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钟耀林 陈文华 梁良(.岭南师范学院,广东湛江 54048;.韩山师范学院,广东潮州 504;.广东白云学院,广东广州 50805)
随着2021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正式颁布实施,我国“三农”工作的重心开始出现了历史性转移——从精准扶贫全面迈向乡村振兴。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是社会工作者参与扶贫开发和乡村振兴常见的一种实践方式。在过往培育生计互助小组的行动中,社会工作者把焦点放在了如何筹建小组和推动生计项目的具体事宜上,容易忽略关系构建方面的议题。
本文希望通过回顾前后两期孵化条件相似但内在关系结构不同的农村生计互助小组的培育经验,从关系建构差异角度揭示小组培育过程中的割裂式关系陷阱,以及构建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的意义和过程。
朗村(化名)距离市区30 多公里,共有户籍人口286 人,常住人口110 人,属于典型的“三留守”村。村庄主要由同属王姓宗族的4 个家族组成,有完整的族谱,供奉共同的祖先牌位,生活交往中讲究辈分排行,村民之间通常以叔伯兄弟姊妹等相称。文化上至今仍保留着由村民共同集资举办的做社、点灯、游神等较为传统的文化习俗活动。该村地处丘陵地带,土地相对肥沃,传统经济收入来源主要以种植水稻、荔枝、红橙、龙眼等经济作物,以及养殖鸡、鸭、鹅等家禽为主。
S 社会工作中心作为某基金会农村生计互助组织培育计划项目承接方,秉持“资产为本”和“支持小农”的理念,希望通过项目推动村民建立生计互助组织,发展互助经济。经过农村妇女骨干培训、村落选点、社区动员、筹备小组成立等过程,S 社会工作中心正式选点朗村并在该村成立了第一期生计互助小组,后因小组关系出现裂缝,社会工作者对生计互助小组进行改建。
经前期发动,朗村第一期互助小组于2014 年11 月成立,吸收了H、L 和Q 三位成员。
H,女,参加小组时42 岁,高中文化程度,个子瘦小,人很灵活,做事比较有主见,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丈夫体弱多病,患有较为严重的支气管炎,身体状况无法支撑其干重活儿,平时在家帮忙干些简单的农活儿,或外出镇上摆摊卖农作物。H 的儿子上初三,女儿在村里读小学6 年级。
Q,女,参加小组时58 岁,小学文化程度,个子瘦小,人很乐观。Q 的子女均已成年,外出务工住在市区,平时较少回来。丈夫的身体特别差,患病较为严重,与其同住的还有年纪较大的五保户大伯。
L,男,参加小组时61 岁,初中文化程度,性格很沉默,很少与人交流。在村中,L 所在那房人丁稀少,现只剩L 这一家。L 的妻子患有严重的驼背,无法直立行走,干不了农活儿和重活儿,经常待在家,基本无外出。L 有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外嫁,还有一个外出打工,另有一个儿子,即将初中毕业。
Q 和L 通过H 的介绍加入小组,且小组成立之前,三人之间关系较好。在第一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由于朗村住宿条件的限制,社会工作者并没有在朗村驻点,只是在平时需要召开小组会议或处理小组事务时才进入朗村。
小组经过讨论,最终决定以养鸡作为生计互助发展项目的主要切入点。社会工作者希望引导小组充分调动家庭和熟人社区原有人力资源的优势,结合当地的条件,种、养殖结合,走绿色可持续生计互助道路,并由此提出不支持饲料、不支持租金和不支持人力费用的“三不支持”原则和扶持政策。在小组达成基本协议之后,社会工作者陪伴小组成员开始和村干部进行沟通,并得到村民支持,可以免费使用村里一块10 多亩的林地;还与村里外出打工的多户人家沟通,可免费使用已丢荒的20 多亩土地。随后,小组开始投工投劳,在林地中建起了鸡棚,同时开垦了村子里丢荒的农田,先种起了玉米等。在此过程中,其他村民也参与了鸡舍修整、拉电线、铺水管等工作。
在种植玉米的过程中,组员之间因为出工不准时的问题开始相互埋怨。在组员H 提出需要记工时,因为其他组员不赞成,及当时社会工作者也觉得小组处于初期,关键在于建立相互之间的信任关系,严格的工时计算反而会强化组员之间的不信任感和增加冲突,故暂时延后讨论该议题。
2015 年2 月,正式投入鸡苗,小组在购买饲料、养殖分工、工时计算等问题上再次发生冲突,开始出现次小组,Q 和L 开始联合起来对抗H。最初的对抗是源于H 对L 在集体劳动时间里私自外出务工表示不满,而Q 和L 则觉得H 不会为人处世,开始出现争执。
