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华,江发明,2
(1.湘潭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2.湖南工学院 安全与管理工程学院,湖南 衡阳 421002)
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由硬实力和软实力构成,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应急管理能力作为综合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亦是如此。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开启了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统领的应急管理新时代,更加重视软实力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应急管理体系建设的根本性特征。我国取得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重大战略成果,充分表明了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的显著成效。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中形成的伟大抗疫精神彰显了我国应急管理强大的软实力。随着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成效日益显著,其已日渐成为推进我国应急管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新动力。软实力因此成为应急管理研究的重要议题。
从应急管理实践来看,我国综合应急管理是一项囊括全灾种、全过程、多主体的系统性工程。因此,要提升针对突发事件的应急管理效能,仅仅依靠刚性的权力、组织与制度来管控与规制社会集体行为是远远不够的,更需要根据突发事件的性质特征与处置进程,充分发挥应急管理中软实力的调适功能。帕特南指出,在一个社会共同体里,信任、互惠的社会规范以及公民参与网络等社会资本能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率。应急管理要解决的是棘手问题,需要在极高的时间压力和高度不确定性条件下实现集体行动。基于此,有学者针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取得的战略性成果从微观层面提出了组织应变力,以及从“人”的主观能动性角度总结出了公民“模范式行动”等注重软实力功能的应急管理理论解释。诚然,这些解释强调了应急管理软实力某些方面的重要性,但还是较为碎片化,并未系统性地呈现这些现象生成的总体逻辑与作用机理。
鉴于此,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借鉴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进一步对应急管理中的软实力做系统性的阐释,以此为基础探究其背后有怎样的生成逻辑,在其形成过程中各要素又具有怎样的作用机理。在此,为解答应急管理软实力的生成逻辑与作用机理问题,本文拟将组织应变力、模范式行动等因素统归为应急管理软实力,基于中国情境阐释其背后的生成逻辑,同时引入软实力理论中施力方、作用情境、受力方等概念剖析其形成过程中各要素的作用理路。
从现有的应急管理研究成果来看,国外学界较早就关注到应急管理中的软实力,其主要从灾害社会学与灾害心理学两个方面对其做了探讨。相比国外,尽管应急管理软实力的作用与功能在我国应急管理实践中已不断凸显,但国内学界对应急管理中软实力的关注仍稍显不足。
软实力理论最早是由哈佛大学教授约瑟夫·奈提出,他认为软实力主要是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影响他人行为来实现自己目的的能力。简而言之,软实力理论主张在达成共同目标的集体行动中,作用主体应因势利导使他人自愿参与,而非使用强制性手段迫使其他主体加入。软实力理论引入中国后,经我国学者的深度研究,实现了软实力概念和理论的“中国化”创新。随着国家软实力、区域软实力、城市软实力、企业软实力以及灾难应对软实力等研究成果的大量涌现,应急管理软实力也逐步成为软实力研究的一个重要面向。
在灾害社会学方面,国外学者就社会文化、社会规范、社交网络等社会软实力因素对应急管理效能的影响做了丰富的研究。Kitayama(2018)认为,主张责任和义务相互依存的社会文化比推崇个人主义的独立社会文化更能使个人压制欲望、遵守社会规范。Bavel等(2020)研究表明,病毒在独立文化的社会中比在相互依存文化的环境里更容易发生人际传播。Sparkman 等(2017)研究发现,社会规范可以改变选择结构(人们做出决定的环境)来影响人的行为,对社交网络的信息传播加强正面规范,能促进公众的健康行为,正面的社会规范甚至可以发挥补充和替代规章、法律以及其他强制政策手段的功能。
