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洪
近二十年来,西方社会学对不平等问题的研究从聚焦收入不平等转向关注财富不平等①KEISTER L A,MOLLER S.Wealth inequality in the United States[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00,26:63-81.②SPILERMAN S.Wealth and stratification processes[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00,26:497-524.③KILLEWALD A, PFEFFER F T, SCHACHNER J N. Wealth inequality and accumulation[J].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7,43:379-404.,越来越多的研究着重考察西方社会在不同历史时期不断加剧的财富不平等以及其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影响④THOMAS P.Putting distribution back at the center of economics:reflections on 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J].The Journal of Economic Perspectives:A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2015(1):67-88.。与此同时,学界对中国社会的分层与不平等的研究从早期市场转型的相关争论,包括从再分配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的体制性因素,比如户籍制度和单位制及其变迁对社会分层的影响,发展到近些年来逐步考察住房和财富不平等及其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影响⑤THOMAS P,YANG L,ZUCMAN G. Capital accumulation,private property,and rising inequality in China,1978-2015[J].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9(7):2469-2496.⑥WU X G.Inequality and 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postsocialist China[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9(45):363-382.⑦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243.。相关研究表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在快速增长的同时,居民的收入差距也在不断扩大,更为重要的是,居民的财富不平等程度正在逐步加大⑧张思锋,雍岚.分配结果“公平性”的判断、分析与推论[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71-77.。根据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数据,2012年中国家庭净财产的基尼系数是0.73①XIE Y,J Y G.Household wealth in China[J].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2015(3):203-229.,而2010年左右中国收入基尼系数在0.51到0.53之间②WU X G.Inequality and 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postsocialist China[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9,45:363-382.,中国的财富分配不平等程度已经显著超过收入分配不平等。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剧烈的社会变迁所带来的财富分配不平等对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了重要影响。地位认同(status identification)是个体对其自身在社会地位结构中所处位置的主观评价③JACKMAN M R,JACKMAN R W.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objective and subjective social status[J].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1973(5):569-582.,也是影响国民总体社会心态和政治倾向的重要因素④陈云松,范晓光.阶层自我定位、收入不平等和主观流动感知(2003—2013)[J].中国社会科学,2016(12):109-126,206-207.。与此同时,主观地位认同一直是中国社会分层领域的主要议题,在当前更加积极有为地促进共同富裕的背景下显得尤为重要。2021年3月,《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强调,要扩大中等收入群体,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主观地位认同是居民获得感和幸福感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考察影响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重要影响因素,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社会转型背景下民众对社会变迁的主观感知,对民生建设和社会治理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相关研究发现,资产或者财富已经成为影响主观地位认同更为重要的机制。张海东和杨城晨基于北京、上海和广州3 个城市的实证研究提出“住房分层”的概念,认为住房成为影响居民阶层认同的关键因素⑤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黄超在绝对地位和相对地位的视角下探讨了家庭收入和家庭资产对城乡居民地位认同的影响,指出收入和资产对地位认同具有显著的正效应⑥黄超.收入、资产与当代城乡居民的地位认同[J].社会学研究,2020(2):195-218,245-246.。