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婚姻的镜像
——读塔亚莉·琼斯的小说《美国式婚姻》

2022-08-15 00:42程亚楠嘉兴南湖学院浙江嘉兴314001
名作欣赏 2022年27期
关键词:罗伊安德烈陪伴

⊙程亚楠[嘉兴南湖学院,浙江 嘉兴 314001]

非裔美国女性作家塔亚莉·琼斯创作的小说《美国式婚姻》自出版以来受到持续而广泛的关注。2018年,这本书在美国印刷量超过50万册,2019年塔亚莉凭借《美国式婚姻》获得女性小说奖。当下中国结婚的人数呈逐年下降的趋势,部分年轻人对爱情和婚姻不再持乐观态度,貌似成为“人间清醒主义者”。随着时代的发展,为什么人们面对爱情和婚姻却比以前沮丧了许多呢?小说以几个美国黑人的恋爱与婚姻为主要内容,描绘了一幅在当代具有普遍意义的爱情与婚姻的镜像图。

一、爱情:源于多巴胺的激情

斯蓬维尔认为,“爱情是不能控制的,因而不能成为一种责任”。罗伊更像是一个大男孩,他可以和瑟莱斯蒂尔产生爱情,但他还没有能力对她承担责任。也许,那个一直陪伴瑟莱斯蒂尔成长的沉着稳重的安德烈才是她最合适的婚姻伴侣。不可否认的是,瑟莱斯蒂尔对安德烈早已丧失了产生爱情的契机——源于多巴胺的激情。

瑟莱斯蒂尔和安德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安德烈对瑟莱斯蒂尔来说是邻家男孩,他熟悉瑟莱斯蒂尔的成长,了解她的脾气秉性。安德烈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是瑟莱斯蒂尔陪伴他度过那段难挨的时光,并且极其大方地将安德烈领到自己家,并邀请自己的父亲同时做安德烈的父亲。随着两个人的成长,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羞涩与暧昧之情,更多的是对彼此的坦诚与信任。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参加舞会回来,一口一口的酒喝下去之后,在瑟莱斯蒂尔家中地下室的一个沙发上做了爱,那个时候瑟莱斯蒂尔更多的是对身体的好奇,而这样充满神秘感的青春的尝试和探索必然要跟一个自己完全信任的人才可以。在这样的探索和尝试之后,瑟莱斯蒂尔希望安德烈能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很显然她自己确实是忘记了这件事,或者她并没有把这次尝试与男女之情结合起来,因为她在跟罗伊恋爱时一直认为安德烈是自己的“好哥们”或“好闺蜜”。年轻的生命无法对如此熟悉的个体产生好奇、欲望和激情,正如瑟莱斯蒂尔可以安心地睡在安德烈的单人床上,他睡在她旁边。瑟莱斯蒂尔似乎注定要在安德烈之外遇到另一个男性,并与之恋爱或结婚。

多巴胺控制个体的想象、欲望、冲动和创造力,出乎意料地影响着我们生活中的情绪和状态等各个方面。罗伊是安德烈的大学同学、隔壁舍友、好朋友,瑟莱斯蒂尔有时候晚上会睡在安德烈的宿舍,她和罗伊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早晨,罗伊去借硬币洗衣服。罗伊“个子高,肤色深,长得帅又不刻意,给人一种健康美”。此时的两个年轻人并未产生情感的冲动。四年之后,两个人在曼哈顿相遇,罗伊随后还上演了一出颇有戏剧性的“英雄救美”的情节,他当时跌落的牙齿被瑟莱斯蒂尔一直珍藏。罗伊的潇洒、个性和野性,与深情稳重的安德烈完全不同。多巴胺已经在两个青年男女中分泌。最终,罗伊俘获了芳心,与瑟莱斯蒂尔走入了婚姻。但是,瑟莱斯蒂尔与罗伊面对婚姻的态度和价值观是完全不一致的。瑟莱斯蒂尔的母亲在她结婚前就警告过她,她和罗伊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她认为婚姻是彼此身心的忠贞不贰,正如她对罗伊的质问:“既然想有外遇,那干吗还要结婚?”而罗伊不同,他认为没有婚姻,何来外遇?婚姻对罗伊来说并不意味着完全忠实。在迈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罗伊从未想过自己要对妻子完全忠诚。婚后的罗伊,钱包里依然有其他女人的电话号码,出门的时候可以故意不戴戒指,还可以在两个人结婚一周年的时候轻松说出自己婚后的出轨。她们二人的婚姻注定是不会长久的。

二、婚姻:彼此陪伴与成长

小说的叙述背景虽然是在当代美国,但其探讨的爱情和婚姻问题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激情可以产生爱情,但婚姻的维系却不能仅仅依靠多巴胺的短暂分泌。爱情需要在婚姻中成长、成熟,继而变为真正的“爱”。而这种爱的基础必然是两个人彼此长久的支持、陪伴、守护与依恋。瑟莱斯蒂尔和罗伊的婚姻是多舛的,瑟莱斯蒂尔一直都未能获得罗伊母亲的认可。结婚一周年时,罗伊在自己家附近的一个旅馆被人诬陷强奸而入狱,而两个人的婚姻也几乎是名存实亡了。陪伴的缺失、成长的失衡,直接构成了瑟莱斯蒂尔内心的空白,她终于意识到这段婚姻的荒诞。

