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民族背景下德昂族聚居地区三种语言认同调查研究*

段聪丽 王德仙

（1．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外国语学院，云南 芒市，678400；2．保山学院外国语学院，云南 保山，678000）

一、研究背景

语言是人心相通的基础，“一带一路”的建设必须解决语言相通的问题。中缅山水相连，世代比邻而居。“一井两国”“一寨两国”“一院两国”在中缅两国长达 2200公里的边境线上长存不变。2017年“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在北京召开，得到了缅甸政府的响应和支持。2020年习近平总书记访问缅甸，提出构建中缅命运共同体。语言为中缅命运共同体建设铺路架桥，为两国经贸往来、人文交往、合作发展奠定坚实基础。中缅边境世居的傣、景颇、阿昌、德昂、傈僳等民族与缅甸的掸、克钦、迈达、崩龙、傈僳等民族同宗同族，同一民族跨境而居，通婚互市，具有相同或相似的语言。通过语言文化交流，有利于增进彼此了解、信任和友谊，有利于探寻中缅两国在文化、利益方面的契合点，促进文化互鉴和彼此认同，夯实民意基础，深植社会根基，为经济合作和政治对话创造有利的条件。因此，语言在构建中缅命运共同体，积极推进中缅经济走廊项目合作，提升双边贸易和投资水平，加快复工复产合作，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过程中具有独特的优势和作用。尤其是中缅边境地区跨境民族语言认同、国家通用语认同和外语认同与中缅命运共同体建设息息相关，与跨境民族地区的边疆安全紧密相连，同时也是传承与保护民族语言文化的重要方面。

二、国内外跨境民族语言认同研究

国外的语言认同研究始于20世纪60年代，研究者们从不同角度阐释了语言与认同的关系。Gumperz（1982）提出语言是民族语社会认同的基础[1]。Giles 和Johnson发现对少数民族群体而言，民族语言是民族身份认定的重要方面[2]。语言同化模式和语言融合模式是国外研究的重要发现，前者认为官方语言熟练程度对少数族裔适应主流社会环境至关重要，后者认为少数族群不必放弃自己的本民族文化来适应外围环境；提升官方语言熟练程度与本族群语言文化的忠诚并不矛盾。Harrison（1998）指出认同是通过文化，尤其是通过语言建构起来的[3]。Joseph（2004）语言认同是其他认同问题的基础[4]。

国内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语言与认同进行探讨。黄行（2016）提出语言认同是族群认同的重要属性[5]。黄亚平，刘晓宁（2008）语言认同是一种文化心理的趋同现象，语言认同揭示人们如何通过“语言”来体现自己的身份归属和身份认同等问题[6]。陈新仁（2008）指出语言是民族成员自我认同的重要因素，是传递民族文化的一种方式和途径，是维护民族认同的基础之一[7]。自人类社会形成民族以后，民族语言就成为保持民族一体感和认同感的标志。语言认同可直接体现民族认同，个人的民族认同之中也有民族语言认同的内容。

云南跨境语言资源极为丰富，仅滇缅跨境语言就多达12种，包括彝族语、哈尼语、傣语、苗语、傈僳语、拉祜语、佤语、景颇语、阿昌语、怒语、德昂语、独龙语。跨境语言及其认同是跨境民族研究的主要内容之一，这些年来不断引起国内学者的广泛关注和研究兴趣。笔者于2021年5月1日在中国知网以“篇名”为“族名+语言认同”搜索，检测到为数不多学术论文，其中景颇族语言认同1篇，德昂族语言认同2篇（核心期刊1篇），傈僳族1篇（硕士论文），傣族1篇（硕士论文），阿昌族1篇（硕士论文）。