李骏基于上海居民1991—2013年的数据发现,客观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包括教育、职业、收入和房产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对于人们主观社会地位的感知发挥着不同的作用⑦李骏.从收入到资产:中国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及其变迁——以1991—2013年的上海为例[J].社会学研究,2021(3):114-136.。与收入相比,房产对于主观阶层认同的影响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强。然而,无论是西方社会学界还是中国社会分层研究领域,虽然关于资产和财富分化的研究在不断增加,但是绝大部分研究更加关注总资产或者净资产(总资产减去总负债),或者只将房产作为测量财富的指标,没有将家庭负债作为形塑社会不平等的重要机制。相对于教育、收入和职业等客观经济地位指标,金融资源和债务在社会学研究领域相对更少⑧DWYER R E.Credit,debt,and inequality[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8,44:237-261.。
与之相对应,近些年来家庭金融脆弱性在经济学与金融学研究中逐渐得到重视,尤其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作为影响居民消费和宏观金融风险的重要指标,开始得到更广泛的关注。房产作为家庭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必然和其他的家庭财务指标相关联,尤其是在住房金融化趋势不断深化的背景下,表现更为突出。中国住房商品化与住房金融化的进程紧密联系,金融资本不仅促进房企通过扩大信贷的方式增加房产投资和供给,也使得居民使用信贷工具的方式投资房产,两者相互强化,共同促进中国住房金融化进程的发展。居民部门的储蓄开始逐步向房地产投资转化,而房贷也成为居民家庭负债的重要组成部分⑨祝伟,夏瑜擎.中国居民家庭消费性负债行为研究[J].财经研究,2018(10):67-81.⑩李嘉,董亚宁,任卓然.住房金融化、居民存贷比下降与住房资本转化:越储蓄,越买房[J].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2021(10):68-83.。因此,在研究资产对主观地位认同影响的同时,不能忽略家庭金融的重要性及其对于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
本文以家庭金融脆弱性来衡量家庭金融健康状况,力图将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测量指标纳入主观地位认同的研究。有别于以往研究单独考察收入和财富对于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本文通过使用家庭流动性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这两个指标,从而更全面地考察家庭的金融健康状况及其对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随着债务和信用消费在宏观经济发展及居民经济生活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社会分层研究领域需要进一步将债务维度以及与债务紧密相关的家庭金融脆弱性纳入财富不平等的研究范畴。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住房金融化逐渐成为住房和金融研究的重点。越来越多的研究关注不同的金融机构和金融工具在住房中所发挥的作用①AALBERS M B.The financialization of housing:a political economy approach[M].Abingdon:Routledge,2016:1-14.②FERNANDEZ R,MANUEL B.Aalbers.Housing financialization in the Global South:In search of a comparative framework[J].Housing policy debate,2020(4):680-701.。由于住房金融化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全球北方国家的现象,以往大量研究着重考察全球北方国家的住房金融化进程及由此所引发的财富不平等③VAN GUNTEN T,NAVOT E. Varieties of indebtedness:financialization and mortgage market institutions in Europe[J]. Social science research,2018(1):90-106.④PFEFFER F T,WAITKUS N.The wealth inequality of nations[J].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2021(4):567-602.。然而,近些年来也有部分研究开始关注全球南方国家住房金融化的发展状况⑤KUTZ W,LENHARDT J.“Where to put the spare cash?”Subprime urbanization and the geographies of the financial crisis in the Global South[J].Urban geography,2016(6):926-948.,包括土耳其⑥ASLAN A,DINCER I.The impact of mortgage loans on the financialization process in Turkey[J].Planlama,2018(2):143-153.、墨西哥⑦REYES A.Mexico’s housing paradox:tensions between financialization and access[J].Housing policy debate,2020(4):486-511.和阿根廷⑧SOCOLOFF I.Subordinate financialization and housing finance:the case of indexed mortgage loans’coalition in Argentina[J].Housing policy debate,2020(4):585-605.等。中国学术界也开始以住房金融化的视角来考察住房金融化给中国居民经济生活带来的重要影响,包括中国国民储蓄率、信贷和消费的变化等⑨李嘉,董亚宁,任卓然.住房金融化、居民存贷比下降与住房资本转化:越储蓄,越买房[J].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2021(10):68-83.⑩李嘉,董亚宁,贺灿飞.越负债,越投资?——住房金融化下的房企负债-投资行为与空间分异[J].经济管理,2020(8):171-189.。
