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经济结构性转型促高质量发展
——经济结构性转型的国际经验及启示分析

2022-07-29 04:50刘小娟
西南金融 2022年7期
关键词:升级制造业转型

○刘小娟

中国工商银行博士后科研工作站 北京 100140

一、经济结构转型的一般规律

(一)经济结构的转型逻辑

所谓经济结构转型是指经济体内部各部分之间的占比向更加协调、更加健康、更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方向转变。由于经济结构具有多重含义,因此经济结构转型的含义也是多重的,一些学者和经济学家将经济结构转型等同理解为产业结构转型(刘志彪和凌永辉,2020),以第一、二、三产经济增加值占整体的比例确定所处的发展阶段。然而,另一些学者认为仅以产业转型理解经济转型是不全面的,全面的结构性转型还需要关注城乡和区域结构,以及市场需求结构的变动(李克强,2010;钞小静和任保平,2011)。

关于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理论,可以分为产业转型升级理论和区域转型升级理论两大类。产业结构转型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17世纪末配第发现商业的收入高于工业、工业的收入高于农业的基本事实(Petty,1672);在此基础上,费歇尔(Frankle,1935)提出了三类产业的划分;随后,克拉克(Arnold,1940)通过大量实证研究表明随着全社会人均国民收入的增加,就业人口首先从第一产业向第二产业转移,随后向第三产业转移,就业人口转移的动力是不同产业间的相对收入差距,这构成了著名的“配第-克拉克定理”。随着对产业转型理论分析的不断深入,学者们对于“需求”在产业升级中的角色的认识也更为清晰,如库兹涅茨(Kuznets,1941)认为,第一产业在国民收入中的占比下降源于随着收入水平的增加,农产品的需求收入弹性低,收入的增加不会导致需求的增加,而第三产业在国民收入中的占比上升源于工业产品和服务这类商品的需求收入弹性更高,因此,随着国民收入的增加,就业人口会从第一产业向第二、第三产业转移;换言之,需求结构推动产业结构向高级化发展。

区域转型升级强调新的经济结构取代原有的经济结构,区域内经济结构的升级促进了区域内经济增长,区域新的经济结构形成、原有经济结构向其他区域转移促进了区域间经济协调。换言之,区域转型升级包括区域经济增长和区域经济结构转型两方面。区域经济增长方面,20世纪50年代,美国经济学家诺斯在霍伊特建立的城市发展预测模型的基础上,用宏观经济变量代理城市经济变量,形成输出基础理论,强调区域外的需求是促进本区域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Douglass C North,1955)。区域经济结构转型方面,新经济地理学理论阐述了区域经济中普遍存在的三种效应:市场接近效应、生产成本效应和市场拥挤效应,其中前两种效应最终表现为空间聚集力,而第三种效应表现为空间分散力,当聚集力和分散力不均衡时,不断强化经济聚集区域区位优势的循环累积过程就会发生(Krugman,1991)。举例而言,当工业生产略微占优的区域吸引了其他区域的劳动者时,该区域的劳动生产率提高将带来规模效应和区域经济增长,同时,参与工业生产的劳动者也扮演着消费者的角色,他们常把工资收入消费在自己就业的地区,这也促进了工业之外的服务业的发育,结合产业结构理论,该区域就同时实现了经济增长和经济结构转型。根据该理论,区域转型升级由区域经济的聚集和分散而产生,由需求结构的变动而推进。

在需求结构带动区域经济结构转型升级的基础上,跨空间的区域产业转移应运而生。根据边缘城市理论(Garreau,1991),当一个区域内的核心城市的产业结构由农业为主升级为工业为主,原有的农业就将转移到区域的边缘和郊区;类似地,当该核心城市的产业结构继续优化,由工业为主升级为以服务业为主,工业也将转移至成本更低的其他城市,如此循环,城市的形态由单中心向多中心,甚至网络化发展。与此同时,一个国家内不同区域的经济结构也循着类似的逻辑演变,且在区域内经济结构演变的过程中,更高级的消费需求不断释放,区域经济不断增长、区域结构不断优化,进而实现区域内和区域间的协调发展。

(二)需求变动是经济结构转型的核心动力

投资、消费和进出口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构成社会总需求。一方面,社会总需求的稳定增长有利于经济稳定运行,为产业和区域结构升级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另一方面,社会总需求结构的变化也将促进经济结构的变化。

