐鲁大学档案109-03-3。。具体举措之一，如齐鲁大学与山东省图书馆联合成立“山左艺文编纂委员会”，推举丁惟汾任会长，刘守中任名誉会长，王献唐、刘次萧、栾调甫、林济青等为委员，印行《齐鲁先喆遗书》[10](4)按王献唐于1930年10月3日《复傅斯年书》中即提及与栾调甫相约整理山东文献的愿望：“曾与友人栾调甫相约，拟就先贤已往之破碎工作，整理之，补苴之。其整理步骤，先求乡贤遗著，无论已刻未刻，使俾藏馆中。俟大集后，即与调甫，仿提要式合辑《山东艺文志》。再择其未刻而确有价值者，赓续印之，拟名为《齐鲁先喆遗书》，内容略分数门，偏重金石小学。”。栾调甫所拟定的齐鲁大学国学所研究方向实际与王献唐学术旨趣多相契合，故王献唐能应齐鲁大学之邀，讲授目录学、版本学、文字学、山东碑刻诸课。

2 《目录学》讲义概述

民国间齐鲁大学油印本讲义《目录学》，封面题书名“目录学”，旁题：“一九三四，贾仲明。”此书为贾焕章(字仲明)所藏其他齐鲁大学讲义之一种，贾氏，为齐鲁大学学生，山西人。

此油印本讲义共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为《周秦书册名物说略》，分方版、觚、简册三篇[11](5)《王献唐著述考》将《周秦书册名物说略》列为单篇著述，实此篇当为《目录学》讲义之一章，今所见油印本《目录学》讲义，此列首章。王献唐《太平十全之室日记》(1933年10月22日)记“整理《周秦书册名物考略》付缮印”，此处“付缮印”当为付齐鲁大学油印分发学生所用，由此可见齐鲁大学讲义也是随印随发，具体印行多少，已不可知。。第二个部分是《目录学讲义大纲》。核诸《山东文献集成》所载《王献唐遗稿》，《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一章存于第50册《双行精舍文稿》中，文稿多所涂改，涂改之处与齐大讲义本相合，齐大讲义当从《双行精舍文稿》本出。《周秦书册名物说略》后附《目录学试题》五则：

(一)目与录之体制，有何区别？

(二)目录学家共分几派？祖述何人？

(三)周秦书册制度，凡分几种？试举其名！

(四)简册何以变为卷子，卷子何以变为折叠装，试就三者体用，说明其关键！

(五)《汉书艺文志》有异书同名者，有同书异名者，其原因何在？

此试题盖拟于1934年1月9日，王献唐《太平十全室日记》云：“至齐大，未授课，已停课考试矣。拟目录学试题五事。”[12]1月11日又云“至齐大举行目录学考试。阅试卷毕，评定分数，凡二十人，二十一册，作函送齐大注册。课共出五题，所答未能尽满人意也。”[13]此试题当是1933年秋冬学期期终考试所拟试题。

第二部分卷端及版心皆题目录学讲义大纲，其中章节为：一、两汉图籍之编集，其下分四小节，为①官府化与平民化；②七略别录与七略；③班固艺文志；④汉书艺文志类目。二、魏晋至隋各种书目。三、唐宋至清书籍之编藏。四、目录学结论。与《山东文献集成》影印《王献唐遗稿》中《目录学》后半部分相合。后附《目录学试题》六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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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古者图籍藏于官府，其公开传播者，始于何人？汉代诸子百家书，亦藏中秘，其得而流传民间者，又为何人？

二《七略》凡分七类，试举其名！

三以经、史、子、集分为四部，始于何书？

四何为章？何为句？试释其音义！

五刘《略》班《志》之《六艺略》，所指六艺，与周代六艺，有无异同？其关于学术演变者，又为何点？

六校勘学与版本学，互相为用，试明其义！

考王献唐1934年春季学期仍为齐大讲目录学课程，此试题盖为此学期所拟。

但以目录学试题来看，油印本讲义或是不全之本。如第一份试题中有第一道试题“目与录之体制，有何区别”与第二道试题“目录学家共分几派？祖述何人”，第二份试题中第四道试题“何为章？何为句？试释其音义”与第六道试题“校勘学与版本学，互相为用，试明其义”等内容，在这份油印本讲义中皆未见。

而《王献唐遗稿》中《目录学讲义纲要》有第一章导论，分为三个部分，第一目录二字之定义，第二目录学名称之沿革，第三目录学之范围及其功用。有第一份试题中第一、二题内容。可见油印本《目录学》讲义每节随讲随发，今天所见的这个油印本《目录学》讲义盖是收集汇编而得，并非当日油印讲义全部面貌，或他日得见足本油印之《目录学》等讲义，亦未可知。王献唐先生亦在齐大讲授《文字学》，此《文字学》亦应有讲义分发学生。