另外,还有两个重要事件的发展让小组关系裂痕不断扩大。生计小组在成立初期开始种植玉米,原计划玉米在鸡苗投产之前能够顺利采摘并作为养鸡的饲料,但由于关系恶化,组员无心打理,玉米产量极低。原计划作物收获前购买饲料所用的资金由社会工作者协助小组通过联合贷款的方式,获得妇联系统中的无息小额贷款支持。但是,小组成员L 觉得,小组之间的关系不好以及对还款有所顾虑,在社会工作者联系到妇联与信用社的无息贷款后坚决不肯签字,最终贷款计划未能按时落实。但此时鸡苗已通过项目经费支持买了回来,小组成员开始出现剧烈的争执,前线社会工作者也开始反过来向督导施加压力。协商无果,最终社会工作者和小组协商通过借用社会工作机构款项的方式支持小组购买饲料,并约定在养殖场获得收入后归还这部分资金。
养鸡饲料的危机虽得以暂时缓解,但还隐藏了一个更大的危机——小组组员相互埋怨、怠工。在该氛围中,小组勉强配合开展种养殖、城市推广、小农墟活动、生态体验游等工作。
2015 年5 月,养殖的鸡苗快速生长。此时,组员之间因日常分工问题闹得不可开交,由相互埋怨演变成口头上的相互攻击。其他村民私下劝说,“不要让外人笑话”“不要给村里人丢脸”……开始时略有效果,组员之间暂时搁置争议,但随着矛盾愈加公开化和白热化,就连热心的村民和村长也选择回避和放弃劝说。
当时正值当地闹鸡瘟,村民看到小组养的鸡缺乏管理,跑到村子里觅食,打电话向社会工作者抱怨:“你们社会工作者是来帮我们的还是害我们的?”……听到村民的这一番话,社会工作者心里五味杂陈。
项目团队开始重新审视项目中的多重关系,开始驻村,重新入户,重建与村子的关系;开始深入了解村庄的权力关系结构和人际关系网络;了解其文化、风俗、节日、族谱等,绘制社区地图,并听取居民意见,和村民一起规划新的建设互助小组以及社区发展方案。
在原有条件基础上,以股份合作形式,推动生计互助小组重组。2015 年12 月,在社会工作者和小组达成一致意见后,召开了村民大会,讨论小组重组和提出欢迎村民参股的建议,最后组建了第二期互助小组,吸收了S、D、H、Q 四人,每人合股2500 元,四人共1 万元。除此,项目经费支持1 万元,其中5000 元为无条件支持,另外5000 元则以公益金入股的方式提供,以此希望进一步激发小组活力。重组后的小组,延续过去种养结合的方式,把荒废的农田盘活,种植水稻、玉米和花生,养鸡场得以继续投产。
D,男,新成员,参加小组时16 岁,个子瘦小,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其母亲是越南人,50 多岁,经常在外从事老人照料工作,长期不在家。D 的养父是朗村人,但生父并非本村人,且均去世较早,若按辈分划分,D 和S 是同辈。D 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外打工,家里平时就D 一个人在家。
S,男,参加小组时66 岁,身体硬朗,性格开朗,热心村中大小事务。妻子60 多岁,勤奋朴素,为人心地善良,支持S 为集体和村民服务。S 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目前均已成年,且长子是朗村的村长。
H 是一期小组原有组员,继续参加第二期小组。基本情况和一期相同,不同的是H 的儿子已念完中学外出打工,并时有将工资邮寄家中,使H 的经济压力稍微得到缓解。
Q 是一期小组原有组员,继续参加第二期小组。基本情况和一期相同,不同的是Q 的丈夫因病刚去世。Q 的家庭照顾压力得到缓解,但正处于丧亲伤痛期。
在二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社会工作者和小组开始注重对所在社区的公共空间营造,开展文化保育,丰富社区活动等。具体行动包括协助村子筹建灯光篮球场、村牌和道路硬底化;组织居民将废置的小学建成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发动村民投工投劳将文化活动中心前面的空地硬底化,建成公共活动区;发动村民建立社区公共垃圾池,开展公共卫生教育、垃圾分类教育等;盘活村中荒废的老人院,用作生态体验游游客休息、实习生住宿和村公共住宅的场所;协助村子建立有机沤肥池,保育村民沤肥的传统;保育村庄传统特色文化,如传承端午节包鸭乸粽、春节炸煎堆、农耕节庆祭祀等文化活动;开展周末电影院、妇女茶话会、留守儿童课业辅导、志愿者服务等活动。