(一)陪伴的缺失

开始的两年,瑟莱斯蒂尔一直坚持到狱中探望罗伊,两个人在平时也会有书信的往来。但是当瑟莱斯蒂尔看到大罗伊坚持亲自埋葬妻子,看到大罗伊在妻子墓旁的样子时,她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婚姻。真正的婚姻应该是夫妻两个人始终对彼此的坚守,是两个人一起成长、成熟,一起渐渐老去;是两个人能够一起抚养孩子长大,即便这个婴儿不是自己的骨肉;是彼此携手度过人生中的每个重要时刻,即便对方生命终结也不忍放手……想到自己和罗伊的婚姻,瑟莱斯蒂尔觉得这就是一场儿戏,她们仅仅在一起生活了一年,而之后的时间就是漫长的等待、彼此的书信与间歇性的探视,她认为自己并不懂得什么叫作“相许”。瑟莱斯蒂尔与罗伊之间确实没有通过彼此关心和相互依恋的方式而构建一种两人专属的亲密关系,即使在罗伊没有入狱的时候,两个人也是时有争吵的。或者,即使罗伊没有被诬陷入狱,两个人也很难构建这种婚姻内部的亲密关系,毕竟两个人对这段婚姻的观点和期待并不一致。她们似乎成为彼此生命中的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二)成长的失衡

面对生活,人总是需要成长,婚姻中的两个人更是如此。鲁热蒙在《爱情与西方世界》中说,真正的爱,相互的爱,必然要求,也必然导致爱的双方是平等的。瑟莱斯蒂尔一直在成长和进步,她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黑人女性,她有自己的爱好和艺术追求。两个人刚结婚时,罗伊的工作也还不错,他志气满满地相信自己能够供养一个家庭,他不希望瑟莱斯蒂尔出去工作。不需要工作的瑟莱斯蒂尔并未停止自己的成长与对艺术的追求,她以罗伊婴儿时的样貌为创作基础缝制布娃娃,并受到市长的赞扬与推崇。此时,婚内的两个人都在进步与成长,然而这样貌似平静安稳的生活被罗伊的意外入狱打破。入狱之后,罗伊的生活似乎陷入了一个无限的停顿期,他更多关注的是怎样在狱中生存,他的生活完全脱离了发展中的社会而陷入了停滞状态,他进步的步伐被这个意外事件终止了。而瑟莱斯蒂尔则完全不同,她除了有一个被诬陷入狱的丈夫之外,还有自己独立的艺术追求,她的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经常登上美国黑人名人杂志。她缝制的布娃娃作为艺术品被展览,获得很多人的认可和推崇,她将自己制作布娃娃的店铺开在城市最繁华的中心街道。她并未因丈夫入狱而怨天尤人、停滞不前,相反她的生命因艺术而灼灼闪光,她的作品和生命都被人们敬重。

安德烈才是更契合瑟莱斯蒂尔的那个灵魂伴侣,他真正地爱着她的全部个性,他认为瑟莱斯蒂尔不属于任何人。在他眼里,瑟莱斯蒂尔即使结婚也从未成为某个人的妻子,婚后的她只不过是个“已婚女人”罢了,她始终完全归属于自己。安德烈用自己每天的生活去陪伴瑟莱斯蒂尔的喜怒哀乐,正像他说的:“跟寡妇结婚也不过如此。她心有创伤,你要为她包扎伤口;当她突然陷入回忆,莫名其妙哭起来时,你要为她提供安慰;跟她叙旧,你不能让她想起她不愿想起的事情,同时还要告诫自己为一个死人吃醋不理智。”安德烈是那个可以终其一生默默守护瑟莱斯蒂尔的人,他可以陪着瑟莱斯蒂尔一起慢慢成熟甚至老去,他对她的爱更多的是一种自主而持久的行为,而不是源于一时的激情和短暂的多巴胺分泌。

三、责任的主动承担与救赎

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瑟莱斯蒂尔始终是她自己的。她不会因为盲目的爱情和世俗婚姻的道德束缚而无止境地降低自己,她不会因为丈夫的入狱而停止成长与追求。她是强者,是一个真正拥有爱的能力的人,所以她不惧世人的眼光,敢于做出并执行自己的决定,敢于维护自己的尊严。一个拥有爱的能力的人,必定能够承担家庭的责任,并完成对他者的救赎。

