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拥有理想中规整的未来,就算计划得再好,也会被蝴蝶振翼的微风引起偏移。
新浪微博:@林青久
楔子
我再次见到陈晚星已经是二零一六年的事情。
那是盛夏最后的晚上,我在办公室等待着来访的家长。我频繁地喝着水,在草稿本上写着将要与问题学生家长探讨的问题——
追逐打闹,学生矛盾,成绩下滑。
办公室的冷气很足,明亮的灯光照亮着每一个角落。
送走两批家长后,我坐在旋转椅上长呼了口气。好像与十七岁那年没差,当时的我惧怕叫家长,如今成为班主任的我亦是如此。
我看着名单上最后一个未画掉的美真的家长,有点无力,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这是我第七次联系他们了,长久以来的推脱让我以为这次会和以往一般落空。但在我收拾完作业,准备开始备课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不好意思,来晚了。”
我看着推门而入的陈晚星,仅能做到的就是愣愣地望着他。
“阿珍。”
时光重叠的交错感,将我拉回了属于我的少女时代。
01:是年少时枯燥的生活中忽而照射进一缕光
我特别讨厌别人叫我阿珍,因为莫名透露出一股子的土气。
这个想法在当我得知男生的名字叫陈晚星时,愈发强烈。
我十五岁时与陈晚星相识于小镇的购物街,在那条杂乱拥挤的街道,第二间就是我家开的两元铺子。
大部分商品的价格统一是两元,除了排在最上方的某些大件。
在同学们都羡慕我家开商铺,有数不完的文具和零食时,殊不知这已经成为我的梦魇。
我的父母离异,我跟着妈妈生活,单亲家庭的我没有任何办法逃避义务看店,在它倒闭前,坐在逼仄的柜台内写作业看书,几乎成了我对这间店铺的全部回忆。
好在陈晚星像是偏移轨道的台风,在某个午后呼啸而来,解救了我。
那是个周末,我记得特别清晰,在我伏案写作业时,从门口猛地跑进来一个少年。这让人不得不提起警觉。
网络不发达的年代,没有监控,我家的物品又都是小件货,总是不乏各种喜欢占便宜、小偷小摸的人。
我拿着鸡毛掸子朝内侧走去,假装清扫。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警惕对方偷东西,但陈晚星不一样,他根本不搭理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我。
他径自一人侧着身子在货架边朝店外偷瞄,似乎在躲人。
我狐疑。
有客人进店,我就没空关照他了,只能回到收银台去。
但当我结完账,目送着客人离开后,陈晚星还是摆着那个姿势。我有点不耐烦了,毕竟,这很影响我们做生意。我轻轻地拍了一下陈晚星的背脊,就是这一下,闯祸了。
男生猛地站起身,肩膀撞到了旁边的货架,导致一尊摆在上方的玉佛坠下,摔碎了。
我与陈晚星呆滞地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地面的玉佛。我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生怕他跑了要赖账。
我不知道这个玉佛值多少钱,但我知道陈晚星看着就没钱。
我将他拉到柜台边,他可能也明白我的意思,一直重复地告诉我。
“我不会跑的,你放心。”
我狐疑地看着他,不知如何回复,只能等我去进货的妈妈回来后再做决定。
因为这件事,从那以后我们店里多了一名小工。陈晚星没钱,他也没胆回去要钱赔偿,最终他答应休息日来帮忙搬货,擦货架上的灰尘抵债。
我与陈晚星即是这样相识的,我枯燥的周六日看店生活终于有了几分色彩。
休息日只有我们看店时,陈晚星就开始不安分了。他喜欢听歌,粤语为主,他怂恿着我将货架上未开封的音箱偷偷拆了,他去借唱片。
我们在店里听张国荣,听陈奕迅。后来,在那嘈杂的小街里,我们听了各式各样的曲目。
陳晚星还会去其他摊位租碟片回来放相声,没有电视机,他就有模有样地跟着里面的声音做出夸张的表情,然后我们一起大笑。
那近乎是我青春时代最快乐的光景,许多年后的我再想起都无法忘怀。
可陈晚星只在店里帮工了六天,在那个月末的最后一个周日时,两个男生找到了陈晚星,他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我知道,他们就是当时陈晚星在躲的人。
我看着陈晚星招呼着他们走出店外,他猛地在其中男生脸上擂了一拳,就朝一边跑开了。
临别前,陈晚星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他冲我笑了一下。
那是我对陈晚星的所有怦然心动。
是年少时枯燥的生活中忽而照射进一缕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身上,只落在我的身上。
02: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陈晚星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时,他没有一丝的诧异。
那天,我坐在办公桌的位子上愣了许久才站起来。我一时语塞,反倒像是我成为被喊话的家长,只是无措地看着他。
“别来无恙啊,阿珍。”他笑着同我解释了他的身份,“我是美真的堂哥。”