前后两期小组在同一个村落执行,社区关系网络、文化、物理条件、政策环境等相近,为何产生的效果存在如此差异?当团队把分析焦点集中于小组内部、小组与社会工作(机构)、社区还有市场等不同主体之间的关系建构时,发现一期小组呈现出一种割裂式的关系结构,而二期小组则呈现出一种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结构。
由于生计互助小组是由人组成的,必然存在以上,凯利所说的人际互倚的关系。本文还关注的一些问题是,生计互助小组作为由自然人组成的组织,同样具有人的心理和行为特性,在小组与社会工作(机构)、社区以及市场之间是否也同样存在人际互倚的关系需求?存在共同成长的要求?如果存在,那么在这些多元主体之间所呈现出来的应该是一种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而该种关系在具体的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关系形态如何?本文希望通过回顾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建设的经验教训回答以上问题。
本研究选择由研究团队在同一自然村先后建立的两个相似性较高的生计互助小组作比较,主要采用取异法,从关系建构角度,比较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社区、市场等关系上的差异。分析的主要素材来源于项目执行过程中社会工作者的日常工作记录,以及行文过程中对社会工作者的回访叙事。
研究团队在日常项目运作过程中,采用工作日记、定期总结报告、督导记录等形式记录了两期小组的培育过程和实务反思。这些资料清晰地展现了当时整个实务过程和场域。在后期抽离出实务场域,再次整理实务资料的过程中,研究团队关注到当初实施过程中可能存在的偏见、情绪、疲倦、敏锐度不足等限制,对整个实务操作过程以及当初的总结反思重新审视,与相关概念以及理论进行对话,进而形成对实践经验的进一步解读。
研究中对割裂关系陷阱与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构建所做出的解释,是在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特定脉络下的意义建构,可以为情境脉络相似的案例提供参考,但不具有一般推论意义。
为了更好地描绘社会工作者(机构)、互助小组、社区与市场之间多元复杂的关系形态和方便讨论,笔者就第一部分背景中所交代的两期小组的关系结构作图如下(见图1 和图2)。①质性研究的结果不是不能进行“推论”,而是采取不同于量化的方法进行;知识的“推论”不仅透过样本推论至母群,也包括经由收集特殊案例的资料,而达到对研究问题更透彻的理解,以扩展研究者的视野,丰富研究者的思维。参见:钮文英:《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双叶书廊出版社,2015 年,第408 页。
图1 一期小组割裂式的关系结构
图2 二期小组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结构
一期小组陷入了割裂式的关系陷阱之中,包括:单向的社会工作者与互助小组的关系;社会工作者、小组与社区相互之间的关系脱节,忽视了乡村熟人社会关系的网络资源和力量,把小组成员从社区中抽离出来,拉远了互助小组和社区的距离;对小组与市场的关系认识不足,当以一种市场经济逻辑推动项目时,不仅让整个小组陷入基于市场法则的关系陷阱当中,还割裂了小组和社区原有的熟人关系纽带。
而鉴于一期小组关系割裂的问题,二期采取了重回社区、重组小组和重建项目三大策略。其间,更加强调小组成员和社区的参与,更加关注小组与社区的关系,注重组员与社会工作者互为主体的关系平衡,更加强调对市场定位关系的把握,促进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走向整合。
从一期小组到二期小组,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社区、市场的关系经历了一个重构的过程,多元主体之间从原来割裂的关系形态逐渐变得更加相互关联、整合和互倚。
小组与社会工作者(机构)的关系是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最为核心的关系。
1. 单向失衡的核心关系陷阱
理想的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双向的,但一期小组在运行过程中,呈现出一种单向的、失衡的依赖状态。
(1)股份、权责与依赖