理论上,按照库兹涅茨的产业结构理论,消费需求的变动会吸引投资到相应的产业,进而引发产业结构的变动;类似地,有规划的投资也将引导产业结构向更加健康、持续的方向发展。区域经济领域,出口需求是早期区域经济快速增长的动力源泉,然而,随着区域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劳动力的收入提高,固定资产投资的增速放缓,消费需求逐渐取代出口需求成为区域经济发展核心动力,需求的升级引导区域经济结构的升级。

实践中,中国在经历了40余年的高速增长后,内外部环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引发了需求结构的变革。出口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前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驱动因素,中国政府在招商引资、土地使用、人力供给、企业税收等多方面的优惠政策,加之中国加入WTO的特殊历史窗口,中国经济实现了第一阶段的快速增长;但随着金融危机的波及、国际地缘政治的变化、中国内部人口红利的消退,出口难以维持第一驱动力的地位,表现为出口比重波动回落。2008年以后,投资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然而随着外部环境和要素禀赋的变化,财政刺激和货币扩张对经济拉动效果逐渐减弱、固定资产投资拉动经济增长的效率下行,表现为投资比重持续下降。2015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来,扩大内需成为关键词。近年来,短期的消费刺激政策和长期的共同富裕战略,加之配套的国民收入分配、城乡收入分配优化体系,促进了国民消费需求释放,使得消费成为驱动经济的主要因素,比重较快上升。这意味着,需求尤其是消费需求的变革将成为驱动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核心动力。

(三)经济结构转型的实现方式

经济结构转型就是尽可能使经济结构趋向最优配置。根据前文的分析,需求结构的变动构成现阶段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核心动力,因此,适度地刺激和释放潜在的需求成为实现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方式。

从产业结构演进来看,新兴产业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成为主导,落后产业会不断消退,但这个过程如果仅仅依靠市场的力量,则需要较长的时间。政府通过制定科学的国民收入分配体系和税收制度,释放对于新兴产业的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以消费倒逼投资,以投资促进升级,加速产业结构调整的步伐。同时,政府通过优化营商环境,构建高效规范、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激发微观主体进行技术革新和产业升级的动力。具体实现路径包括:其一,结合理论和国际经验明确产业升级的基本逻辑,把握新兴产业的发展前沿动态;其二,明确当前产业发展所处的阶段,结合产业发展的基本规律并关注未被满足的需求,逐步实现产业结构转型。

从区域结构变革来看,不同区域由于资源禀赋、发展阶段的差异,发展的重点也存在差异。区域内部优势产业的发展会带动区域内消费结构的升级,以增长促消费,以消费促转型,实现区域内主导产业的升级,营造区域内部实现良性循环,但这个过程同样需要科学的国民收入分配制度和公平的市场竞争为保障。具体实现路径包括:其一,分析区域优势,确立主导产业;其二,着力发展主导产业,确保产业在全市场范围内具有竞争优势;其三,协调好区域内主要产业和其他产业的关系,通过产业集群,协同发展;其四,通过主导产业的动态管理,发挥扩散效应,实现主导产业结构升级和区域结构升级。

二、美国经济结构转型回顾

(一)美国经济结构的演进

1.美国的经济结构演进以经济增长为支撑,人口和需求结构变动为驱动力,最终表现为产业结构升级。美国作为典型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其经济结构演进不仅反映了本国经济发展的历史,更反映了市场经济主导下经济结构发展的一般规律。本部分将从美国GDP构成、产业结构、需求结构和区域结构几个方面展示美国经济结构的演进历程。

自二战以来,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一直保持较为稳定的增长,内部结构也呈现出规律性的变化。个人消费支出一直是美国GDP的最大部分,且比例越来越高,印证了美国以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其次是政府消费和投资,其增速与GDP的增速基本持平,在GDP中的比例也保持不变;净出口占GDP的比重低,石油危机前基本为0,其后规模不断增加且数值为负,意味着美国的出口金额小于进口金额,对GDP的贡献为负。2000年以来,GDP结构基本保持稳定,个人消费约占70%,个人投资和政府消费、投资分别约占17%,对外贸易约为-5%。