在住房金融化不断加深的背景下,住房作为中国家庭金融的核心组成部分,对中国居民财富不平等产生巨大影响。CFPS数据发现,2012年住房占中国居民总资产的73.9%左右,城市居民中该比例高达78.7%⑪XIE Y,JIN Y G.Household wealth in China[J].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2015(3):203-229.。中国住房不平等的现状与市场转型进程紧密相关。以往的研究着重强调在国家再分配体制下,住房作为一种体制福利所导致的城市居民的住房差异⑫LOGAN J R,BIAN Y.Inequalities in access to community resources in a Chinese City[J].Social Forces,1993(2):555-576.。而后随着住房商品化和市场化的不断推进,住房逐步成为市场上流通的商品,进一步强化甚至扩大了城市居民内部原有的住房不平等。因此,中国住房不平等是国家和市场双重作用的结果⑬同⑪。。
作为家庭固定资产,住房有其巨大的优势,随着中国40 多年城市化的推进,全国范围内房产都在不断增值。对于大城市居民而言,房产增值幅度更加剧烈。尤其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后,我国政府采取了积极的财政刺激政策(即“四万亿投资计划”),大量资金流向基础设施建设和房地产领域,从而使得房地产市场供给端(房地产企业)和需求端(居民)金融资源大幅增加,参与房地产市场的房企还是居民都能够充分利用信贷工具甚至加杠杆的方式扩大投资。居民部门的储蓄开始逐步向房地产投资转化,而房贷也成为居民家庭负债的重要组成部分①李嘉,董亚宁,任卓然.住房金融化、居民存贷比下降与住房资本转化:越储蓄,越买房[J].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2021(10):68-83.。2008年以来,中国居民存贷比(居民部门金融机构年末储蓄余额除以金融机构年末贷款余额)与住房交易量和住房投资之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中国居民的储蓄率开始下降甚至出现加杠杆的情况②同①。。除了住房贷款,中国居民其他消费性贷款的比例也不断增加,包括短期赊销、奢侈品以及信用卡信贷③杨天宇.破解2008年以来中国国民储蓄率下降之谜[J].经济学家,2019(11):14-22.。居民超前消费,包括车贷以及其他的消费贷款开始成为普遍的现象④姚玲珍,张雅淋.家庭债务、金融素养与消费——基于CHFS数据的实证研究[J].统计与信息论坛,2020(9):119-128.,中国居民部门的债务近年来正在快速积累,家庭负债率也不断提高⑤李波,朱太辉.债务杠杆、金融素养与家庭金融脆弱性——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 2014的实证分析[J].国际金融研究,2020(7):25-34.⑥祝伟,夏瑜擎.中国居民家庭消费性负债行为研究[J].财经研究,2018(10):67-81.。总体而言,金融市场的发展和深化在不断促使储蓄向投资转化⑦同①。。
虽然将房产作为中国居民家庭财富的核心指标有其重要价值,但是在住房金融化背景下,仅仅关注房产,无法全面考察家庭的社会经济地位。考察家庭财富对于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需要将家庭金融的其他维度考虑在内,包括家庭债务和家庭财务流动性等金融指标。因此,在中国住房金融化和金融市场不断发展的背景下,将家庭金融脆弱性作为衡量家庭金融健康状况的指标尤为重要。
家庭金融脆弱性,通常和家庭金融压力、家庭负债压力以及家庭过度负债等术语通用,主要是指家庭在面对债务时的偿债能力⑧ALL L,KHAN MK N,AHMAD H. Financial fragility of Pakistani household[J]. Journal of family and Economic Issues,2020(3):572-590.。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测量指标在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共识,在测量和操作化上还存在诸多差异,具体涉及客观和主观两个维度⑨NOERHIDAJATI S,PURWOKO A B,WERDANINGTYAS H,et al. Household financial vulnerability in Indonesia:measurement and determinants[J].Economic modelling,2021(C):433-444.。客观的测量指标主要是通过构建家庭金融各维度之间的比率来反映家庭的客观财务状况,比如家庭负债收入比、家庭负债资产比、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等⑩BAER E,DEVANEY S A.Assessing the baby boomers’financial wellness using financial ratios and a subjective measure[J].Family and consumer sciences research journal,2004(4):321-348.。主观的测量指标是通过问卷调查的方式,询问被访者个人关于家庭财务状况的主观感受。例如,2014年CFPS询问了人们“在紧急情况下,需要尽快筹集一笔2万元的资金,您认为筹钱的困难程度如何”,这一题项是家庭金融脆弱性的主观测量指标,但该题项并没有包含在本文使用的2018年CFPS 问卷中。因此,本文将着重建构客观金融脆弱性指标,使用最新的数据考察家庭金融脆弱性对于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
由于这些家庭金融状况的客观指标往往是重复运用家庭收入、债务和资产等变量,所以实证研究中需要尽量精简比率的数量,否则可能存在多重线性的问题。因此,本文使用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债务资产比这两个被广泛使用的金融指标⑪HARNESS N J,CHATTERJEE S,FINKE M.Household financial ratios:a review of literature[J].Journal of personal finance,2008(4):77-97.⑫同⑩。。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通过家庭现金流除以月家庭收入来计算。部分研究还提供了这些不同的测量指标的阈值从而判断家庭金融脆弱性①KIM H LYONS A C.Lyons.No pain,no strain:impact of health on the financial security of older Americans[J].The journal of consumer affairs,2008(1):9-36.。当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率大于2.5,可以认为家庭资产处于相对健康的状况,即当家庭成员面对失业风险的时候,家庭流动资产还可以为家庭提供至少2.5个月的收入,从而给家庭成员提供重新找工作的缓冲时间。另外,家庭债务杠杆率(即债务资产比),也被广泛用于测量家庭金融脆弱性②李波,朱太辉.债务杠杆、金融素养与家庭金融脆弱性——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 2014的实证分析[J].国际金融研究,2020(7):25-34.③孟宏玮,闫新华.金融素养、家庭杠杆率与家庭消费[J].金融发展研究,2019(12):30-39.,主要通过家庭总债务除以家庭总资产来计算。当家庭债务大于家庭总资产的时候,会导致家庭处于偿债的巨大压力中,更为负面的后果是家庭可能会通过再度举债的方式偿还旧的债务,从而使家庭陷于过度负债的循环。总体而言,本文认为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债务资产比可以反映家庭资金流动性和偿债压力,也能够较为全面地反映家庭的金融健康状况。