在灾害心理学方面,学者们则关注公众风险感知、公众情绪、公众恐慌心理等因素对应急管理效能的影响。Witte 等(2000)研究发现,如果人们觉得有能力应对威胁,诉诸恐惧会导致他们改变自身行为,但当他们感到无助时,会导致防御性反应。Wise等(2020)指出,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环境下,正面情绪会导致人们低估自己感染疾病的可能性,从而忽视公共健康警告,导致增加病毒感染的可能性。Hsee等(2004)研究发现,当人的负面情绪强烈时,也可能使得他们忽略重要的数字信息,如概率和问题的范围,从而导致他们可能更依赖于负面信息来做出决定。此外,Clarke(2002)还发现,当人们处于危险之中时会产生恐慌,他们将可能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而盲目或过度行动从而危及所有人的生存。这一观点在历次应急管理实践中也都得到了验证。譬如,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最常见的“恐慌性购买”现象便是人们在恐慌条件下反应过度的结果。
综上所述,从国外研究成果来看,国外社会学与心理学方面的学者侧重对社会环境、民众心理等应急管理软实力因素的关注。但整体而言,这些研究较为碎片化,主要侧重于对社会现象的解释,缺乏对应急管理软实力的系统性把握与宏观性视角,对现象生成的社会学研究也仅限于当地的社会情境,并未探究其背后的作用机理。因此,本文将基于我国应急管理具体情境,试图分析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受哪些具体社会情境的影响,它们又是怎样影响其生成的,希望为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提供参考。
近年来,国内学者在总结我国应急管理实践经验的基础上,也开始意识到应急管理软实力的重要性及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滞后的问题,但学界仍未能给予应急管理软实力充分的关注。早在2012年,时任国务院应急管理专家组组长闪淳昌教授就指出,在应急管理能力的建设过程中,硬实力要加强,软实力更要提高。高继国(2013)等探索了软实力的提升与灾难应对之间的辩证关系,其认为软实力在科技、经济等应急管理硬实力的背后,为抗灾提供动力来源与精神保障。同时,对灾难应对产生积极作用的制度、文化、价值与观念有助于国家软实力的提升。朱正威(2019)认为,我国长期以来的应急管理实践推动了应急管理观念的转变。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后,在以总体国家安全观为统领及公共安全为目标的推动下,我国应急管理理念也发生了较大的转变,防灾减灾的理念由事故应急升级为全过程的公共安全治理,应急管理体系迈向注重灾后重建、组织学习的韧性治理方式发展。何萍(2020)认为,面对新冠肺炎疫情,中国虽然在医疗设备和水平方面不如欧美发达国家,却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有效控制疫情,取得疫情防控的重大战略成果,关键在于我国奉行的生命价值观、疾病救治观念、意识形态、民众心理等应急管理软实力发挥了重要作用。姜长云(2020)更是指出应急管理中软实力的极端重要性,认为我国应急管理“软”“硬”实力发展不均衡将严重制约我国应急管理效能的发挥。张晓君(2021)认为,在推进我国应急管理现代化的进程中,应急主体素质和文化建设滞后于应急管理理念创新与机构改革,致使应急管理理想状态、制度状态和运行状态三者之间产生变迁差距,影响了我国应急管理的效能。
上述国内学者们的洞见表明,我国学界已经开始关注应急管理软实力,尤其是在我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中取得重大战略成果之后,学者们通过对比分析国内外抗疫绩效逐渐意识到了应急管理软实力在战胜重大突发事件中的至关重要性。同时,随着我国应急管理体系的不断建设与完善,他们也注意到我国应急管理软、硬实力建设失衡对应急管理综合实力提升的严重制约。此外,一些学者针对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取得的战略性成果提出的组织应变力、模范式行动等理论解释,在为应急管理软实力研究带来较好启发的同时也充分表明,加强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已成为新时代我国推进应急管理体系与能力现代化建设新的着力点。然而,目前学界仍缺乏对应急管理领域中软实力的深入研究。因此,本文在总结与借鉴约瑟夫·奈软实力理论以及国内学者对应急管理软实力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认为,应急管理软实力是相对于应急管理硬实力而言的一个相对概念。应急管理硬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应急管理体系,包括应急预案、应急管理体制、机制与法制以及支撑该体系有效运行的人力、物力、财力与技术等,这些是管理与应对各类灾害的生产力,也是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制度和科学技术综合实力的重要方面;与之相对应,应急管理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的应急文化、灾害与应急管理价值观念、应急管理制度的影响力与感召力,以及由此所形成的应急动员能力。下文将在界定应急管理软实力概念的基础上,着重对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逻辑与作用机理进行初步探讨,旨在抛砖引玉。