按照产业结构升级理论,一国的主导产业存在从农业到工业,再到服务业的升级路线,美国的三大产业也不例外。二战后的10年,美国的主导产业是制造业;1960年后,美国服务业增加值占GDP比重超过50%,服务业逐渐成为拉动经济的主要动力,经历了近30年的高速增长。2000年以来,美国三大产业基本趋于稳定,服务业占比为85%以上,并依然维持缓慢上升态势;尽管近年来美国重振制造业的政策不断推出,但制造业占比依然在15%以下,并缓慢下降;农业始终维持在1%左右的水平(如图1所示)。

图1 美国的三大产业结构变革

美国制造业经历了“原材料制造业—加工制造业—高端制造业”的结构变革。二战后的10年,钢铁行业是制造业的主导行业;随后近30年,主导行业成为机械、汽车;1980年以来,计算机和电子产品一直占据美国制造业的主导地位。尽管美国制造业的主导产业朝着技术更加进步的方向演进,但在世界范围内,其整体依然缺乏增长,国际竞争力与日俱下。为了重振制造业,美国先后发布了《制造业振兴框架》《先进制造业领导力战略》等多部法案,但技术创新到生产力的转换尚需时间,尚未看到制造业全面复苏的信号。

1960以来,美国的服务业超过制造业,成为主导产业。从服务业内部的结构来看,批发、运输和仓储业在GDP中的占比不断下滑,而金融地产、教育、医疗保健、餐饮娱乐等消费型服务业的占比不断上升(如图2所示),这意味着服务业从服务贸易向服务消费转化。值得注意的是,服务业中的“专业和商业服务”在1975年后的10年增长迅猛,这不仅是服务业的增长,也将对其他产业产生协同的效率提升,促进其他产业的持续升级。

图2 美国的服务业结构变革

个人消费是驱动美国GDP增长最主要的力量,从居民消费看美国制造业和服务业发展会发现,制造业中的家具和家用设备自1929年以来一直保持稳步增长,尤其是2000年以后,甚至呈现出指数型增长的趋势;而汽车和与之相关的汽油等能源在2000年以后基本保持不变。服务业中各个细分领域均保持强势增长态势,服装、医疗、食品和娱乐在新冠疫情后再次反弹,金融和保险保持相对平稳(如图3所示)。

图3 美国的消费结构变革

经济总量增长是服务业高速发展的主要原因,人口结构变化则更为精准地对应了上述服务业内部结构变化。具体而言,20世纪60年代,5—13岁人口的占比达到顶峰,美国教育行业在这期间高速发展。70年代末,25—44岁人群占比明显上升,因为具有人群中最强的消费能力,所以该阶段娱乐业得到蓬勃发展(如图4所示)。另外,老龄化也同样是美国社会不可忽略的问题,因此医疗护理行业持续发展。

图4 美国的人口结构变革

2.城市群是美国区域结构优化的重要方式。一国的经济结构不仅包括产业结构,区域结构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美国在产业调整升级的过程中,伴随着各个区域比较优势的发挥,逐步形成了“波士顿-华盛顿”“芝加哥-匹兹堡”和“圣地亚哥-旧金山”三大城市群,分别构成了美国的金融、制造业和科技中心。

(1)波士顿-华盛顿城市群:美国最大的商业贸易和国际金融中心。该城市群位于美东海岸,包括波士顿、纽约、费城、巴尔的摩、华盛顿等11个州,总面积约45万平方公里,占美国面积的4.7%;人口约占美国总人口的20%,是美国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该城市群是美国经济最核心的地带,是全球最大的商业贸易和国际金融中心。

(2)芝加哥-匹兹堡城市群:美国最大的制造业中心。该城市群位于五大湖沿岸,包括芝加哥、匹兹堡、克利夫兰、托利多、底特律等35个城市,总面积约63.4万平方公里,占美国面积的6.6%;人口约占美国总人口的15%;该城市群是美国最大的制造业中心,匹兹堡、底特律等城市聚集了美国钢铁产量的70%和汽车产量的80%。