由于家庭金融脆弱性可能给宏观经济带来连锁效应,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对不同国家的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现状及其原因进行考察④CAVALLETTI B,LAGAZIO C,LAGOMARSINO E,et al.Consumer debt and financial fragility:evidence from Italy[J].Journal of consumer policy,2020(4):747-765.,包括部分发展中国家,如巴基斯坦⑤ALL L,KHAN M K U,AHMAD H. Financial fragility of pakistani household[J]. Journal of family and economic issues,2020(3):572-590.和印度⑥GOYAL K,KUMAR S,RAO P,et al. Financial distress and COVID-19:evidence from working individuals in India[J].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financial markets,2021(4):503-528.。已有研究充分论证了家庭金融脆弱性对于居民生活多维度的影响,比如家庭财富满意度⑦GARRETT S,JAMES R N.Financial ratios and perceived household financial satisfaction[J].Journal of financial therapy,2013(1):39-62.、身体和心理健康⑧BRIDGES S,DISNEY R.Debt and depression[J].Journal of health economics,2010(3):388-403.⑨ELIZABETH S, NANDI A, ADAM E, et al. The high price of debt: household financial debt and its impact on mental and physical health[J].Social science&medicine,2013,91:94-100.⑩BIALOWOLSKI P, WEZIAK-BIALOWOLSKI D, MCNEELY E. The role of financial fragility and financial control for well-being[J].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2021(3):1137-1157.、抽烟行为⑪GRAFOVA I B.Financial strain and smoking[J].Journal of family and economic issues,2011(2):327-340.以及家庭消费⑫SONG S Y. Leverage,hand-to-mouth households,and heterogeneity of the marginal propensity to consume:evidence from South Korea[J].Review of economics of the household,2020(4):1213-1244.⑬姚玲珍,张雅淋.家庭债务、金融素养与消费——基于CHFS数据的实证研究[J].统计与信息论坛,2020(9):119-128.⑭孟宏玮,闫新华.金融素养、家庭杠杆率与家庭消费[J].金融发展研究,2019(12):30-39.等方面。具体来说,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各项指标与居民对家庭财富的主观满意程度显著负相关⑮同⑦。,家庭金融脆弱性越高,居民对家庭财富的主观满意程度越低。与此同时,家庭金融脆弱性对居民个体健康会产生负面影响⑯同⑨。⑰同⑪。。Sweet 等人⑱同⑨。使用美国国家追踪调查8400 名青年人的研究结果显示,负债资产比与压力、抑郁程度以及总体健康程度有着显著的负相关。与此同时,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小于3的居民更有可能抽烟①GRAFOVA I B.Financial strain and smoking[J].Journal of family and economic issues,2011(2):327-340。当家庭现有的现金与月收入的比值小于3,意味着当家庭成员出现失业或者疾病等意外无法持续工作的时候,只有不到3个月的平时收入可供家庭过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意外都会给家庭带来极大的财务压力,从而导致居民更有可能抽烟。因此,总体来说,家庭金融脆弱性对居民生活的各方面都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
目前,关于家庭金融脆弱性对于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研究较少,国内外关于阶层或者地位认同的研究主要形成了结构决定论、历史文化论和参照群体论等三种理论视角②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③李飞.客观分层与主观建构:城镇居民阶层认同的影响因素分析——对既往相关研究的梳理与验证[J].青年研究,2013(4):69-83,95-96.④陈云松,范晓光.阶层自我定位、收入不平等和主观流动感知(2003—2013)[J].中国社会科学,2016(12):109-126,206-207.。历史文化论关注个人对生活经历的感知以及对社会的公平感和相对剥夺感等心理因素对于阶层认同的影响⑤刘欣.转型期中国大陆城市居民的阶层意识[J].社会学研究,2001(3):8-17.⑥刘欣.相对剥夺地位与阶层认知[J].社会学研究,2002(1):81-90.。参照群体论也被归类为相对地位理论视角⑦黄超.收入、资产与当代城乡居民的地位认同[J].社会学研究,2020(2):195-218.,强调个人通过与他人比较从而衡量自己的社会位置。本文主要从结构决定论(即从绝对地位理论视角⑧同⑦。)出发,探讨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对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