(2)问题视角下被客体化的组员
另外,社会工作者为追赶项目进度,在培育小组过程中,往往会过急地推动小组达成“决定”。而该决定的达成,更多是社会工作者催生出来的,组员采取顺从的方式来处遇与社会工作者的互动关系。组员和小组都没能跟上社会工作者的步伐,而被社会工作者“拖着”走。在指标和项目周期压力下,社会工作者急于求成,没能留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服务对象实现意识和能力的成长,也没有在行动过程中保育服务对象的主体性,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服务过程中的依赖和客体化现象。
2.“互为主体”的核心关系重建
(1)现金入股有利于最大限度地强化组员的主体观念
要实现互为主体的关系转变,需要更加强调小组一方的权责意识。西方关于权责意识的讨论,以契约方式展开的较多。但从一期小组所反馈出来的以及诸多学者对西方契约精神应用于中国社会的批判,可见契约难以起到希冀的功能。
但是对于贫困的农民而言,无法拿出大量的现金。社会工作者需要评估整体小组中每个人的情况,评估组员能拿出的股本,商量一个合适的比例。当然,社会工作者事先也需要有预算和计划。如果能够有项目资金的支持,可以和小组讨论土地租金、劳动力等折算的方式,让小组成员清楚自己所有的付出(即使不是现金)都可以依据条件折算成他们最为之重视的现金股本,从而推动入股,增强农民的权利和责任意识。另外,社会工作者需要帮助农民将手头上的资源变现,但这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人力投入。
(2)“资产”承载着组员的主体意识
过往“输血式”和缺乏主体的“造血式”扶贫模式,影响着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者的角色期望,也影响了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相互之间的关系定位。就如工作团队刚进村时,村民不断向社会工作者诉说各种困难,以及不相信建好的鸡场会属于他们。村民对自己所拥有的资产,如土地、农作物、水资源、山林、房屋等视而不见,对可以利用这些资产改变自己生活的建议充满怀疑。
农村是个熟人社会。作为一个外来者,社会工作者在进入社区时应如何定位自己所培育的小组以及与社区的关系尤为重要。在一期小组中,社会工作者恰恰是忽略了与社区这一层关系,使得小组和社会工作者离社区越来越远,最终得不到社区的支持。
1. 被遗忘的社区关系网
(1)关系千万重与社会工作者社区关系视野的盲区
第一期小组中,Q 从辈分上来说比H 高,但是H 比较年轻和有主见。在没有参加小组之前,两人的关系是比较亲密的,Q 也是H 邀请进来的。在小组中,H 一直强调关系平等,分工要明确。L 和Q 两位年长的组员默不作声,因为他们觉得不需要订立死硬的规定。他们强调相互之间不需要算得这样一清二楚,有个相对的分工就行,看谁家忙的时候,可以协调一下,早去一会儿和晚去一会儿,大家相互协调。在小组中,Q 表现出对L 处处体谅,当L 外出务工时,Q 会主动提供帮助。而在和H 关系疏离之后(之前两人关系很好),Q 则开始处处盯着H 的出工时间、工作细致程度等,原因是H 不会做人,不给人面子。
(2)“下乡”模式下外在于村落的社会工作者
在培育一期小组的过程中,村民开始时每次见到社会工作者的第一句问候常常是“社会工作者你又来啦?”“这次来做什么活动啊?”……“下乡模式”下,社会工作者始终是外在于村落的,直接导致的结果是社会工作者与社区疏离,对小组和社区所拥有的资源把握不清,从而只能够依靠互助小组成员的反馈来获取信息,容易产生误判。
在盘活荒废农田的过程中,小组成员开始时都觉得,不给租金不可能盘活这些农田。但是在社会工作者深入社区走访之后发现,村里曾有村民土地互助和无偿借用别家土地的先例。外出打工的家庭,不得不放弃耕种自家土地,但又怕土地丢荒后再复耕会更加麻烦。因此,一些外出打工的村民愿意把土地交给邻居或亲属进行耕种。朗村绝大部分家庭都是一个宗族的,有着很强的宗亲血缘纽带关系,由此社会工作团队判断,通过无偿借用的方式来盘活丢荒的土地是有可能的。但“下乡模式”下外在于村落的社会工作者,始终容易犯去脉络化地理解农村社区关系的错误,无法深度理解和陪伴,也就难以诱发出深刻的社区变化。
2.“社工—小组—社区”互倚共生关系
(1)尊重社区原有的人情关系文化
中国传统社会,尤其是带有血缘关系的乡间熟人社会,讲辈分,重排行,并且强调男女有别。如S是村长的父亲,在过去也具有较高威望,在村中的社会地位也较高。如果社会工作者一进村,就希望另立规矩,在小组中要求大家平等相待,反而更加不利于小组团结。