从王献唐所拟试题中，可以看出他较为关心的学术问题。如关注书册制度沿革，试题中有“周秦书册制度，凡分几种？试举其名！”“简册何以变为卷子，卷子何以变为折叠装，试就三者体用，说明其关键！” 《目录学》讲义中也有讨论书册制度沿革的《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一章，油印本此章之末云：“上就近著唐本鹖冠子考证中节取数段补缀而成，略供参阅而已，详细考证尚俟异日。”另《王献唐遗稿》中所影印手稿本《目录学》中“历代目录学之沿革”有“书册之进化”一节，此节乃将《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一稿再加重写，将书册进化分为八期云：“书之进化分八期：(一)凡可以刻辞之物件统谓之书。(二)以便利及文字繁衍之故选竹木为简。(三)联简为编。(四)改编为绢卷。(五)改绢为纸。(六)改卷为折叠。(七)改折叠为单叶用蝶装。(八)改蝶装为线装。”从王献唐所拟试题，也可以看出他重视《七略》《汉书艺文志》在目录学史上的地位，如所拟试题中有“《汉书艺文志》有异书同名者，有同书异名者，其原因何在？”“《七略》凡分七类，试举其名！”“刘《略》班《志》之《六艺略》，所指六艺，与周代六艺，有无异同？其关于学术演变者，又为何点？”，分别从典籍异名、分类、类名含义等方面来作为考试试题考察学生掌握程度，反映王献唐对目录学早期成果的重视。

3 《目录学》讲义之文献价值

(1)由油印本讲义与《王献唐遗稿》中《目录学讲义纲要》《目录学》二书相勘，可知《目录学讲义纲要》加上《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一节，为1933年秋冬学期所编讲义(6)《王献唐著述考》第67页亦云《目录学讲义纲要》“约作于1933年秋冬，乃王献唐为私立齐鲁大学中文系学生讲授目录学课程所作讲义”。。1933年秋冬学期期末考试试题有“周秦书册制度，凡分几种？试举其名”，当对应《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一节内容而来。又王献唐《太平十全之室日记》(1933年10月22日)记“整理《周秦书册名物考略》付缮印”，此处“付缮印”当为付齐鲁大学油印分发学生所用。

而《目录学》一书，《王献唐著述考》云此书所作时间未有确证，以《王献唐遗稿》中《目录学》所载内容与油印本讲义互勘，可知讲义遵循手稿而来，可与手稿互相印证。《王献唐遗稿》中《目录学》手稿包括第一章概论。第一节目录二字之解释；第二节目录之界说及其功用；第三节历代目录学之沿革：甲书册之进化，乙书名篇名之沿革，丙汉代图籍之编集。此节之后，内容全同齐大油印本。根据齐大油印本可知，此书亦是讲学齐大时所编撰讲义，观其所用稿纸以及前后书迹，当为1934年春季学期所编讲义。1934年春季学期所拟试题中有“校勘学与版本学，互相为用，试明其义！”一试题，与末节《目录学结论》中有专论述校勘学与版本关系者相呼应，可见此时王献唐对校勘与版本关系的认识已发生转变，所以此时撰著的《目录学》将治目录学者分四派，合版本学家和校勘学家为一派，与《目录学讲义纲要》分作版本学派和校雠学派者不同，也由此可知《目录学讲义纲要》撰著早于《目录学》一书，当在1933年秋冬学期。

综上所述，可知《目录学讲义纲要》加上《周秦书册名物说略》为1933年秋冬学期所拟讲义，而《目录学》为1934年春季学期所拟讲义。

(2)从《目录学》讲义及试题来看王献唐在目录学实践中关注的问题，如目录学理论与实践的结合、版本与校勘互相为用。这两个问题也是王献唐与当时其他目录学理论家或目录学史家相区别的标志。

王献唐目录学理论出于实践所得，故多有心得之言，在这一方面，王献唐区别于同时期其他目录学家。目录学理论与实践结合过程中，比较早的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即版本与校勘互相为用的理论。向来治学者多认为版本为校勘之附庸，或者校勘为版本之工具，实则不然。版本固然能服务于校勘，实则，校勘亦能服务于版本之认识，二者互相为用，互相促进。王献唐所认为的目录、版本、校勘三者为一体，互相为用，亦是从实践中来，非九折肱不能道也。王献唐在《目录学讲义大纲》末的《目录学结论》中说：“校勘虽别为一章，然校勘之先，当知版本，版本既明，则孰先孰后，孰主孰副，方能得其旨归。清代治版本者多治校勘，治校勘者，亦必治版本。校勘以版本而定，版本以校勘而明，如车之双轮，不可偏废。其并用之方法，更可于清代各家书目，综覈得之矣。”杜泽逊先生也认为：“校勘古书要从版本调查开始，从版本学的成果入手；而校勘过程中又会发现以前的版本学成果需要补充或订正，无论是版本的年代，还是版本的流变轨迹，还是版本质量的评价，都有赖于校勘的最终确认。校勘学的功用，除了订正古书错误外，至少对版本学还具有重大的功用。它可以探明版本的源流，判断版本的优劣，保存旧本的面貌。校勘古书，除了发现并改正错误的目的之外，还要注意异文材料，以便探究其他的文献问题。校勘记不仅要讨论文字的是非，还要注意保存与订正讹误没有直接关系的异文。保存异文，是为学术研究提供材料，是一种学术活动，其学术价值与订正错误同等重要。”[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