结构决定论主要考察客观社会经济地位(比如受教育程度、收入和职业声望等因素)对个人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发现客观社会经济地位对个人主观地位认同有显著的正向影响⑨王春光,李炜.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的主观性建构和客观实在[J].江苏社会科学,2002(4):95-100.⑩雷开春.青年人的阶层地位信心及其影响因素[J].青年研究,2015(4):1-9,94.。近些年来,相关文献逐步开始关注资产对于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其中张海东、杨城晨⑪同②。,张传勇、罗峰和黄芝兰⑫张传勇,罗峰,黄芝兰.住房属性嬗变与城市居民阶层认同——基于消费分层的研究视域[J].社会学研究,2020(4):104-127,243-244.,黄超⑬同⑦。和李骏⑭李骏.从收入到资产:中国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及其变迁——以1991—2013年的上海为例[J].社会学研究,2021(3):114-136.均发现,人们的资产(主要是指房产)对主观地位认同产生显著影响,资产或者更具体的房产指标(包括住房产权、住房面积和住房品质)越高,人们的主观地位认同越高。因此,以房产为重要指标的家庭金融财富对人们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越来越关键的影响。本文认为,考察住房或者财富对人们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需要超越住房或者净资产这些单一指标,尤其是需要关注家庭金融脆弱性。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测量指标总体上来说属于客观社会经济地位指标,金融脆弱性越高,家庭金融健康状况越差,客观社会地位越低。因此,考察家庭金融脆弱性对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需要从绝对地位视角出发,考察客观社会经济地位指标对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
不同于以往的研究单独考察客观地位指标的绝对数值,本文通过分析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两个指标,从而将收入、资产和负债的相对状况考虑在内。以家庭负债资产比为例,考察家庭总负债和总资产之间的比例,而不是单个指标的绝对数值,实际上是测量相对于负债的资产,也就是家庭的相对资产,这样能够更全面地反映家庭金融的健康程度。因此,基于绝对地位理论视角,家庭金融脆弱性对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重要影响。另外,从以往地位认同的实证研究来看,客观经济地位指标与居民主观地位认同显著正相关①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②黄超.收入、资产与当代城乡居民的地位认同[J].社会学研究,2020(2):195-218.③李骏.从收入到资产:中国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及其变迁——以1991—2013年的上海为例[J].社会学研究,2021(3):114-136.。与此同时,根据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实证研究,家庭金融脆弱性对居民健康和消费行为都产生负面影响。因此,作为居民的绝对客观经济地位指标,家庭金融脆弱性也会对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负面影响,即家庭金融脆弱性越高,居民主观认同越低。因此,基于相关的理论和实证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设:
假设1:在其他条件一致的情况下,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越低,家庭金融脆弱性越高,居民主观地位认同越低。
假设2:在其他条件一致的情况下,家庭负债资产比对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负面影响,家庭负债资产比越高,家庭金融脆弱性越高,居民主观地位认同越低。
本文所使用的是CFPS 的第五轮全国调查数据(CFPS 2018)。该调查以2010—2016年全国调查的家庭为基础,共完成将近15000个家庭的37354位16岁以上的家庭成员的访问。CFPS的个人问卷包括家庭成员的基本信息、婚姻和家庭、工作、态度及行为等信息。除此之外,CFPS家庭经济问卷中有详细的关于家庭成员收入、支出和财产等信息。更为重要的是,CFPS家庭经济问卷还提供了家庭债务的数据(包括房产债务和非房产债务),能够更全面地构建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
第一,被解释变量:主观地位认同。被解释变量是居民主观地位认同,CFPS2018问卷询问了受访者“1 表示很低,5 表示很低,您给自己在本地的社会地位打几分”,可以使用该题项的答案来测量受访者的主观地位认同,分数越高,代表着受访者认为自己的主观社会地位越高。
第二,核心解释变量:家庭金融脆弱性。本文使用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债务资产比两个指标来测量家庭金融脆弱性。CFPS 中所搜集的家庭资产数据包括家庭各项资产以及负债,其中资产部分包括土地资产、家庭总房产、生产性固定资产、家庭总金融资产和耐用消费品价值,家庭负债包括总房贷和非房贷负债。家庭金融资产中包括现金和存款总值、政府债券、股票、基金、金融衍生品、其他金融产品以及别人欠自己家的钱。在构建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各项指标时,流动性资产被定义为现金和存款总值,家庭总资产等于各项资产的总和,家庭负债等于家庭总负债(房贷和非房贷之和)。因此,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等于现金和存款总值除以家庭月收入,而家庭债务资产比等于家庭总债务除以家庭总资产。