王丽娟(2020)德昂族语言认同调查研究——以陇川德昂族为例。她的调查发现章凤镇德昂族大多会说 3 种语言:德昂语、傣语和汉语。德昂语熟练程度存在代际性差异；傣语无明显代际性差异；汉语熟练程度存在代际性差异；陇川德昂族对汉语的态度不断提高，汉语是德昂族与其他民族交际的重要工具；德昂族对母语有较高的民族情感和民族认同[8]。祝锋(2020)阐述了中国境内德昂族汝买支系族群语言关系与语言自信，她的研究对于汝买语言的活态保护有着重要的意义[9]。杨玉（2013）对云南少数民族大学生民族认同与语言态度研究，调查发现云南少数民族大学生对汉语、本民族语和英语的地位、功能以及发展前途等都持有较为肯定的看法和态度，但是程度不一，汉语程度最高，本民族语次之，英语最低，性别、年级、民族都影响语言态度[10]。不难发现，国内以少数民族大学生为调查对象，探讨民族学生的语言使用、民族认同现状及语言态度情况居多。然而，很少有研究调查涉及跨境民族基础教育阶段学生的语言使用、态度及语言认同的研究。冯智文（2020）指出目前国内关于跨境民族语言认同，存在研究内容狭窄，研究方法单一，研究样本小，分析成因不足等诸多问题[11]。

三、研究简介

研究对三台山乡德昂族聚居地区九年制学校的303名学生进行了分层随机抽样语言使用、态度及认同问卷调查，其中207名小学生、95名初中生。三台山德昂族民族乡是全国唯一的德昂族乡，位于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芒市中部，德昂族是该乡镇的主体民族，同时分布着汉、景颇、傣、阿昌、傈僳等民族，德昂族在调查地点具有典型性。调查设计充分考虑了受访者的年龄、民族构成、男女性别比例、学校类型等因素对调查结果效度和信度的影响。本调查研究主要围绕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的语言地位、语言使用和语言认同情况，旨在探究命运共同体背景下如何正确处理国家通用语、跨境民族语言和外语和谐发展的关系，以期为边疆民族地区更好地制定和完善相应的民族语言政策提供参考依据。

四、结果与讨论

（一）受访学生的民族构成

依据表1，分析全体受访学生的民族构成。整体上看，303名受访学生主要包括德昂族、汉族、景颇族、傣族等民族，其中德昂族占受访学生的69.64%，汉族占14.19% ,景颇族占13.86%,阿昌族、傈僳族、傣族和其他民族占受访学生的2.31%。调查地点是全国唯一的德昂族乡，中国境内主要德昂族聚居区，因此，德昂族在人口数量、文化传统、宗教信仰，还是生活习俗都处于强势主导地位，同时也是境内德昂语言文化传承较好与保护较为完整的村落。

（二）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认识的重要性分析

根据表2，汉语、德昂语及英语在受访学生心中具有一定地位，但各语言重要程度不尽相同。在被问及“你觉得哪一种语言对你来说最重要?”，76.9%的受访学生认为汉语最重要，9.9%的受访学生认为德昂语最重要，6.93%的受访学生认为英语最重要，6.27%的受访学生选择了其他语言最重要。汉语、民族语及外语的语言地位从高到低依次为:汉语、德昂语及英语。由于汉语的广泛普及，同时为了更好更快地融入主流文化社会和在主流社会里获得更好的发展，76.9%受访学生认为汉语是他们学习及生活中最重要的语言；民族语言既是民族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 又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 民族文化通过民族语言来传承，接近10%的受访学生对自己的民族语言具有极为强的情感，德昂语通常在家庭内部，村寨内被广泛使用，部分汉族及景颇族学生同时兼用德昂语。在全球化背景和中国扩大对外开放的格局下，接近7%的受访学生认为英语是其最重要的语言。6.27%的受访学生选择傣语、景颇语、缅甸语为最重要的语言，德昂族与其他民族交往交流较为频繁，因此出现一定的语言兼用现象。

汉语被德昂族聚居区中小学生认为是当下最重要的语言。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多文种的国家，实现文化认同，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就是推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周庆生（2016）指出汉语普通话是国家通用语言，是国家语言生活最重要的知识信息交流传播工具。将普通话定为国家通用语言，旨在强调其在主要正式官方场合的通用性，在不同方言、语言地区的通用性[12]。另外，学习和掌握汉语是获得国家认同、中华民族认同的基础；学习和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是提升国家认同感、中华民族认同感的重要表现。民族语言认同应以国家语言认同为前提，国家语言认同应以充分尊重民族语言认同为前提（黄行2012）[13]。总提来说，由于升学、就业等现实因素，以德昂族为主体民族的多民族聚居区中小学生对汉语的重要性认识非常到位。