约瑟夫·奈指出,软实力主要依赖于三种资源:文化、政治价值观、对外政策,软实力依靠共同价值观所产生的吸引力与同化力,以及实现共同价值观所需要的正义感与责任感来促成合作。在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的生成是历史抗灾经验累积与实践驱动双重作用的结果。“以人民为中心”的应急管理思想是应急管理软实力的根本性价值来源,从历代抗灾实践中汲取的丰富营养为应急管理软实力形成奠定了厚实基础,以多主体协作治理为基础的应急网络治理理论是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的内在驱动,应急管理“软”“硬”实力的结构性失衡现状是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的现实动力。由此,它们共同构成了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的价值逻辑、历史逻辑、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
休谟认为,任何学科最终都要回归到人性问题。风险社会中,以人民为中心的应急价值取向是将人的生命价值注入风险意识之中,作为人的共生共在原则确立起来的。在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应急管理理念既是政府应急管理价值的根本依归,也是我国应急管理实践的航标,为我国应急管理实践提供了基本遵循。归根结底,应急管理的最终价值依归还是实现人民幸福美好生活。然而,在应急管理实践中,应急管理人员的刚性执法与公众应急适应能力滞后之间形成张力,导致应急管理人员与公众之间产生激烈矛盾的现象时有发生,这显然与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应急管理价值理念相悖。从表象看,这一现象是因公众危机意识淡薄、应急人员素质低下所致,究其根本原因则是我国政府在长期应急管理实践中,过度强调冰冷的国家权力维度,忽视信任、文化、价值等的调适功能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改革开放以来,在经济导向型政府治理模式下,我国政府管理以追求管理绩效为中心,而未能充分肯定社会中人的价值。同时,由于社会治理资源供给与重大突发事件应急资源需求产生张力,“运动型”治理作为国家权力重要的再生产与再扩充机制而受到政府的偏爱。然而,“运动型”治理因缺少公共行政伦理的细致思考和人文关怀而饱受诟病。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这一思想对我国应急管理目标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换言之,我国应急管理目标不应只驻足于追求减少人员伤亡、降低财产损失等基本应急目标层面,更是“以人民为中心”价值目标的全过程彰显。从本质上讲,应急管理作为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管理目标与国家治理目标具有内在的一致性。而应急管理软实力以吸引、同化等手段实现应急管理目标,与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应急管理价值理念也十分契合,体现了为民而治的价值理念。因此,加强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是以人民为中心应急管理价值取向的内在要求。这便是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的价值逻辑所在。
中华文明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与自然灾害不断抗争的历史。应急管理软实力思想在我国由来已久,人们与灾害抗争中积累的丰富经验是应急管理软实力思想形成的本源。从表现形式来看,其在我国不同历史阶段呈现出异质性特征。在古代,人们很早就已经意识到“防灾”的重要性,使得大量的应急管理软实力思想以经验性古语流传下来,如古语“防为上,救次之,戒为下”“防微杜渐”“防患未然”等常用成语都是应急管理软实力思想的深刻体现。进入现代社会以来,应急管理中的软实力思想不但没有因时代变化而褪色,反而在我国历次重大突发事件的应急管理实践中得到强化。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主席主张“人定胜天”,在应对各种自然灾害中尤其注重人的作用。改革开放以来,在经历了1998年抗洪、2003年抗击非典、2008年抗震救灾、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等一系列重大突发事件后,我国政府在总结历次重大事故应对经验的基础上形成了伟大的“抗洪精神”“抗震救灾精神”“抗疫精神”。这些精神逐步上升为一种规范性的应急管理软实力,在国家面临重大灾难时,它们会本能地成为凝聚人心、统合各种社会资源的一面精神旗帜。不仅如此,这些精神还拥有道义上的约束力与规范力,其不仅在加强集体行动方面表现出强大的凝聚力,而且能在促成集体行动的有序进行中展现出强大的吸引力、影响力。更进一步而言,这些精神的价值理念不仅统摄和支配着应急管理实践中的思想情感和社会规范,而且积极引导和激励这种思想情感和社会规范的生产与再生产,维系和强化其凝聚与调适功能。因此,应急管理软实力作为一种思想、一种精神力量从未缺场,其一直根植于我国抗灾史,并为应急管理能力现代化建设助力。