经过初步数据分析发现,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债务资产比存在大量0 值,前者的比例大致占25%,后者的比例高达63%左右,这说明有相当大比例的家庭没有现金存款或者没有债务。由于这两个变量取值为0 的占比较高,除了将这两个指标当作连续型变量来处理,还可以根据已有文献设定的阈值将这两个变量转换成类别型变量进行分析。流动资产收入比大于2.5,即可以认为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处于相对良好的状况④KIM H,LYONS A C. No pain,no strain:impact of health on the financial security of older Americans[J]. The journal of consumer affairs,2008(1):9-36.。因此,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被分为两个类别,当该指标小于2.5时编码为0,指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低;而该指标大于2.5时编码为1,意味着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相对高,家庭金融脆弱性低。家庭负债资产比也转化为二值变量,当家庭负债资产比等于0 时编码为0,意指家庭没有任何债务;家庭负债资产比大于0时编码为1,意指家庭存在未偿还债务①另一种在文献中常见的编码方式是将负债资产比大于1的单独进行编码,这样可以考察负债大于总资产的群体,然而在本文的样本中仅有2.43%的样本家庭负债资产比大于1,因此笔者决定对该变量进行二值编码。。
第三,其他控制变量。控制变量涉及基本的人口学变量,包括性别(男性赋值为1,女性赋值为0)、年龄、婚姻状况(未婚赋值为1,在婚或者同居赋值为2,离婚赋值为3,丧偶赋值为4)以及所处区域(东部省份赋值为1,中部省份赋值为2,西部省份赋值为3)。与此同时,控制变量还包括对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产生重要影响的党员身份(党员赋值为1,非党员赋值0)和户口(非农业户口赋值为1,农业户口赋值为0)。另外,本文还将客观社会经济地位的常用指标放入控制变量,包括家庭总收入、家庭净资产(家庭总资产减去家庭总负债)、教育程度(教育年限)、是否在职(在职赋值为1,非在职赋值0)以及国际标准职业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其中,由于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存在部分0 值,家庭净资产还存在部分负值,而且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的分布往往是重度右偏,为了后续的回归模型的正确估计,本文对于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进行了反双曲正弦变换(inverse hyperbolic sine transformation,IHS)②相比于对数变换,反双曲正弦变换(IHS)对于存在较多0 值以及负值的右偏数据更加合适,IHS 变换的公式为x˜=arcsinh(x) = ln(x +)。方法来源:BELLEMARE M F,WICHMAN C. Elasticities and the inverse hyperbolic sine transformation[J].Oxford bulletin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2020(1):50-61.。反双曲正弦变换与对数变换后的取值非常接近,但由于对数变换会直接将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取值为零和负数的样本删除,因此,本文使用反双曲正弦变换对家庭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变量进行数据转换。
由于CFPS 是以家庭为最终抽样单位,调查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家庭金融脆弱性、家庭总收入和净资产属于家庭层面的数据,居民主观地位认同以及其他的客观经济地位指标和人口学信息却属于个体层面的变量。为了正确估计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对于居民个体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本文采取两层次线性回归模型,家庭为第二层次,个体为第一层次。家庭成员居民主观地位认同变量既可以当作连续型变量从而使用多层次线性回归模型,也可以当作序次变量通过多层次序次逻辑回归模型来考察。通过使用以上两种模型对数据进行拟合,发现结果基本一致,后文中将会呈现两层线性随机截距回归模型的结果。
由表1可知,所有居民的平均主观地位认同呈现“趋中”的现象(均值为3.109),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居民(46.26%)认为自己处在中间阶层的位置,而认为自己处于下层、中下层、中上层和上层的比例分别为8.36%、15.14%、17.67%和12.57%。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的均值为7.497③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存在异常值(其中有4 个观测值大于2000,最大值为5333.333),在删除4 个异常值之前,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均值为8.24,标准差为59.835;删除4个异常值之后,该变量均值为7.497,标准差为17.47,该变量的离散程度大为下降。与此同时,删除异常值之后其他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没有差异。,也就是说,平均而言中国家庭的流动资金可以提供7个半月左右的平时月收入。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大于2.5,即可以认为该指标相对良好④KIM H,LYONS A C. No pain,no strain:impact of health on the financial security of older Americans[J]. The journal of consumer affairs,2008(1):9-36.。本文中该指标的均值远远大于现有文献所提出的阈值,其实是因为该指标存在大量的0值所导致(25%左右)。与此同时,该变量中少部分取值远远大于该变量的均值。结合中位数来看,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的中位数是2.1326,低于现有文献所提出的阈值。另外,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等于以及小于2.5的占比为52.74%。因此,中国居民中超过一半的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相对较低,家庭金融脆弱性较高。