表1：受访学生的民族比例统计

表2：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重要性认知情况统计

表3：受访学生对汉话、德昂语和英语掌握情况统计

（三）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掌握情况分析

从表3可以看出，德昂族聚居地区学生的汉语掌握情况为: 21.78%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汉语水平达到优秀，41.25%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汉语水平良好，31.35%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汉语水平一般，4.62%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汉语差，不到1%的受访学生认为不会说汉语，从而可知:超63%的受访学生汉语达到良好以上水平，汉语在德昂族学生中掌握情况较好。德昂语掌握情况为:39.93%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德昂语优秀，23.76%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德昂语水平良好，6.27%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德昂语水平一般，5.94%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德昂语差，24.09%的受访学生不会说德昂语，这部分学生主要为汉族、景颇族及傣族，从而可知:（1）超过63%的受访学生德昂语水平良好，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掌握情德昂语况很好，且无明显的代际传承差异；（2）从优秀到一般所占比例为76.35%，远大于德昂族学生所占比例69.64%，说明此地区的其他民族也会讲德昂语，存在多语使用现象。英语掌握情况为:2.31%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英语优秀，5.28%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英语水平良好，43.56%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英语水平一般，35.64%的受访学生认为自己的英语差，13.2%的受访学生不会说英语，从而可知:超7%的受访学生自测英语水平良好，英语为代表的外语掌握情况在受访学生中不理想。综合上述分析，德昂语在受访学生中掌握情况最好，汉语次之，英语掌握情况最差。

杨玉（2013）民族语言是民族交际的重要工具，是民族成员之间交流信息、传承文化和维系民族认同感的媒介，它能促使民族成员之间在认知、行为、情感等各方面产生同质性和一致性[10]。从语言掌握程度来看，被调查的中小学生掌握德昂语的能力最佳，体现出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在语言水平与民族认同之间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受访学生掌握汉语能力仅次于民族语，最后是英语，语言掌握排序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少数民族语言习得规律性特征。绝大部分学生在接受学前教育之前主要使用自己的民族语包括德昂语、景颇语等，在学前教育及小学阶段逐渐习得汉语，4年级以后才开始学习英语，语言掌握与其接触时间成正比。语言是民族成员自我认同的重要因素，是传递民族文化的一种方式和途径，是维民族认同的基础之一。自人类社会形成民族以后，民族语言就成为保持民族一体感和认同感的标志（陈新仁 2008）。语言水平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语言态度，语言态度也影响民族认同，德昂族聚居地区受访中小学生总体掌握本民族语言程度很好，表明其对母语有较高的民族情感和民族认同，这将有助于今后德昂族语言文化保护及传承。

（四）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使用情况分析

从表4可知，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汉语使用情况为:28.72%的受访学生总是使用汉语交流，43.56%的受访学生经常使用汉语，25.08%的受访学生有时使用，接近3%的受访者不使用或者根本不使用汉语。总体来说汉语在受访学生中使用频率高，约73%的受访学生在学校中主要使用汉语进行学习、沟通及交流。德昂语使用情况为:27.39%的受访学生总是使用德昂语，27.73%的受访学生经常使用德昂语，15.84%的受访学生有时使用德昂语，7.92%的受访学生不使用德昂语，21.12%的受访学生根本不使用德昂语（主要为汉族及景颇族学生）。总体而言，德昂语在受访学生中使用较为普遍，使用频率较超过55%，德昂语仍然是族群内部，家庭内、村寨内及集市上交流的主要语言。英语使用情况为:3.96%的受访学生总是使用英语，10.56%的受访学生经常使用英语，55.12%的受访学生有时使用英语，15.84%的受访学生不使用英语，14.52%的受访学生根本不使用英语。英语在受访学生中使用频率不高，大部分仅限于课堂学习。综合上述分析，三种语言使用频率从高到底为:汉语、德昂语、英语。