堂哥,我沉思了一下,别过目光,开始在桌面翻找我的草稿本。
我不知与陈晚星从哪开始探讨美真的问题。
老友相见,陈晚星的出现让我手忙脚乱,当我在作业下找到草稿本时,门外的教导主任却先行一步,敲了敲门,喊我去参加周例会。
有点窘迫,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看出我的摇摆不定,陈晚星告诉我:“那就约下次吧,恰好我今天也还有事。”
我低声应了声“好”,再有千言万语也变成了“下次见”。
那次周例会上,我再没心思听进任何话题。主任在上面说着目标、团结,我眼前的文字全部拼凑成了陈晚星的脸。
熟悉的脸庞与黑白分明的眸子,是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可惜我没有留下陈晚星的电话,我不知道怎么去联系。我问美真,她告诉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堂哥会来。或许是她的父母忙碌,所以拜托他的吧。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在秋风吹熟麦穗的日子里,我再次见到了陈晚星。
因为美真的父母长久不来学校,我的工作任务无法完成,最终只能用家访的形式去找对方。
老城区一直都没有拆,残败的矮楼间是清一色粗粝的灰白水泥墙。我看到了陈晚星的摩托车就倚靠在弄堂边。我有几分窃喜,因为我知道他肯定在这。
那个车上有我熟悉的标记,是陈晚星独有的标记。
“老师。”
在我走到弄堂边时,美真的声音从巷子里传来。
可惜,这次的家访我还是扑了个空。
美真只告诉我,她的父母临时有事不在家。双双缄默后,美真送我离开胡同,我只能叮嘱她认真对待学业。
我们枯燥的交流,直到陈晚星迎面朝我们走来。
“阿珍。”他叫。我与美真同时看向他。
是在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或许那天在办公室,陈晚星并不是在叫我。
阿珍,阿真。
有风掠过,简子楼走廊边的床单被风扬起,猎猎作响着,我和陈晚星相视着,都笑了出来。
陈晚星将美真送回了她奶奶家。
或许是过去太久了,当我与陈晚星并排走着时,都有点拘谨。
陈晚星告诉我,让我别来家访了。
美真的父母离异,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这个房子他们都很少回来。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应答,脚下的步子已经跟着陈晚星走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里。
“这里也快拆啦。”忽而,陈晚星说。
我们的话题才热络起来,聊起曾经在那条街道上的故事与生活。
小贩喇叭中的叫卖声,让时间好像回到了我的学生时代——那个光碟四块五一张、巴掌大的言情书需要租借的日子里。
“阿珍。”
路过一家精品店时,陈晚星喊住了我。略有一丝疑惑,我望着他,站在原地。
嘈杂的车声与人流的交谈声中,精品店的音箱中播放着老粤语曲。
我与陈晚星站定着,听着声音传来,我闭上眼感受着,它好像越来越大声,直至将我完全吞没,只剩下这声音。是张国荣的《风继续吹》,他唱着:“悠悠海风轻轻吹冷却了野火堆……”
03: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我青春的最终章
十六岁的陈晚星喜欢张国荣。
他的《Monica》《沉默是金》等等,虽然陈晚星不会粤语,但在他一遍遍的播放下,他能完整地哼出张国荣那几首经典曲子。
“这也是天赋。”他告诉我。
我笑着揶揄陈晚星,有这时间不如多写点试卷。
其实只是这样说,但陈晚星永远不知道,在他离开店铺后,他曾经喜欢的歌曲,我循环播放了一个夏天。
我想陈晚星应该会回来,可在他跟着两个男生离开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或许是怕为我带来麻烦吧,我想着,的确后來的那几天,我看到街对面有人在窥视店铺。
我再次见到陈晚星,都已经快过去三个月了。
我伏案在店里写着试卷,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陈晚星骑着他的自行车在两元店门前一个甩尾,细小的尘埃扬进了铺子里,摆在外围的凳子被他撞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晚星笑着同我道歉,赶忙下来将东西扶起来。
耍帅失败。
我低头忍不住地笑了一下。
陈晚星递给了我六百块钱,我迟疑着,然后他就把钱放到了桌子上。
“做人要守诚信。”他说,“没能看店抵债,我来赔偿之前的玉佛了。”
我忽而不知要答应什么才好,他半趴在我的收银台前冲我笑,顿时,我就红起了脸。
陈晚星告诉我,本来那次是想回来和我解释缘由的,可是又怕给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当时他与那几个人有过节。
因为陈晚星将他们从工地偷出来的铁支架全部拿去卖了。
“……”我吐槽,“你黑吃黑啊。”
陈晚星随即驳回我的话:“他们随便拿个破布盖着丢在荒地上,东西又没写名字!”