表1 所有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个体样本量N=20180)
相较于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家庭负债资产比标准差较小,离散程度远低于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家庭负债资产比的均值为0.146,也就是说,家庭未偿还总债务占家庭总资产的14.6%,中国家庭不存在过度负债的现象。实际上,结合中位数来看,家庭负债资产比的中位数为0,将近63%的中国家庭负债收入比为0,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中国家庭的未偿还债务为0,中国家庭的整体负债水平较低。
本文中男性受访者占据52.70%,平均年龄为46.57 岁,22.40%的受访者是非农业户口。受访者中共党员的比例接近10%。平均受教育年限和职业平均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 分别为8年和33.63。与此同时,受访者在职的比例为88.10%。在婚或者同居的比例高达84.51%,未婚的比例为9.59%。另外,受访者处于东部省份的比例是40%,处于中部和西部省份的比例分别是31.43%和28.51%。最后,家庭总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在经过反双曲正弦变换后(IHS),变量偏离正态分布的程度减少,与此同时也保留了家庭净资产中取值为负数的居民,这部分居民的比例大致在2.40%。
表2呈现了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和主观地位认同之间的两层次线性回归模型结果。模型1是基础模型,包括研究中所有的控制变量,可以用于考察家庭总收入和家庭净资产对于居民主观地位的影响。模型2 在模型1 的基础上增加了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即将核心解释变量当作连续型变量来处理。模型3在模型1的基础上增加了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的类别变量。虽然基于已有文献的阈值将这两个指标进行分类具有合理性,但从统计模型的角度而言,人为地选择分类标准也存在一定问题,根据不同的阈值分类会带来不同的统计结果。因此,模型4 既包括了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的两个连续型变量,从而充分利用这两个核心解释变量的非零取值部分,也通过在模型4中增加两个二分变量(两个变量观测值为0的都编码为0,观测值大于0的编码为1),从而控制零值所产生的影响。
表2 家庭金融脆弱性和主观地位认同的两层线性随机截距模型
(续表)
由表2模型1所示,家庭总收入和家庭净资产都和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显著正相关,这与现有的关于主观地位认同的研究结论保持一致①黄超.收入、资产与当代城乡居民的地位认同[J].社会学研究,2020(2):195-218.②李骏.从收入到资产:中国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及其变迁——以1991—2013年的上海为例[J].社会学研究,2021(3):114-136.。除此之外,在其他变量保持一致的情况下,教育年限、社会经济地位指数ISEI、性别、年龄、婚姻状况、中共党员、是否在职、非农业户口、所处区域这些变量都和居民主观地位认同显著相关。其中,女性、年长者、中共党员和在职人员有着更高的主观地位认同。而教育年限更高、非农业户口以及处于东部的居民有着更低的主观地位认同。关于非农业户口的群体的更低主观地位认同结论与黄超的结论一致,他的研究发现城市人口平均而言比农村人口有着更低的主观地位认同,而教育年限与主观地位认同之间的显著负相关与现有的研究存在不一致的情况③同①。。张海东、杨城晨的研究显示受教育程度与北京、上海和广州3地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显著正相关④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然而,黄超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2014年数据所做的研究中,受教育年限与主观地位认同之间也是负相关,只是回归模型的系数在统计上不显著⑤同①。。与此同时,李骏基于上海居民在不同历史的主观地位认同的研究发现,教育程度对于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统计上越来越不显著⑥同②。。因此,受教育程度和主观地位认同的关系是否随着时间推移有所改变以及其中的影响机制值得进一步探索。
表2中模型2的结果论证了研究假设,即在控制了家庭总收入和家庭净资产以及其他变量之后,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对于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显著影响,即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越高,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越高(P<0.01);家庭负债资产比越高,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越低(P<0.05)。模型3 也显示,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大于2.5 的居民与家庭流动收入比小于2.5 的居民相比,主观地位认同越高。与此同时,家庭负债收入比大于0的居民比没有任何家庭负债的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显著更低。该结论在模型4 中也得到再次验证。在控制了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的零值和非零值的二分类别变量之后,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与居民主观社会地位认同之间仍然显著正相关(P<0.01)。与此同时,在控制了家庭负债资产比的类别变量之后,家庭负债资产比对居民主观社会地位认同仍然存在负向影响,尽管统计显著性上有所下降(P<0.1)。然而,模型4 中家庭负债资产比大于0的居民仍然比家庭负债资产比等于0的居民主观社会地位认同显著更低(P<0.05)。