(3)圣地亚哥-旧金山城市群:美国“科技之城”。该城市群位于西部太平洋沿岸地区,包括南加州、北加州两大城市群,分别以洛杉矶、旧金山为中心,辐射整个加利福尼亚州。区域总面积约40.4万平方公里,占美国面积的4.2%;人口约占美国总人口的12%;洛杉矶为美国第二大城市,是美国石油化工、海洋、航天工业和电子业的最大基地,也是美国“科技之城”,拥有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的数量位居全美第一。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美国的各个城市群形成了自身的比较优势,但随着产业深化发展,城市群内部也形成了全面升级、全面发展的新格局。例如芝加哥—匹兹堡城市群本是美国的制造业中心,是第二产业的聚集地,但随着产业规模的扩大,传统制造向新兴制造转型,金融等服务业在该区域也获得较大程度的发展,凸显了扩散效应。

(二)美国经济结构的失衡与“再平衡”

在参与全球化的过程中,美国诸多的产业转移到新兴市场国家,本国出现了诸如制造业“空心化”等失衡情况。美国经济结构的失衡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以制造业衰退、经济“虚拟化”为代表的产业结构失衡。随着产业结构的升级,美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由1950年的27%下降到2007年的11.7%,与此同时,美国的“去工业化”导致实体经济衰落,实体经济占GDP的比重由1950年的61.78%下降到2007年的33.99%,以互联网和金融服务为代表的“虚拟化”经济成为美国经济的主要支柱。2007年,全球市值最大的上市公司中,前5名中有3家是美国的银行,美国的金融通过复杂的衍生工具,已经脱离了服务实体经济的本质,为美国经济增加了高比例的杠杆和不确定性。二是以过度消费导致储蓄率过低为代表的消费结构失衡。一直以来,美国营造的都是一个“超前消费”的形象,1950年,美国消费占GDP的比重为62%,到2007年,消费占GDP的比重高达68%,储蓄率仅为2.95%。由于没有实体经济的支撑,美国依靠金融资产泡沫支撑着过度消费,外债高企。美国居民消费结构的升级没有转换为实体经济投资,而是不停地依靠杠杆化转移,这就导致一旦资产泡沫破裂,经济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就是在该背景下,由于房地产泡沫破裂产生的。

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注意到其经济失衡的情况不断恶化,因而开始实施“再平衡”战略。表1梳理了美国为实现“再平衡”发布的部分法案,由表1可见,美国试图通过“重振制造业”的方式调整美国的经济结构,通过鼓励创新、高新制造业的发展,在制造业领域继续保持全球的话语中心,实现经济结构的“再平衡”。以最新发布的《2022年美国竞争法案》(America COMPETES Act of 2022)为例,该法案被媒体戏称为“芯片”法案,因为法案中包括为半导体行业提供约520亿美元的巨额拨款和补贴,还包括投入450亿美元补贴高技术产品供应链。

表1 美国“再平衡”法案列举

美国试图通过制造业,尤其是高科技制造的发展,改善产业结构失衡和过度依赖虚拟经济的现状,提高实体经济占GDP的比重,将居民合理的消费需求转换为相关产业发展的动力,实现经济结构的“再平衡”。

三、日本经济结构转型回顾

(一)日本经济结构的演进

1.日本的经济结构表现出“经济增长放缓、老龄化趋势、需求疲软与制造业衰落”的特征。日本经历了战后经济修复、持续高速增长,迅速进入发达国家行列,20世纪90年代以后,GDP总量增长缓慢,内部结构也逐步进入稳态。与美国类似,日本的个人消费也构成GDP的最大部分,但比例远不及美国,大约为50%;其次是政府消费,该部分在经济构成中也占据重要位置,体现出政府在经济中的位置。将个人消费和政府消费统一来看,其占GDP比重约为75%,这印证出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后,消费将成为拉动经济的主要力量。另外,投资也一直是拉动经济增长的稳定力量。

从三大产业来看,日本从战后的“一三二”演化为1960年的“三一二”,最终在1970年后稳定在“三二一”的结构(见表2)。具体而言,日本就业人口在第二产业的占比经历了先上升再下降的“倒U型”,这与20世纪70年代日本优先发展高级重化工的产业政策相匹配,也与“广场协定”后日本制造业成本优势不再,产业向国外转移相关;随后,“技术立国”的发展主张取代“贸易立国”,以开发密集产业、高级型组装产业、流行消费产业和知识型产业为代表的第三产业持续增长,成为日本支柱产业(如图5所示)。