……
我与陈晚星成为朋友是必然。
我清楚他的喜好,理解他的性格以及过往。
是后来我才知道的,陈晚星的成绩超好,虽然他痞里痞气,性格不够沉稳,但我们无法否认,很多时候天赋决定一切。
陈晚星在一中读书,他很少提起这件事,直到某次看我在写模拟卷时,他才同我说起。
“好好努力,到时候成为我的学妹。”他笑。
陈晚星还将当初他中考前的复习资料与笔记,全部送给了我,叮嘱我要记住各种考题的公式。
一切就这样有条不紊地推着我们朝前。
直到四月时,陈晚星怂恿我提早关了门,与他去城南看展览。
恰是几场活动在本地新区举行,来步行街的人少得可怜,所有人都去了城南购物。
“据说是厂家直销,大家当然会图个新鲜过去看看。”陈晚星与我说话时,已经自顾自地替我将在门口的扫帚拿到了店内。
在我纠结着,我妈会不会突然回来时,他伸手就将卷帘门拉了一半。
“你看旁边的几家服装店都关了。”他说。
最终,在他的蛊惑下我坐上了那辆自行车。下坡时,风呼啸着灌入了我的耳朵,我听着陈晚星在大声和我说:“等下可以去看电影,张国荣的《霸王别姬》修复版重映。”
我凑近他说“好”,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服。自行车的铃铛被按得发出悦耳的声音,我听到了陈晚星在哼粤语歌。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我青春的最终章。
04:我住进了学校里,就这样和陈晚星没了联系
我们在电影院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当我与陈晚星结束展览会的参观,去电影院时,入口处的陈晚星很轻地推搡了我一下。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妈妈。”他指着在售票厅旁坐着的人。
我愣了一下,目光探索着那个背影,也是在这时,旁边走来了一个男人,给她递了一桶爆米花。
我看清了他们的脸。
白天的时候我妈才告诉我,她要去照看年迈的外婆。
无措,茫然。十五岁的我,从未考虑过我妈再婚的可能性。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起走进电影厅,陈晚星同我讲,要不下次再来看电影吧。我拒绝了。
在所有人都进场后,我与陈晚星小心翼翼地从旁边入口走了进去。我们坐在最后一排,但我却再没有心思看这场电影。
直到场内的灯光亮起,电影结束时,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牵着陈晚星的手,在确保他们能看到我的情况下,飞快地走过过道。陈晚星给自己加戏,回头打了一声招呼。
“阿姨好。”
我猛地拽着陈晚星出去,后来他告诉我,那一刻,他看到我妈脸上的诧异与无措。
当天晚上,我们又去了夜市闲逛。等到陈晚星送我回家时,我妈妈早早地在家的客厅等我了。
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我要回房间时,她才喊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回应她,而是迅速摔门,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我明白,她会再婚。
可十五岁那年的我只觉得冷漠,不应该。很多年后的我再想起那时的事情来,我想当时的我只是害怕她有了新的家庭,我会被抛弃吧。
我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执拗地不和她说话。
我拒绝了周六日去看店,闲暇时间就是待在学校的自习室等到晚上才回家。
我以为过不了多久,高中开始我就能去住宿,可最后的事情,却让我们都没有想到。
无人照看店面,店铺就成为束缚,为了能和对方拍拖约会,我妈索性将门店卖了,参与了男人的投资。
没有任何意外地,她被骗了。
虽然,她与我说,那个男人是投资失败了,才没有脸面再见她的。
我再说不上任何话来。
十五岁那年,我结束了我最厌恶的看店生活,它再也无法捆绑我的休息日了,可那时的我蓦地为家里的生活担心起来。
陈晚星安慰我,一切都会好的。
就是那几年开始,我们小镇慢慢开始拆迁了,陈晚星家在第一批拆迁范围内,拿了一笔钱,搬到了另一个区去。