近些年,中国的社会分层研究领域更加关注财富不平等,关于财富不平等的实证研究逐渐增多①XIE Y,JIN Y G.Household wealth in China[J].Chinese sociological review,2015(3):203-229.②THOMAS P, YANG L,ZUCMAN G. Capital accumulation,private property,and rising inequality in China,1978—2015[J]. 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19(7):2469-2496.,其中绝大多数的研究聚焦在住房不平等及其后果③张海东,杨城晨.住房与城市居民的阶层认同——基于北京、上海、广州的研究[J].社会学研究,2017(5):39-63.④ZHANG P,SUN L,ZHANG C Y.Understanding the role of homeownership in wealth inequality:evidence from urban China(1995—2018)[J].China economic review,2021(October):1-14.⑤WU X G.Inequality and social stratification in postsocialist China[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9,45:363-382.。随着中国住房商品化和金融化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居民使用信贷工具购房,房贷也与此同时成为家庭负债的重要组成部分,家庭负债水平持续增长⑥姚玲珍,张雅淋.家庭债务、金融素养与消费——基于CHFS数据的实证研究[J].统计与信息论坛,2020(9):119-128.。因此,中国社会财富不平等研究应该将家庭金融等财务指标考虑在内,从而更全面系统地考察中国财富不平等及其影响。本文引入家庭金融学研究领域的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来测量家庭金融健康程度,并进一步考察相关指标对于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研究结果验证了研究假设。表明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对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有着显著影响,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越低,家庭负债资产比越高,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越低。这说明,即使在控制了以往研究所关注的客观经济地位指标,包括家庭总收入和家庭净资产之后,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仍然对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产生显著影响。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明确提出,要拓宽居民收入增长渠道,其中特别强调需要“创新更多适应家庭财富管理需求的金融产品”,以改善收入和财富分配格局。这足以说明,随着中国金融市场的不断发展和各种信贷理财方式的逐步推广,金融工具将成为中国家庭财富管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积极有为地促进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需要更全面考察财富分层对于居民经济生活的影响。
无论是个体及家庭层面上金融素养和金融工具的可获得性差异,还是宏观的经济发展和金融制度,都会成为影响财富不平等的重要机制。国内关于住房对中国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研究仅关注住房作为财富的指标,却忽略了与之密切相关的信贷和债务维度。然而,中国住房金融化的进程使得住房市场和信贷市场紧密相联,研究财富对于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影响不能脱离对居民整体财务状况的考察。对财富不平等的研究不仅要考察财富本身,而且要考察信用和债务的维度⑦PFEFFER F T,WAITKUS N.The wealth inequality of nations[J].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2021(4):567-602.。因此,社会分层研究领域需要从关注财富不平等进一步发展为考察家庭金融不平等,尤其是需要考察家庭信贷和负债所造成的分配不平等①DWYER R E.Credit,debt,and inequality[J].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2018,44:237-261.。
近两年,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研究有着更迫切的现实意义。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给全球经济带来了巨大冲击,其常态化也将对中国经济以及居民的经济生活带来了持续影响,居民工作和收入的不确定性增加,导致家庭的金融脆弱性增加。家庭金融脆弱性越高,面临疫情所带来的失业等风险的能力越差,部分低收入家庭可能需要通过举债来应对家庭收入的急剧下降。随着债务的不断累积,部分家庭甚至可能陷入过度举债的风险,从而导致家庭堕入贫困。未来的研究可以结合相关的数据来考察新冠肺炎疫情这种宏观风险所引起的家庭金融脆弱性对于家庭财富不平等的影响。
与以往研究一致,本文发现财富对中国居民的主观地位认同产生关键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本文将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引入社会分层研究中,论证了家庭流动资产收入比和家庭负债资产比对于居民主观地位认同的重要影响作用。除了这两个关键性指标,国内现有的关于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研究尤其关注金融素养或者金融能力、家庭金融脆弱性和消费以及贫困之间的关系②谭燕芝,彭千芮.金融能力、金融决策与贫困[J].经济理论与经济管理,2019(2):62-77.③吴卫星,吴锟,王琎.金融素养与家庭负债——基于中国居民家庭微观调查数据的分析[J].经济研究,2018(1):97-109.④孟宏玮,闫新华.金融素养、家庭杠杆率与家庭消费[J].金融发展研究,2019(12):30-39.。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考察其他的家庭金融指标比如金融素养和家庭金融脆弱性与主观地位认同之间的关系。由于主观地位认同是居民获得感的重要内容,意味着家庭金融脆弱性指标与居民获得感及幸福感紧密关联。因此,未来的研究需要深入考察金融信用和负债等家庭金融维度对于财富分配及其后果的重要影响,从而在全面深化改革和促进共同富裕的背景下帮助提高居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