现代社会中,跨界传播日益成为现代危机的本质特征。重大突发事件引起的跨界危机具有不同于传统危机的跨地理界限、功能界限、时间界限等特征,更加强调多主体参与治理模式。在我国,科层制下的应急管理模式常常因分工形成的部门分割、自上而下的命令和墨守成规的制度,制约了应急管理所需要的反应能力、学习能力。因此,针对跨界危机的治理,我国政府需要以责任承担为基础,构建一个多层级、多主体协同参与的更具治理效能的应急治理网络。应急网络治理相对于应急管理是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概念,改变了由政府作为单一主体应对灾害的格局。应急网络治理模式以一种更分散的网络组织形式取代了等级制度和官僚控制系统,它通常要求包括政府机构、私营部门、民间社会实体、公民个体等多主体共同参与。换言之,应急网络治理是一种协作治理形式,其将多个组织聚集在一起,解决超出任何单一组织权限的问题,以合作减少与灾害相关的风险是其根本目的。同时,应急网络治理由一系列相互关联的规范、组织和行动者组成,其更多的是依赖非正式规范、基于共识的标准和框架、鼓励机制等形成的应急管理软实力来激励和规范集体行动。因此,在应对重大突发事件时,应急网络治理模式为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提供了理论支撑。事实上,在我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过程中,应急管理软实力的治理效能得到进一步的彰显。例如,福山(2020)指出,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控制疫情传播的关键决定因素不是政体的类型,而是国家的能力,尤其是公民对政府的信任。事实证明,我国全民动员、全社会参与的新冠肺炎疫情人民战争,相比西方国家彰显了强大的应急管理软实力优势。正如美国的一个公众参与案例所揭示的那样,“由管理者塑造参与空间,并根据参与者对完成任务的理解选择参与者”。在大疫情期间,我国公民因信任中央政府、了解病毒的危害,自愿牺牲外出自由而选择居家隔离,是克服像新冠肺炎这样的跨界危机的最佳途径。因此,应急网络治理模式相比传统管理模式更加依赖应急管理软实力在促进多主体协同行动中的黏合、润滑功能,应急管理软实力在应急网络治理模式下也更能发挥治理效能。
尽管我国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凸显了我国的制度优势,从多个方面彰显了我国强大的应急管理软实力。但总体而言,我国应急管理能力建设存在结构性失衡,主要表现为我国应急管理“重硬件轻软件”“重硬实力轻软实力”问题严重,例如应急管理人员素质、应急管理统筹协调能力等软实力存在较大的短板。具体而言,一方面,技术赋能应急管理大幅度提升了我国应急管理硬实力。随着近年来“互联网+智慧医疗”“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硬技术的发展与成熟,其在应急管理过程中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公共卫生领域,我国已建成全球生物安全最高级别的P4实验室及全球最大的传染病疫情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网络直报系统,疫情信息从基层发现到国家疾控中心接报,时间从5 天缩短为4 小时。在应急信息发布方面,国家突发事件预警信息发布系统可通过移动互联网、短信、网站甚至农村大喇叭等多渠道一键式发布,实现预警信息公众覆盖率达到82%以上,公众在系统发出预警信息后10 分钟之内接收到。据统计,2019年全国预警发布工作机构共发布27 万多条突发事件预警,覆盖气象、地质、林草、水利等18 个领域。这些都充分表明,我国应急管理硬设施(硬件)已经得到根本性提升。然而,无论多先进的网络直报系统、预警技术,如果不能转化为应急响应与应急行动,那就是无效直报与无效预警。先进的技术要转化为应急管理效能,还依赖社会的应急文化氛围、相关人员的风险意识、研判能力等诸多方面的应急管理软实力。另一方面,应急管理软实力与硬实力建设结构性失衡制约了我国应急管理效能的发挥。目前全社会的风险意识与危机意识普遍淡薄,安全文化建设缺乏基础理论研究和整体规划,全民防灾知识科普宣传与自救互救能力的教育培训十分薄弱,应急管理人员专业素养有待加强等都制约着我国应急管理能力的整体提升。此外,在应急管理实践中,我国应急管理过程缺乏有效的危机学习机制,国家的危机学习能力尚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还存在巨大的提升空间。因此,从应然与实然的角度,补齐应急管理体系与能力软实力短板,加强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是提升新时代我国应急管理实践能力的迫切需要。