我们的交集开始越来越少,直至下学期时,我住进了学校里,就这样和陈晚星短暂地没了联系。
那时的我以为只要我专注复习,就能离开这里,但我错了。那年中考的题目大改动,我发挥失常,和模拟考对比降了十几分。
家里不希望我复读,也拿不出学费让我去私立高中。
我妈希望我去读免费的卫校,或者是去职高,读学前教育。
05:他的道路平坦得一眼能看到头
我最终选择了学前教育专业的职高。
也是那时,我就明白,你无法去依靠任何一個人。
在学校浑浑噩噩地度过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有计划地想办法为自己赚取几年后的学费。
有了那些年在两元店内收银的经验,我对物品价格和进货渠道非常熟悉。
我和陈晚星借钱,在周六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载我去批发市场。最后,我们合伙在大学城的附近支了个小摊子卖饰品和生活用品。
我逐渐有了营收。我看着银行卡里的金额缓慢而平稳地上涨,开始有了盼头,可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多久,陈晚星就先出事了。
那是在十点多要收摊的时候了,有个男生站在摊位前选东西,他的目光频频朝陈晚星投去。我只觉得眼熟,直到后来他与陈晚星厮打起来,我才想起——他就是当初在两元店外被陈晚星打了一拳的男生。
我的摊子被他们掀翻在地,看着陈晚星与他撕扯,我上前拉着他们,试图分开。
这里毕竟是繁华地段,很快这件事情就闹到了警察局里。
陈晚星和那个叫林浩的男生兴许是怕事,只说是同学的矛盾,我们受了一顿教育后,夜里十二点左右,陈晚星的父母就匆忙来警察局提人。
因为这件事,陈晚星的摩托车被没收了。
我是那时才知道,他每天翘掉晚自习陪我出摊,在学校已经被通告批评。
陈晚星被下了死命令,不是休息日不许出学校,要不然就会被劝退回家。
正是高二的重要时候,我只能骗陈晚星,说:“我们以后就不出摊了。我妈说她有替我留一笔钱,让我专心学习。”
他也只是将信将疑,可话已至此,他的心思也就全部收回到学习上面去。
后面我就再少见到陈晚星了,虽然调皮,但他一点就通的学习能力让学校将他作为冲刺名校种子选手培养。
我的生意还在继续——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我换了一个出摊位置,合伙人成了林浩。
其实挺意外的,那次的事情后,我与林浩成为朋友。
那天夜里,林浩护送着我走回学校后才离开。全程我们甚至都没有过多的交流,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从警局出来后,我们望着陈晚星跟他父母离开的背影,相视一眼,多少能理解对方眼底的落寞。
林浩是个孤儿,我对他总是莫名有种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一个人出摊的日子,我总是能在学生街遇到他,索性后来我们就合作了。
我每到晚上九点要赶着回学校宿舍,他就接替我,再多卖几个小时。
就这样,直到入冬的时候,我再次遇到了陈晚星,他从街对面小跑过来看到我时,还略显诧异,但很快就明白我欺瞒了他——我先前跟他说过,不用再出摊了。
“这次是班级同学聚会,我才得以跑出来的。”他说。
我点头。我与陈晚星交流着近况,直到他蓦然看到林浩时,更是诧异。我看着他瞪向林浩,轻轻拉了他一把。
“不打不相识。”我说,“最近我和林浩一起摆摊。”
陈晚星没再说话,我又追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直到街对面的同学叫陈晚星,他才匆忙回应道:“等会儿。”
陈晚星告诉我,他替我准备好了各种复习教材。他说,他会在高考结束后来找我,等大学我们报考同一个城市。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应答他的期许,直到陈晚星身后的几个男生小跑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强行离开,看着他与那群同学欢笑打闹,我忽然明白,那才是属于陈晚星的世界吧。
没有生活上的忧愁,家庭美满,成绩优异,他的道路平坦得一眼能看到头。
……
“你好,这个耳环怎么卖?”