社会工作者需要尊重社区原有的关系文化,顺势引导,而非强势介入。同时,社会工作者还需要融进去,理解社区的关系,这样才能够顺着不同的关系脉络,在适当的时机鼓励某一种行为,而不是贸然地行动。而社会工作者作为村庄的“外来者”,在村子里没能培植起一定的协助力量,对村庄内部过度地搅动,可能会给后续工作带来更多的困难。
(2)“社会工作者—小组—社区”共同体
在培育农村生计互助小组过程中,小组容易陷入工具型关系陷阱之中。村民原有的熟人关系、互助关系被打破,转而演变成市场合作和利益分配关系。正如一期小组所显现的前后两种关系的转变,给组员与组织之间、组员与社区之间造成了不少的困扰。然而这种困扰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工作者带来的,这点也是两期小组建设中最深刻的教训之一。
社会工作者推动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时,如何平衡与社区的关系?除了通过家访、建立社区家庭档案等方法增进自己对社区的了解,还需要让社区其他民众实质受惠。在二期小组建设过程中,社会工作者和小组一起推动村民参与小农墟、生态体验游、社区电影院等活动,同时与社区一起利用积攒下来的社区公益金,建垃圾池、社区图书角和将广场硬底化等。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建设,离不开农村生活共同体,同时生活共同体也需要像生计互助小组这样的组织,将社区更好地组织化。实际上,小组和社区是一同成长的。
经济议题是生计互助小组需要面对的核心议题。如何处理小组与市场的关系,成为培育工作的重点和难点。
1. 虚线的市场——含混不清的关系定位
(1)市场经济还是社会经济?
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实则走向了两种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一期小组成员原本是关系要好的老熟人。生计互助小组的成立让组员看到了增加经济收益的“希望”。在一期小组前期,当组员谈论如何细分工作收益等问题时,项目团队并没有认识到市场经济与社会经济的区别,也没能及时在两者间做出抉择和调整。相反地,项目团队与一期组员更深入地讨论如何确定各种所谓合理的利润分配计算方式,强化了小组内部的经济利益诉求,使得一期小组在中后期陷入具体工时计算和工时标准是否公平等无休止的争论当中。
慢慢地,一期小组的生产行动变得越来越市场化,组员追逐个人经济利益的动机越来越强,打破了组员间原本的互助关系,变得越来越计较。其他村民也开始对互助小组和社会工作者服务提出疑问。一期小组因为过度追逐经济利益而导致小组成员之间、小组与社区之间产生割裂,最终走向了“破产”。
在二期小组建设中,项目团队开始意识到完全市场化给一期小组带来了熟人社会关系被破坏的代价,而采取社会经济模式来推进小组培育工作,让小组重回社区,从原有的社区网络中汲取营养,以帮助小组修复裂痕和促进成长。二期组员也意识到市场化逐利动机无法使自己放平心态,更无法全身心投入生计互助组织的建设当中。因此,转而淡化组员对市场利益的追求,回归到村民之间的互帮互助,如小组和村民共同举办了乡村生态游活动,一起建设垃圾池,一起开展创设社区公共活动空间等。这样的社会经济氛围避免了过度市场化带来的困扰,实现了小组内部、小组与社区、市场多元主体相互之间关系的整合。
(2)生产者与消费者的割裂
在一期小组建设中,缺乏建立生产者与消费者关系的良方,而又急于通过城市消费网络把小组养出来的鸡卖掉。这一做法无疑是简单的、急于求成的,社会工作者只不过以公益的身份充当了当初的那个中间商而已。二期小组更加注重生产者与消费者相互之间关系的构建,以讲述生产故事,举办乡村生态游、农耕体验、绿色农产品社区展销等活动促进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对接,建立双方的信任与互惠关系。社会工作者从“中间商”转向搭建组员与市场联结的桥梁,促进农户与消费者之间人情关系的建立和人际信任的巩固,这也是第二期小组取得相对成功的关键。第一期的小组建设显然没有能够理解这一点,当小组和社会工作者一起打破当初制定的“三不支持”原则时,生计项目和小组建设就再次跌入过度市场化的陷阱。小组企图通过量产降低成本,缩短生产周期,增加收益,事实上拉远了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供需对接的关系,陷入被诸多市场中间商(饲料商、肥料商、鸡贩等)所把控规则的游戏当中。