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是基于一定情境下,施力主体为达成应急管理目标使用一定技巧同化受力对象的复杂过程。因此,应急管理软实力作用机制的探究,需要正确区分“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与“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两个概念,对施力主体的转化能力、应急管理硬实力的情境支撑、施力主体与受力对象二者的互动效能,以及受力对象的价值认同四个要素综合分析,才能清晰地解析应急管理软实力的作用机制。
约瑟夫·奈认为,实力关系三个方面:命令变化、控制议程和塑造偏好。软实力是一种靠吸引力而不是威逼或利诱手段来达到目标的能力,其主要通过控制议程和塑造偏好等手段来实现自己想要的结果。同时,他区分了实力与实力资源两个概念,认为各种实力资源结合在一起能否产生想要的结果取决于情境中的行为,其受主体转化战略、情境、行为对象认知等因素的影响。因此,应急管理软实力是一种关系性力量,其主要由施力主体、受力对象基于一定情境下的互动而产生,具有社会建构性。应急管理软实力的施力主体是政府,其主导整个应急管理工作,是应急管理的关键主体,在应急管理全过程中始终处于核心地位。而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受力对象则主要是社会组织与民众。尽管应急管理软实力是依靠吸引、说服而非强迫的手段使受力对象来达成施力主体目标,但吸引和说服等手段能否产生想要的结果最终取决于受力对象对施力主体应急理念和价值观念的接受与认同。因此,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是施力主体在一定情境下利用应急管理软实力资源,使得受力对象达成应急管理目标的过程。这一方面取决于施力主体基于特定情境利用实力资源传达意念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取决于受力对象本身认知观念对意念接受并内化为应急管理行动的意愿。因而,施力主体要提升应急管理软实力既要在充分利用实力资源的基础上提升自己的战略转化能力,也要通过改变社会环境重塑受力对象的认知观念,使受力对象接受来自施力主体的应急管理意念,并将其转化为应急管理行动,最终实现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向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转化。
图1: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过程及作用机理模型
如图1所示,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需要经过两个阶段: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阶段和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阶段。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阶段是应急管理软实力形成的初始阶段,此时施力主体的主要任务是培育、获取和占有应急资源,为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夯实基础。因此,潜在阶段的应急管理软实力不具备应急管理效能。在施力主体完成一定的应急资源储备后,其可以通过转化战略来形塑受力对象的偏好,从而获得其价值认同,使之实现预期行为,达成应急管理目标。这一具有应急管理效能的阶段我们称为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阶段。
从图1应急管理软实力的资源构成要素来看,应急管理软实力资源主要包括意识形态、危机意识、应急文化和管理人员素质等,它们的作用方式可以清晰地分为对内和对外两种途径。实力资源要素在应急管理过程中既可以对内影响施力主体,也可以对外作用于其他受力对象,其可以通过理念传播和行为影响两种手段进行。应急管理软实力对内时,主要是利用政府应急管理人员对现有意识形态的认同和维护,通过政治价值观引领,凝聚共识,从而激发应急管理人员的应急激情,提升其应急管理能力。应急管理软实力对外时,一方面,施力主体通过对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准确认知和把握,将应急管理理念广泛地向社会传播,使社会形成尊重生命的价值观、强烈的危机意识和浓郁的应急文化氛围,从而从根本上形塑受力对象的应急行为偏好。另一方面,施力主体通过加强自身建设,增强应急响应和处置能力,获取受力对象的认可和信任。同时,在与各受力对象的应急互动过程中,展示自身的魅力和良好形象,提升自身吸引力,从而引致各受力对象对施力主体的赞赏与认同,使其自愿跟随和参与施力主体的应急行动,最终实现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向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转化。