图5 日本的三大产业结构变革

日本的制造业发展历程与产业政策的调整一一对应,经历了“劳动密集型—资本密集型—技术密集型—知识密集型”四个阶段,实现了制造业的转型升级。从制造业细分领域来看,机械和交通基本已经维持在相对稳定的阶段,基本金属如钢铁等波动下降,知识密集型的电子元件和器件不断提升(如图6所示)。尽管从宏观数据来看,日本的制造业实现了结构升级;但从微观层面,一些作为日本主导产业的制造业子行业不再具备国际竞争力,如电子产品领域的佳能、尼康和索尼,尽管在拍照领域技术水平最高,但难以抵御智能手机对其的冲击,再如汽车领域的丰田,尽管在燃油车时代以高性价比驰骋全球,却面临着新能源汽车的强大冲击。

图6 日本的制造业结构变革

作为当前日本经济支柱的第三产业内部也经历了较为明显的分化(如图7所示)。首先,随着经济发展的推进,住宿和食物等保障基本生存的服务规模呈现下降趋势;其次,受国际力量的影响,具有高附加值的金融与保险业并没有得到良好的发展;最后,教育、医疗、养老和健康服务直接受日本的人口结构影响,由于“老龄化”和“少子化”,教育领域发展停滞,而健康产业蓬勃发展。总之,服务业内部的变动主要源于人口结构和与之相关的需求结构的变动。

图7 日本的服务业结构变革

尽管居民消费构成日本GDP的最大部分,但从发展趋势来看,日本家庭消费的商品从非耐用品到耐用品的升级并不顺畅,耐用品、半耐用品消费占比甚至在20世纪90年代出现短暂的下滑,而非耐用品消费占比持续回升。目前,该趋势虽然已经扭转,但绝对规模依然长期没有增长,日本的消费乏力也可以解释长期以来整体经济的低迷状态。

日本人口的突出特征是老龄化。自二战以来,日本65岁以上人口呈现指数型上升,因此,与养老相关的产业,如医疗保健、个人护理等在经济中持续稳步增长。适龄入学人口(5—13岁)的数量在1960年左右达到顶峰,波动下降到1970年,随后迎来一小波上升,但从1980年以后一直下降,因此,教育业在服务业中的比重一直维持在较低水平。具有工作能力、消费能力的25—44岁人群的变动趋势与5—13岁类似,但比他们滞后20年,目前已进入下降阶段(如图8所示)。这一方面会降低劳动力的供给,导致劳动成本上升;另一方面会降低消费需求,不利于经济持续增长。

图8 日本的人口结构变革

2.日本的区域结构的典型特征为区域间差距扩大与缩小循环变动。与美国类似,日本在发展过程中也形成了东京都市圈、大阪都市圈和名古屋都市圈三大核心城市群,三大都市圈贡献了国家约65%的GDP,拥有超过1亿人口。但相比于城市群、产业集群等区域经济特点,日本区域经济更典型的特点是区域间差距的变动。

区域结构是经济结构的重要部分,区域结构失衡会造成需求失衡和社会不稳定,阻碍经济进一步发展和结构优化。战后,日本地区间的差距经历了“扩大—缩小—再扩大—再缩小”的过程(见表3),其失衡的原因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点:一是地方传统产业发展状况;二是工厂的选址和迁移;三是不平衡的财政补贴和交通等基础设施;四是发展不均衡的信息化基础设施。

表3 日本的地区间经济差距

(二)产业政策、内外结构失衡与“中等收入陷阱”

不同于美国的经济发展主要依靠市场,产业政策在日本经济增长和结构调整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甚至一度成为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利器。日本的产业政策是在国家战略的基础上设定的,表4梳理了日本的历次产业政策。