面对这段多舛的婚姻,瑟莱斯蒂尔是两人中更独立和清醒的那一个。当罗伊被关到监狱里的时候,瑟莱斯蒂尔发现自己怀孕了。罗伊希望瑟莱斯蒂尔能够将孩子生下来,但她还是选择拒绝将这个孩子带到人间。而她的这种做法,谁又能说不是对未出世孩子的一种爱和保护呢?瑟莱斯蒂尔是清醒和理性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的境遇中,所以她再三思考之后还是决定拒绝这个孩子。她不喜欢去监狱探视罗伊时被狱警贴身搜查,因为这种搜查明显有对女性不尊重和猥亵的意味。正如小说中所写,一个正常的女子又怎会需要到监狱这样的地方探视呢?瑟莱斯蒂尔直面自己的内心感受,勇敢地对罗伊的苦苦哀求说“不”。然而,这并不能说明瑟莱斯蒂尔是一个绝情的女性。在葬礼上,瑟莱斯蒂尔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婚姻是什么样的,她明白安德烈才是适合自己的。但她并未迫不及待地开始自己的幸福生活,她想到的是怎样才能降低对罗伊的伤害。

鲁热蒙认为,婚姻意味着承诺,这承诺并不能令我们始终维持当下的情感状态,但它能令我们在未来担负起相应的责任。正是因为瑟莱斯蒂尔拥有爱的能力,所以她从未拒绝与丈夫一同承担不幸。最初,她与罗伊保持书信往来,也会在探视时间去看望他。当她发现罗伊并不是自己的理想伴侣的时候,她想到:“我怎么能送他一份离婚协议书,让他再次受制于政府的判决,再次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同时,她依然坚持为罗伊提供物质上的帮助,甚至提出要给也在监狱中的罗伊的父亲以物质和资金上的支持与帮助。瑟莱斯蒂尔虽然不会在公开发表言论时提到自己在狱中的丈夫,但她依然坚持让班克斯叔叔为罗伊上诉。罗伊的母亲去世,瑟莱斯蒂尔依然在葬礼上唱歌,并尽心尽力陪伴大罗伊安葬罗伊的母亲。虽然她已明确自己对罗伊早已没有了爱情,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伴侣应该是安德烈,但她依然主动承担了与罗伊这段婚姻中两人的共同责任。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说:“身体表现了我对于世界的介入的个体化。”瑟莱斯蒂尔从未抛弃自己的丈夫,她用自己的身体承接了刚出狱的罗伊。瑟莱斯蒂尔认为:“这栋房子就如我的身体一样与我感应相通。还没开门,我就能感觉到屋内有人,就好比你的子宫发生微小的痉挛,提醒你做好准备。”“身体”“子宫”,这两个词语无疑显露出这栋房子对瑟莱斯蒂尔的私密性,但当熟悉又陌生的罗伊径自进入时,瑟莱斯蒂尔“走向他,感觉双腿不是自己的”,她的身体已经自为地选择了对待罗伊的方式。当罗伊试图求证瑟莱斯蒂尔对他的爱时,他用他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方式亲吻她,瑟莱斯蒂尔坐在那里,像一只布娃娃任他摆布。她认为自己此时“不得不提供安慰”,她认为“我们每个人做爱时都有一个与爱无关的理由”。面对刚出狱的丈夫,瑟莱斯蒂尔认为自己无法拒绝,她必须抚慰他,甚至是用自己的身体。这时候的瑟莱斯蒂尔对罗伊早已没有了爱情,她的接受是女性用自己的身体对婚姻责任的担当。诺瓦利斯说:“女性是男性的希望。”对于罗伊来说,瑟莱斯蒂尔是他在狱中唯一的希望和渴念,她是他曾经生命痕迹的凸显,也是一个出狱者重新面对世界时的转接点。正如歌德所说:“永恒女性自如常,接引我们向上。”正是由于瑟莱斯蒂尔的主动承担,罗伊终于在“卧室那片神圣的黑暗中”获得了救赎。当罗伊感觉自己被抛弃而绝望、无助时,瑟莱斯蒂尔用自己的行为、态度和身体完成了对罗伊的抚慰、救赎与向上的指引。

四、结语

路文彬曾说:“只要不再想着占有,婚姻的意义便开始自动呈现。”罗伊最终放下了瑟莱斯蒂尔,放下了自己对曾经这段婚姻的执念,正是因为他的主动放弃,他获得了另一个能够真正敞开全部身心抚慰、包容他的妻子——达维尔。瑟莱斯蒂尔与安德烈在小说结尾并未走向婚姻,因为瑟莱斯蒂尔“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其实,瑟莱斯蒂尔此时不结婚,难道不是更好地诠释了婚姻的意义吗?她和安德烈从未想要将对方占有,他们的关系是一种自在存在——彼此不再成为对方的“对象”,他们真正实现了两人的“共在”。不需要彼此占有的婚姻关系也许是更稳固且坚韧的,他们现在难道不是已经获得了一种美满的婚姻生活吗?可见,婚姻除了有激情和相互陪伴、成长之外,还应具备双方对责任的承担。只有这样,婚姻才会幸福且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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