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觉管理

文章编号：1005-9679（2022）03-0003-05

摘要：2021年10月16日，在青岛顺利举行的中国管理50人2021年秋季论坛上，兰州大学管理学院贾旭东教授在闭门会议上发表了题为“自觉管理——基于‘中华学术范式’的管理思想、理论与方法”的演讲。贾教授从“管理首要在管人，管人首要在管心”的观点出发，首次提出了一个基于“中华学术范式”的管理思想、理论和方法体系——自觉管理。以下内容整理自现场演讲。

关键词：中华学术范式;自觉管理;管理思想

中图分类号：C 93

文献标志码：A

共同富裕离不开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而且我认为精神方面可能更加重要，否则很多在物质方面已经非常富裕甚至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人就不会出现各种精神问题了。如果一个人心灵不富足甚至出现了各种精神问题，患上抑郁症、焦虑症等精神疾病，财富再多他都不会觉得幸福。因此，我提出自觉管理就是想解决管理人心的问题，这应该是共同富裕的题中之义。

1管理的关键是管心

2018年我在《管理学报》发表的“基于‘扎根精神’的管理创新与国际化路径研究”一文中提出了一个“管理三元模型”（贾旭东等，2018），如图1所示。所谓“管理三元”就是管理的三个对象或者要素：人、物、事，而管物、管事都要通过管人来实现，人管不好，物和事就没法管好，因此管人是管理的核心和关键问题。

那么，管人的核心是什么呢？按照传统文化的分析，每个人都有三个要素：身、口、意。“身”就是人的身体，每个人的行为都要通过身体去实现;“口”就是人的语言，人要和他人沟通就要通过语言、通过说话，也包括通过文字，这些都是人与人沟通的方式;“意”就是人的思想、人的意识。这三者中，“意”是核心和关键，一个人如何说话、说什么话，如何做事、做什么事都是他的思想意识决定的，所以管好人的关键是管好身、口、意的这个“意”，也就是人心。所以，谈到管理，大家应该都会认同这两句话：管理首要在管人，管人首要在管心。

2国内外心智管理的实践探索与理论研究

著名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维尔弗雷多·帕累托曾经指出：“政治经济学的基础，或者从更广义的层面来说，每门社会科学的基础显然都是心理学。有朝一日，我们肯定能从心理学原理推导出社会科学的规律。”而这一点管理学界也早就认识到了，所以很早就开始了关于心智管理的研究。

心智模式的概念最早由英国心理学家 Kenneth Craik提出，他认为心智模式将现实建构成“小型的模式”，可以用于預测、归因和解释外部事件（Jeffery A B J，1999）。在管理研究领域，心智模式被看作一种知识结构、信念结构或理解系统，是人们从事描述、归因和预测活动并进行适应性行为选择的决策系统，在组织与管理决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吕晓俊，2003）。近年来，学术界从心智模式视角探究决策问题的兴趣与日俱增，国际顶级期刊连续刊发知名学者的相关研究（张敬伟，2019），学术界从个体、团队和组织三个层次分别开展了大量关于心智模式的研究。

“学习型组织”理论提出者、著名管理学者彼得·圣吉在其名著《第五项修炼》中提出了提升组织学习能力的“五项修炼”：建立共同愿景、团队学习、改变心智模式、自我超越、系统思考。其中，改变心智模式是一项关键任务，因为“心智模式不仅决定我们如何了解世界，而且决定我们如何采取行动，作为一种客观的心理存在，它影响人们的观察、思考、决策和行动”（彼得·圣吉，2009）。

量子管理提出者丹娜·左哈尔在其《量子领导者》一书中指出“新的领导者需要新的思维。这就需要均衡地运用体力、心理、情感和心灵力量，需要调动大脑的全部能力”（丹娜·左哈尔，2016）。王方华教授2019年在“第二十三届世界管理论坛暨东方管理论坛”的主题报告中提出了“心管理学”的思想。席酉民教授近年来一直在强调“和谐心智”的概念（韩巍、席酉民，2021）。李平教授和曹仰峰教授在2014年提出，悟性是企业家认知的至高境界（李平、曹仰锋，2014）。学术界最前沿的学者们，都已经不约而同地注意到，管理中最核心、最基础、最底层、最复杂的问题就是人心。

在西方，最早看到心智管理重要性的应该是发明家爱迪生，他有一句名言：“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都要重要。”近代以来，西方已经进行了大量心智管理的实践。

美国麻省大学医学教授乔·卡巴金（Jon Kabat-Zinn）于1979年提出了“正念减压疗法”，推动了以mindfulness、meditation为代表的心智管理技术在西方社会的流行。

mindfulness，中文翻译为“正念”;meditation，中文翻译为“冥想”。在美国，著名的企业家乔布斯，著名的体育明星科比、詹姆斯，脱口秀女王奥普拉等精英名流都是正念冥想的长期练习者。在乔布斯唯一授权、并在他去世后才出版的传记中，乔布斯把他的成就归功于正念冥想的练习，书中说：“禅修（正念冥想）磨炼了他对直觉的欣赏能力，教他如何过滤掉任何分散精力或不必要的事情，在他身上培养出了一种基于至简主义的审美观。”（Walter Isaacson，2010）