表4 日本的产业政策回顾

二战后,日本的国家战略经历了“贸易立国—重工业立国—技术立国—科技立国”四个阶段。在贸易立国阶段,日本采取了倾斜生产方式的产业政策,通过发展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发挥劳动力成本低廉的优势,奠定了经济基础;同时,日本也重点发展煤炭产业,用自产的煤炭支持钢铁,再用增产的钢铁支持煤炭业循环扩大再生产,带动整个经济的恢复。经过一段时期的粗放式发展,煤炭、钢铁、电力等行业虽然产量高,但效率低,为了国家经济的持续发展,日本进入重工业立国阶段,首先通过产业合理化政策优化煤炭、钢铁、电力、造船行业的结构,提高技术和效率;然后通过产业振兴扶植政策,振兴和扶持新兴成长性产业,引导产业结构向更高级转换。1960年后,日本发现国际参与者通过主导重工业、化学工业获得了高额的利润,因此将国家战略更改为技术立国,通过重化工产业政策试图在该行业获得一席之地;由于此前日本的发展大量依赖石油进口,石油危机后成本飙升,还受到美国等传统资本主义国家的贸易限制,加之日本内部人口红利消失,环境问题凸显,国民经济有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危险,这些都倒逼日本转变产业结构,因此在石油危机后的近10年,日本开始发展知识密集型的中高级重工业、污染物排放产业,以应对石油进口的依赖和环境问题。1980年后,伴随着国际新技术的发展,日本也进入科技立国阶段,通过信息科技产业政策鼓励创新,并试图在集成电路、人工智能领域实现新的发展。

得益于与时俱进的产业政策,日本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跻身发达国家之列。然而,当前日本经济面临着内外部结构的失衡,甚至有媒体称日本是“失去的三十年”。内部而言,一是经济增长乏力,经济增长中枢大幅降低;二是人口老龄化严重,劳动力供给不足、创新能力不足、消费需求不足;三是技术进步不够,国内产业无法与国际最新技术接轨,原有的竞争优势不复存在。外部而言,一是中国、印度、越南等东亚经济体迅速崛起,通过体制创新和经济转型,这些经济体的产业竞争优势迅速提升,挤压日本市场;二是在贸易全球化的背景下,生产要素全球流动,加速了产业向成本更低廉的地区转移。

四、中国经济的结构性转型现状分析

(一)中国经济发展阶段特征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经历了“奇迹般”的长期高速增长;然而,持续的高速增长被“十三五”以来的“L型”增长取代,经济增速明显放缓;近年来,叠加新冠疫情影响,GDP回归平稳,年均10%的增长一去不复返。与此同时,“高质量”替代“高速”成为新的关键词,经济结构性转型成为新的趋势,提质增效、民生改善、创新成为新动力,制造业成为新亮点。

(二)中国经济结构性转型的内涵

经济结构转型是指经济体内部各部分之间的占比向更加协调、更加健康、更有利于经济发展的方向转变。一些学者和经济学家将经济结构转型等同理解为产业结构转型,以第一、二、三产业经济增加值占整体的比例确定所处的发展阶段,从这个角度而言,过去二十年,中国的经济结构不断优化,产业结构与发达经济体逐渐同步,经济转型初现成效(如图9、图10所示)。然而,仅以产业转型理解经济转型是不全面的,中国经济的结构性转型还需要关注区域间协调、城乡间协调,以及市场需求结构的变动。

图9 1997年各国一二三产占GDP比重

图10 2019各国一二三产占GDP比重

城乡和区域结构转型方面,协调是关键词。其中,城乡协同发展是新发展阶段实现经济增长的重要抓手,以城镇化为战略重点,不断缩小的城乡差异释放了大量新需求;辅之以乡村振兴战略,未来的乡镇经济大有可为。区域协调以“五个统筹”中的“统筹区域发展”为基础,既遵循经济增长的基本规律,如接受经济基础较好的省份GDP增速放缓,又注重不同区域间的发展方向各有侧重,做到全国“一盘棋”。

无论是产业从工业向服务业的转型,还是区域、城乡的协调,背后深层的逻辑都在于中国的经济增长模式已经逐步由原来的“高储蓄、高投资驱动增长”向“高需求拉动增长”转变。以居民消费为例,近十年来,食品消费在居民总消费中的比例逐步降低,医疗保健、教育、文化和娱乐等服务性支出不断上升(如图11所示)。换言之,以区域、城乡协调发展带动的需求增加,将反过来促进高端服务业、高端制造业的发展,进而实现产业升级和结构性调整。

图11 全国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结构

(三)中国经济结构性转型的主要驱动因素

内外部环境的变化是加速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重要力量。内部人口结构的变化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该因素同时影响着人力资本供给和需求;外部环保要求的强化是全球经济发展共同面临的冲击,对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尤为明显;除此之外,中国经济规模的迅速增长要求我们不得不面对新的国际经济政治关系,这也将反过来督促中国进行必要的结构性调整。