身旁忽而来了人,我笑着给她报了价格,开始同她介绍其他的款式。
……
06:喜好会变,人也会,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我与美真成为不错的朋友。
在初二的下学期,我总算完成了与家长的沟通任务。在我锲而不舍的电话攻势下,美真的妈妈替她交了住宿费,她住到了我隔壁的宿舍楼里。
或许是因为人生轨迹的殊途同归,我对美真总是有无数的话说。而我现下能做的也只有告诉她,沉下性子学习,不想其他。
我们无法拥有理想中规整的未来,就算计划得再好,也会被蝴蝶振翼的微风引起偏移。
就好像当年,我以为我会和陈晚星在一起,我以为我会顺顺利利地考试,再在新城市与他偶遇。
殊不知,或许他人的人生轨道中并没有你。
十七岁那年,我在出摊时遇到了一位大客户,她买下了我摊位上的全部首饰。
在我替她包装时,她告诉我,天冷了早点回去吧。我抬头望着她。
“总不能让晚星以后都陪你摆摊吧。”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我们希望他能学医,培养了他这么多年,希望他对社会能有所回馈。”
我恍惚明白,为什么觉得她眼熟了。那时在警察局外,我们曾见过一面。
她是陈晚星的妈妈。
我们都没把话说破,我沉默地打包着手里的东西,兴许是见我没有接话,她付了钱就离开了。
那个晚上,我坐在摊位上,卖无可卖,我去看那灯,白光扎得我眼睛很痛。
直到林浩来找我,他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紧捏着腰包里的钱,和他说,没事,我们明天去进货吧。
……
后来,我与陈晚星在购物街再遇,他问我去了哪里。
我只是告诉他,我妈后来再婚,跟着我继父去了另一个城市。我没有继续说,他也就默认我跟着一起去了那座城市,才断了联系。
我没有和陈晚星说其他的,在他将复习资料给我的那年里,我就报了一所学习机构。
我用所有时间去赶学习进度,希望能在第二年高考后,赶上陈晚星的步伐。
其实我对陈晚星还是有所期待的,我只是恼怒自己的力不从心。我和别人打听他的学校,明知道是不自量力,却还是想去他的城市。
可惜陈晚星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在那年高考结束的暑假里,我曾悄悄去过他的城市。
在那种满梧桐树的校园里,陈晚星与同学在篮球场的看台上聊天,我听着他拨着怀中吉他的弦,用低沉的声音唱着轻快的英文曲子——是我所不熟悉的旋律。
也是那一刻我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喜好会变,人也会,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最终,我去了另一个城市。
07:心中感叹似水流年,不可以留在昨天
我和林浩在一起了。
在我成为教师的第三个年头里,林浩和我告白了。
那些年在小镇的经历让我们结下深厚的情谊,我们一直有联系。
其实,后来的我想,我和林浩在一起才是必然的。
我们比其他人更懂得生活的不易,亦会更体恤对方,就好像网上说的那句,我们爱上的人,多少是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那是在中考结束后的一天,我和学生坐着返校的大巴回去。
林浩推着辆载满鲜花的自行车,在我们学校门口。我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大的阵仗。
林浩站在校门口和我招手,我愣了许久,在人潮涌动的家长中,他显得格外突兀。
最终,我们将所有的花送给了毕业的学生。我给美真送了一朵百合花,祝她前程似锦,看着她离开学校的背影,就好像是在看曾经的自己。
“这朵送你。”
林浩將握在手里的最后一枝玫瑰递给我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张国荣的《似水流年》,那首曲子一直放着,我们都没有去管它。校门前接学生的车辆拥堵着,喇叭声连连响起。低沉的男声唱着:
每天挣扎/人海里面
心中感叹/似水流年
不可以留住昨天
……
恍惚间我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春日里,也是这样的鸣笛声四起。我坐在陈晚星的车后座上去看展会。他哼着粤语曲子,风好大啊,在嘈杂声中,他很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
“想永远在一起。”
我也是啊。
……
可惜人生的故事还要继续,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