机制亦称机理,原意是指机器的构造和工作原理,在自然科学中引申为事物或自然现象的作用原理、作用过程及其功能。郑杭生认为机制有三个基本含义:结构、功能以及发挥功能的作用过程和作用原理。因此,应急管理软实力作用机理可以定义为:在应急管理软实力形成过程中,各要素的内在作用方式以及诸要素在一定环境条件下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运行规则与原理。具体而言,应急管理软实力的作用机制就是在一定情境下,施力主体与受力对象之间为实现应急管理目标而互相消弭隔阂、填补鸿沟、趋向认同的良性互动过程中的规则与原理。约瑟夫·奈指出,任何单一指标都无法衡量实力,很多拥有大量实力资源的国家并不总是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软实力并非仅受实力资源的影响,其是各实力资源在社会互动中建构的关系性实力,内在的作用机制才是影响软实力的关键。因此,构建基于转换能力—作用情境—价值认同模型阐释其形成的内在作用机制,对于准确把握应急管理软实力至关重要。
1.应急管理软实力的获得依赖于施力主体的转换能力
世界各国在同灾害的斗争中都积累了一定程度的经验和方法,并以文化的形式流传下来。然而,许多发达国家何以在应对诸如新冠肺炎疫情这类重大突发事件时,这些经验与方法却收效甚微。更有甚者,一些本是应对灾情的资源最后却可能演变成灾害扩散、升级的催化剂,这关键就在于各国政府转化、利用这些资源的能力。与之相比,我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取得的成绩表明,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转化为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关键在于施力主体的转换能力。应急理念、应急文化、危机意识等应急管理软实力资源是各地累积的应急管理实践经验与传统习俗融汇而成,是重要的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但由于文化习俗、地理环境的差异导致受力对象对这些资源的理解存在较大偏差,在实践过程中经常因这些偏差而相互掣肘,难以形成整体凝聚力而造成应急管理软实力失效。因而,应急管理软实力能否发挥功效取决于施力主体对应急资源的把控和整合能力,优势资源的挖掘能力以及引导受力对象接受核心应急价值体系的引导能力。譬如,在这次全民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我国党和政府就善于运用这些能力将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转换为现实的抗疫应急管理软实力,使其在抗疫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反观西方国家,由于过度追求自由,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在各种内耗中损失殆尽,这无疑增加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难度。
2.应急管理硬实力为软实力形成创造情境
约瑟夫·奈认为,既定资源最终产生的到底是硬实力行为还是软实力行为,行为对象的认知发挥着重要作用,了解硬力量和软力量区别的方式之一就是考虑你为达到目的可选用的各种方式。实现预期目的所采用的手段方式不同是它们之间的主要区别。从这两种实力的功能关系而言,硬实力决定软实力,软实力对硬实力有较大的依赖性,但软实力并非完全是硬实力的“副产品”,其具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有时甚至主导硬实力的发展方向。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硬实力是软实力的载体,为软实力的形成创造情境。在应急管理领域,应急管理硬实力和软实力是应急管理能力的两个面,也是应急管理能力两大基本要素,它们之间互为支撑、功能互补。首先,应急管理硬实力为应急管理软实力提供物质基础、技术支持和制度框架,为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提供环境支撑。应急管理软实力嵌入应急管理硬实力之中,是应急管理硬实力有效发挥作用的润滑剂,实现应急管理目标的重要助力。其次,应急管理硬实力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物质力量,其能为达成应急管理短期目标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容易实现“战术目标”。应急管理软实力更是一种内化到应急管理实践中的一种无形的力量,其具有渗透、扩散效应,更能为实现应急管理长期“战略目标”助力。最后,应急管理硬实力与软实力就像治疗此次新冠肺炎的“西药”和“中药”的关系,一个见效快,作用时间短,一个见效慢,作用时间长。它们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功能大小之分,离开硬实力谈软实力将变得毫无意义,缺乏软实力的助推,硬实力也难以高效,只有“中西结合”才能更好地提升应急管理能力,实现应急管理效能目标。
3.应急管理施力主体与受力对象良性互动