1.人口红利消失、老龄化特征与全要素生产率提高。人口红利的消失将弱化资本积累的动力,老龄化趋势将加重社会总抚养成本,加之与人口结构变化密切相关的TFP增速下行,科技创新的意义将愈加重大。

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是中国制造业发育、成为世界制造工厂的重要途径。当前,中国人口总数持续上升但上升趋势骤减,2021年人口仅增长48万,创60年新低;劳动力自2015年到达峰值后开始逐步下降,且劳动力价格不再低廉,人口红利逐步消失。与此同时,人口老龄化不断加剧,60岁以上人口占比不断提升,社会总抚养比自2010年以来波动上升,经济社会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如图12所示)。另外,日本等国的经验表明,随着老龄化进程的推进,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也将降低。

图12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口结构变化趋势

人口红利的消失意味着难以继续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产业升级迫在眉睫,以人工智能技术、智能机器人替代对劳动力的依赖是缓解劳动力不足的重要方式;同时老龄化也催生了诸如养老服务、养老型金融产品、医疗保健等服务类产业需求,该类产业的技术门槛更高、附加值也更高,亦构成产业转型的重要基础。

2.“双碳”目标与产业升级转型。十八大以来,环保成为影响产业发展的重要因素。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代表中国做出承诺——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二氧化碳排放峰值,并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双碳目标对各行各业的影响都是深远的。第一,能源替代是双碳目标实现的重要途径,表现为绿色行业快速扩张,如新能源、清洁能源、新能源车相关的产业蓬勃发展。第二,“双碳”目标的实现有赖于节能减排,表现为高污染行业快速收缩,如水泥、粗钢、有色金属等高耗能产业增速快速下行(如图13所示)。值得注意的是,“双碳”目标下更多的资金需求来源于原有产业升级,如在原有高耗能制造业企业中设备升级,更换能源使用率更高、污染排放更低的设备,而非一个产业直接被淘汰,这将直接促进产业结构由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第三,碳排放是控制碳中和的需求端,碳吸收则是引导碳中和的供给端,森林、湿地及草原生态系统等具有良好的碳汇功能,相关产业也将在政策推动下加速发展。第四,技术研发依然是“双碳”目标实现的重要方式,如利用风电、水电、核电传输时需要的特高压技术,再如碳交易中需要运用的区块链技术,等等。

图13 高耗能行业产业增速快速下行

3.国际地缘政治与核心技术自主可控。国际地缘政治变动是加速中国经济结构性转型的重要催化剂。首先,大国之间的博弈加剧。美国从未面对过像中国这样的崛起力量,无论是体量,还是内涵。近年来,美国通过贸易壁垒,试图直接遏制中国的快速崛起;更重要的是,在产业升级的关键技术和领域,以及新兴产业方面对中国进行围堵,对中国头部企业在技术进步、产业链、供应链安全方面形成威胁。在制定规则方面,美国通过与其盟国构建新的国际体系,试图将中国边缘化,中国的外交需要更多的平衡和智慧。其次,国际民粹高涨,部分地区发生热战。2008年金融危机后,欧美国家因经济低增长和贫富差距扩大,全社会民粹情绪和反全球化思潮抬头;新冠疫情发生后,民粹主义外溢,造成国与国关系割裂,全球地缘政治形势空前复杂,相对稳定的局面岌岌可危。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俄罗斯和乌克兰原都是中国的贸易伙伴,战争的不确定性将对中国经济带来一定的负面冲击,能源和农业等领域供应链的不稳定性增加。

对中国而言,在复杂的国际形势下,越是被国际“卡脖子”的领域,例如技术和资本密集的制造业和服务业,越是需要我们发挥后发优势,形成核心竞争力,做到核心领域自主可控,以此应对国际变动的环境,同时实现经济结构转型升级。

五、国际发展经验对中国的启示

(一)释放消费需求,倒逼产业结构升级

结合主流经济学理论和美国、日本的发展经验,国家经济增长的驱动因素由出口贸易、资本投资,最终将转向消费。因此,释放消费需求是驱动经济持续增长的动力源泉,也是在双循环背景下实现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居民的消费需求存在着由“消费物质”到“消费服务”的发展趋势,且消费实现这一升级是保证产业和经济持续发展的重要一步。消费物质,主要包括食品、服饰、房屋、家用汽车、家电等;消费服务,主要包括医疗、教育、交通服务、通信和网络服务、金融服务等。