2. 团结经济——经济弱势群体抱团取暖
近年来国际上兴起的工人、消费者与生产者合作社、公平贸易运动、格莱珉银行、社区货币、农村金融合作、社区支持农业(CSA)计划等社会企业和合作经济运动,都是经济弱势群体抱团取暖的一种方式。
(1)生计互助小组的自我定位——社会企业的雏形
(2)生产者的团结
在传统农村社区,互惠、互助是村民社区经济生活的常态。村子里哪家摆喜酒,其他村民会过去帮忙,很少会计较时间成本和工钱。有时候如果哪一家因此要算工钱给村民,有些村民反倒不高兴,认为这是瞧不起自己。这正是市场经济与社会经济的区别之处,也反映了熟人社会中社会资本的独特作用与价值。
在中后期,一期小组逐渐掉进了市场经济的陷阱之中,原本熟人社会关系被功利化的市场思维所凌驾。当社会工作者在回应组员提出的严格计算工分的要求时,也在强化组员功利取向,加剧了组员之间、小组与社区之间关系的破裂。二期小组虽然仍保留了按劳分配规则,但已从一期割裂式关系中吸取教训,开始反思生产者团结的意义。
(3)团结市场——可持续的力量源泉
市场竞争的核心是利润的竞争,生产者通过商品和价格与消费者建立关系,同样的产品质量,价优者取胜,最终目的都是赚取更多的利润。这样一来,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往往缺乏信任基础,于是出现消费者很少关注生产者的生产过程,生产者往往也不会优先考虑消费者的健康和安全问题。而社会经济、团结经济,除了经济的目标,更重要的还有社会目标,例如文化保育、生计发展、能力提升、社会就业等,这些因素被纳入经济行为当中。
在二期小组实践中,工作团队希望将社会经济的反思与实践扩展到消费者环节,加强小组与团结市场的联结。例如:开展消费者、生产者的教育活动;扩展城市宣传和销售网络,开展生态体验游等城乡互动活动;通过网络媒体打破地理条件的界限,建立起社区微信群、QQ 群等,让组员、农户和消费者加入进去,直播生产过程,让生产者和消费者直接互动;生产环节让消费者可以有更多的参与,增强消费者的信任和对农民的信心,组织插秧、收割、种番薯、种菜等农业体验节目,让消费者和农民、农业生产之间建立情感纽带;乡土人情文化不单是凝聚生产者的纽带,更是凝聚消费者的纽带,通过乡土人情,能够更好地带动城乡之间的互动。
关系性因素是影响生计互助小组建设成败的关键。一期小组陷入多重割裂式的关系陷阱之中,而忽略了组员的主体性,在组员主体意识没有被树立起来的情况下仓促建组,所呈现出来的社会工作者与互助小组之间的关系是单向的、被动的。项目团队将组员从原有的熟人关系中抽离出来,以市场化的方式建立合作关系,让组员在逐利中开始迷失,同时也拉远了小组和社区的距离,丢失了熟人社会当中宝贵的社会资本。且社会工作者对小组与市场关系的认识不足,当以市场逻辑去推动生计项目的时候,将整个小组带入市场法则的关系陷阱之中。
项目团队鉴于一期小组割裂式关系的困扰,二期小组采取了重回社区、重组小组和重建项目的三大策略,更加强调小组与社区的关系,注重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互为主体式关系建构,更加强调对市场关系定位的把握,促进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走向整合。二期小组通过现金入股来强化组员的权责观念,通过社区资产为本模式“去客体化”和重构农民的生活自信,唤醒小组主体意识,从而构建了社会工作者与小组之间互为主体的关系。同时,社会工作者采取重回社区的策略,进一步聚焦于小组与社区的关系,增加了社会工作者对社区原有人情关系文化的了解、尊重、引导与整合。社会企业的混合光谱也让项目团队对摆荡在社会与经济二元目标下的互助组织目标定位更加清晰。团结经济下,生产者与消费者互助合作,进一步丰富了生计互助小组培育过程中的多重互倚合作共生关系框架。
前后两期生计互助小组在多元主体关系营造上存在明显差异,并分别走向“割裂”与“共生”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无论是在扶贫开发还是在乡村振兴中,农村社会工作者在实务中都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以上的关系视角的问题。社会工作者割裂式地看待多元主体之间的关系,会给农村生计互助小组培育带来诸多困难,唯有唤醒生计互助小组组员的主体意识、增强组员之间的互助、增进小组与社区之间的联结、促进生产者与消费者相互之间互信与合作关系构建,才能够让小组在多重互倚合作共生的关系当中汲取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