约瑟夫·奈指出,软实力影响目标的方式有两种:直接作用方式和间接作用方式。简而言之,直接作用方式即是施力方通过善意、能力去吸引和说服受力方;间接作用方式就是施力方通过营造有力的环境塑造受力方的偏好,从而达成其自身的目标。因此,施力主体的总体素质及其表现就显得尤为重要,加强软实力建设的关键在于提高施力主体的总体素质。在应急管理领域,灾难的应对需要国民良好的应急素质和积极的心态。良好的国民应急素质可以增强应对灾难的纪律性,使得社会秩序得以维持;积极的心态可以提振社会应对灾害的信心,并激励无数人舍生忘死、前赴后继地奔赴应急前线。但说到底,良好国民应急素质和积极国民心态的形成依赖施力主体对应急理念、应急文化等的系统传播,以及应急管理施力主体与受力对象之间的良性互动。在整个应急管理过程中,政府是应急管理的核心主体,也是应急管理软实力的施力方。一方面,政府通过系统规划与塑造,传播信息给受力对象的过程,也是意念的传达过程、有目的的施加过程及意义建构过程。受力对象在了解与认知的基础上,形成对政府的价值认同,并内化为有利于提升政府应急管理效能的行为。另一方面,政府通过加强自身的建设,提高应急管理人员素质和政府公信力,树立良好的政府形象,与各受力对象在应急管理实践过程中形成良性互动,使得应急管理各受力对象对政府产生正向评价,从而促使他们产生预期应急行动,使政府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转化为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
4.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最终取决于受力对象的价值认同
约瑟夫·奈认为,与软实力有关的资源常常包括制度、思想、价值、文化等无形要素,但要素最终产生的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取决于资源的运用方式,价值观得到广泛认同是产生软实力的基础。换言之,制度、思想、价值、文化等无形要素想产生现实的软实力最终取决于受力对象对这些要素的价值认同,如果受力对象从根本上不认同这些要素,那么它们产生的就是脆弱性,更无助于形成软实力。在应急管理领域,社会和公民等利益相关者对施力主体的价值产生认同时,他们才会自愿加入应急管理行动,与应急管理施力主体形成正向合力,发挥应急管理软实力巨大的扩散效应。因此,从价值认同的角度而言,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过程就是受力对象对自身的价值观念和结构与应急施力主体价值观念和结构相互调适的过程,本质上是国家、社会、公民三者对应急管理价值观念的认可和共享。因而有学者指出,中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关键因素是中国共产党的能力和人民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故而,形成我国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的两个关键因素就是中国共产党对应急管理软实力资源的转化能力和人民对党的价值认同。事实上,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过程中,党中央第一时间鲜明地亮出“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应急理念,获得了全社会对国家应急理念一致的价值认同,从而引致社会各界自愿采取国家所预期的应急行动,为实现国家应急管理的预期目标助力。
软实力概念是由美国学者约瑟夫·奈最先系统提出来的,而应急管理软实力却是我国应急管理领域的真实存在,且具有本土性。然而,现有的软实力研究缺乏对应急管理领域的充分关注,尽管应急管理领域已经注意到软实力的功能,但仍然鲜有对应急管理软实力的深入探究,而应急管理软实力的生成逻辑与作用机理,是该领域研究首先需要解决的基本问题。基于此,本文研究贡献主要有两点:其一,在充分借鉴软实力与应急管理领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基于我国应急管理的特殊场域,从我国应急管理理念、抗灾史、应急管理理论演变与应急管理实践四个维度对我国应急管理领域中软实力生成的影响做了初步探讨。其二,针对现有学者未能充分关注应急管理领域软实力的情况,本文基于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区分了潜在应急管理软实力与现实应急管理软实力,并依据这两个概念,解析了应急管理软实力的形成过程。同时,着重从施力主体转换能力、硬实力情境支撑、施力主体与受力主体间的良性互动、受力主体价值认同四个层面深入剖析了应急管理软实力生成的内在理路,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为后来研究者提供启发,为我国应急管理中的软实力建设提供思维启发与理论参照。
然而,在实践中施力主体的转换能力、突发事件的应急情境以及受力对象应急行动的形成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远非简单的理论模型可以完全解释。比如,施力主体的转换能力包括哪些,受力对象在不同情境下对施力主体认同内化为外在行动的效果如何,国家、政党、社会组织、个人在应急管理软实力形成过程中的角色如何定位,受力对象从价值认同到内化为应急行动过程中驱动机制怎样等问题都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探讨。只有将这些问题研究清楚才能更好地服务我国应急管理软实力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