汉语熟练程度对德昂族适应主流社会环境至关重要，从表2可知，76.9%的受访学生认为汉语是自己最重要的语言，汉语对自己的未来有积极作用。德昂语是大部分受访学生的母语，入学之前一直使用，入学后德昂语在学校的使用仅次于汉语。作为国际通用语的英语使用频率较低，使用地点仅限于课堂学习。黄行（2012）认为通用语言承担较多社会交际工具功能,而少数民族语言承担较多文化认同功能,二者互相补充又互相不可替代[13]。显然，当地学校、家长及学生都已经深刻认识到汉语对学生今后的升学及就业起着决定性作用，而德昂语对德昂文化传承及语言保护具有重要意义。

表4：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使用情况统计

表5：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的认同维度情况统计

（五）受访学生对汉语、德昂语和英语的认同维度分析

从表5可知，超过71%的受访学生认为学好德昂语、汉语和英语三门语言一样重要；超过89%的受访学生表示平时很愿意与周围的人讲汉语；超过43%的受访学生反对“‘一带一路背景’下德昂语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学好汉语和英语才重要”的说法。约65%的受访学生对反对少数民族学生学习英语不如汉族学生好，因此，英语课程应该被取消的说法，这表明受访学生对德昂语、汉语及外语教育均持积极肯定的态度,相比较而言,学生对汉语认同度最高，对德昂语认同排第二。受访学生对虽然对英语具有积极的认同，但是英语的习得、掌握及使用在德昂族聚居地区都很不理想。金志远, 陈婷（2010）指出在处理三者关系时，既要肯定民族语言的核心价值，又充分认识学习汉语的重要性,还要看到学习外语的必要性[14]。因此，理性处理好三者的和谐关系对边疆民族地区的语言规划及教育极为重要。中缅命运共同体背景下，德昂族聚居地区的学生对汉语、民族语、外语重要性具有充分的认识，学生对汉语的高度认同凸显了汉语是国家语言生活最重要的知识信息交流传播工具；对自己本民族语言的认同体现了民族语是民族成员之间交流信息、传承文化和维系民族认同感的重要媒介；对外语的认同则表明全球化背景下民族学生掌握外语的必要性。汉语的熟练程度对德昂族适应主流社会环境至关重要，英语的水平决定了他们人生能走多远，德昂族聚居地区的学生在提升汉语水平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对本民族语言的掌握及使用。在适应外围环境的过程中德昂族聚居地区学生未放弃自己的民族语言文化，汉语的熟练程度与德昂族语言文化的忠诚未产生矛盾。虽然德昂族聚居地区受访学生的英语掌握及使用现状不佳，但其对外语学习的必要性具有较高认同。同时值得注意的是提高德昂族聚居地区的外语教育教学水平是一项艰巨而繁重的工作，需要长期的探索与实践。

五、结论启示

在全球化和多元文化背景下，理性地处理民语、汉语和外语的关系问题已经变得十分紧迫。基于多维视角的问卷调查、观察、访谈和多层次的数据分析，本研究在德昂族聚居地区基础教育阶段学生对国家通用语（汉语）、民族语（德昂语）及外语(英语）认同方面取得了一些新的发现，初步掌握了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对国家通用语（汉语）、民族语（德昂语）及外语(英语）认识特点。调查发现: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对国家通用语（汉语）的认同度最高；其次是民族语（德昂语）；再次是外语（英语），但其外语的掌握情况不佳，外语使用范围也仅限于课堂。三者认同度从高到低依次为:汉语、德昂语和英语，德昂族聚居地区学生对国家通用语的认同高于民族语认同及外语认同，与此同时其民族语的核心价值保持相对稳定，对外语学习的必要性也有较深的认识，汉语、德昂语及英语在德昂族聚居地区中小学生中表现出和谐共生的态势。

调查对跨境民族地区的汉语、外语教育及跨境民族语言的协调发展具有一定的启示。同时，中缅命运共同体背景下研究德昂族聚居地区的国家通用语（汉语）认同、民语（德昂语）认同和外语（英语）认同，对于制定跨境少数民族地区语言教育规划、维护边疆地区的安全和稳定、加强民族团结、全面推进缅中经济走廊建设，扩大人文等领域交流，加强语言在国际舞台上的沟通协调作用，构建缅中命运共同体等都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