现阶段,中国城镇居民的物质消费已经得到了较为丰富的满足,释放其对服务消费的潜力,有助于经济持续向好发展,更能倒逼产业升级,实现服务业内部的转型升级。当前,新中产的崛起和老龄化趋势是中国人口重要的结构特征,也将直接影响中国的消费结构。具体而言,新中产的消费已经在“量”上得到了极大满足,越来越追求“质”,如有机食物、高档护肤品、高端旅游服务、健康医疗服务等文化、健康和智能类消费;老年人的消费也同样注重“质”,但更关注医疗健康、养老服务、养老金融等,这些都将促成消费结构的转型升级。中国农村居民一方面可以通过城镇化成为城镇居民,实现上述消费升级;另一方面,农村地区先释放物质消费需求、再释放服务消费需求的发展路径有利于我国产业平稳有序升级,实现向上可拓展、向下有托底。

(二)释放市场潜能,谨慎运用行政力量

美国的发展经验是充分释放市场的潜能,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而日本的经验是积极推进产业政策,通过产业引导完成战后经济修复和腾飞。对比美国和日本的发展历程,产业政策在低总量增长期具有突出的效果,可以快速实现产业总量和结构双升级,但当经济总量跨过中等收入、服务业成为国民经济的主要支柱时,通过产业政策扶植获得的竞争优势容易受到国际公平竞争组织的诟病,且此时运用行政力量指导不利于释放市场潜能,甚至难以把握最前沿的趋势和先进的技术。

现阶段,中国已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在向高收入阶段发展的过程中,逆全球化、贸易保护、反垄断等国际形势变动不容忽略。尤其是近年来,在疫情、战争等不确定因素共同作用下,国际局势风云突变。因此,要充分释放市场潜能,谨慎运用行政力量,避免在国际竞争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保障产业升级的各个领域均有资源接入,避免行政力量可能带来的顾此失彼。

(三)研发创新技术,获得持久竞争优势

技术是促进经济增长和升级的根本力量。美国一直以来保持国际竞争中的主导地位,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在农业、制造业、服务业方面的技术主导优势,奥巴马执政以后,美国积极推进制造业回流,旨在保持本国在制造业领域的竞争优势。日本1960年到1970年紧追美欧,掌握了重工业、化工领域的关键技术,实现了产业升级;而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日本没有在计算机、人工智能等领域保持竞争优势;汽车产业本是日本的强势产业,但是由于错过新能源车研发的节点,日本在该领域的竞争力也大大削弱。

现阶段,中国的产业升级已走过了依靠资本积累自主完成的阶段,在一些新技术领域,如大数据、通信技术、航空航天、特高压已处于领先地位,但仍有一些关键领域,如芯片、大型飞机发动机依然严重依赖其他国家。芯片、航空航天、量子计算、人工智能、数据分析存储、生物等领域的前沿研究不仅可以提升原有产业领域的效率,如人工智能和数据分析技术推动产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通过改造原有产业形态实现产业结构升级;更可以催生更多新的产业,如芯片领域突破性的研究成果将缓解中国关键技术被“卡脖子”的问题,实现技术附加值高的产业向中国转移,产业升级水到渠成。

(四)协调区域发展,构建内部升级路径

美国和日本在区域结构方面的发展经验在城市群构建和控制区域间差距两方面构成启示。城市群方面,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在国家内部均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城市群,美国尤是如此,各个城市群分别在不同领域具有比较优势,整个国家形成完整的产业链;同时,城市群内部产业结构也不断优化调整,形成国际竞争优势。区域间差距方面,日本区域间差距“扩大—缩小—再扩大—再缩小”的循环造成内部结构的失衡,不利于消费需求的释放。

现阶段,中国的城市群战略已经在逐步落地,如长三角地区基础设施一体化已经由起初的公路、水路一体化,发展到5G先试先用和工业互联网协同推进。借鉴美国经验,要充分发挥各个城市群的区位优势,打造优势产业,逐步形成国际竞争力;同时,落实推进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通过产业迁移等方式,持续缩小地区间差距,保障内部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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