丹娜·左哈尔在其《量子领导者》一书中指出：“我认为正念冥想是培养量子思维的一个重要‘工具’……正念、冥想正风靡于美国的各大企业，这么说毫不夸张。”（丹娜·左哈尔，2016）著名管理期刊《哈佛商业评论》2017年发表了一篇题为《为何谷歌等大公司都开始要求员工正念冥想》的文章，指出谷歌（Google）这样的美国大公司都开始向员工开展正念冥想等心智训练。

谷歌不仅在其公司内部提供正念培训，还在2012年创立了“寻找你内在的领导力学院（Search inside Yourself Leadership Institute）”，希望将正念传授给更多的人。苹果（Apple）、麦肯锡（McKinsey）、宝洁（Procter & Gamble）、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福特（Ford）、基因泰克（Genentech）等著名公司也都在对员工进行正念冥想训练。

在美国学术界，研究正念（mindfulness）的论文在2008年以后快速增长，仅2020年一年就发表了1153篇正念相关的科研论文，如图2所示。西方管理学界已经提出“正念领导力”“正念型领导”的概念或致力于把正念融入领导力研究（李晓蓓等，2015;正月，2017;莫申江，2017;罗建河，2018）。

西交利物浦大学在今年4月30日正式成立了正念中心，“中国管理50人”发起人之一、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教授也参加了揭牌仪式，这应该是国内高校成立的第一个正念中心，说明正念正在从美国、西方向国内传播，而且已经进入中国高校。

不久前，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了国内第一本研究meditation的科学著作《冥想：科学基础与应用》（崔东红、蒋春雷，2021）。第一作者崔东红教授是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精神卫生中心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博士生导师、上海市重性精神病重点实验室执行主任，另一位作者蒋春雷教授是海军军医大学应激医学教研室主任。书中介绍了两位作者的研究团队和国际上其他团队对冥想的脑科学研究和分子生物学研究的最新成果，以及冥想在精神障碍、躯体障碍及其他领域中的应用。

3“中华学术范式”的提出

我2019年在学术集刊《自然国学评论》上发表了《中西文化的本体论比较与国学知识体系模型建构》一文，以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和研究方法的基本哲学框架，对中西文化进行比较后提出了“中华学术范式”的概念（贾旭东，2019）。中国文化的本体论是“心物一元”，认识论是“天人合一”，方法论是“反求诸己”，研究方法是“禅定直观”，这构成了“中华学术范式”，是中国人认识世界的基本范式，与西方的科学范式完全不同。近代中国学术界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误解大多来自以西方科学范式的标准来研究中华文化。

在“中华学术范式”中，国学的核心研究方法是“禅定直观”，国学中又称之为“禅修”或者“禅”。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曾在《洞山指月》一书中指出：“现在大家常常讲中国文化，我常问大家中国文化是什么。不懂禅，就不懂中国文化，所谓儒家道家佛家，三家合一归到禅。”（南怀瑾，2019）

我给“禅修”下一个学术的定义，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心性修养功夫”。禅修不是宗教和迷信，正如《冥想：科学基础与应用》一书指出的“冥想是高级的大脑训练，是提升脑功能的有效途径”“冥想不是宗教，更非迷信，而是益于身心健康的‘技術’，也是心性修炼的境界”。实际上正念也好，冥想也罢，都是禅修的不同方法，正念冥想是美国人跟日本人学的，日本人还是从中国学去的。

我们明确了中国的学术范式和西方学术范式的差异，那么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出现了：采用西方科学范式研究中国管理，能够发现真正的问题并揭示背后的规律吗？能够得到真正的创新吗？我的观点用一句话来表达：心性修养功夫是理解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枢纽，也是理解中国人的关键，更是中国管理实践与理论创新的机遇。

4自觉管理的基本框架

基于“中华学术范式”，我提出了自觉管理的思想、理论和方法体系，包括以下7个方面：

4.1一个哲学命题：我觉故我在

西方哲学中对人的存在的重要认识来自笛卡尔，即“我思故我在”，但中国文化对自我的认知却不是这样。中国文化讲心性修养，“心”和“性”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心”是“我思”的这个思想，而“性”即下面要提出的“觉性”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觉故我在”才是更加接近人的存在本质的哲学命题。人的存在是因为人有觉知，当人的感官在发生作用，使得人可以觉知到自己乃至外部的世界时，他就确认了他的存在。

4.2一个人性假设：自觉人假设

西方经济学、管理学都提出了很多人性假设，基于这些不同的人性假设，建构了各种经济学和管理学理论。自觉管理要提出的人性假设是“自觉人假设”，其内涵是每个人都有平等无缺、本自具足、智慧圆满的觉性，即人人生而自觉，但后天的污染和蒙蔽使得人的觉性不能完全显现和发挥其潜能，因而需要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心性修养功夫来进行训练和开发。

4.3一个核心概念：觉性

“觉性”是自觉管理的核心概念。什么是觉性？就是每个人都有的能知能觉的功能。我们能够看到东西，是视觉通过眼睛在发生作用;能够听到声音，是听觉通过耳朵在发生作用;能够闻到气味，是嗅觉通过鼻腔在发生作用;能够尝到味道，是味觉通过口腔在发生作用;能够知道到身体的状态和皮肤的各种感受，是触觉通过身体在发生作用;能够思考，是意识通过大脑在发生作用。在所有这些感官作用的背后，是这个共通的觉性在发生作用，因而我觉故我在。

4.4一种核心能力：觉知力

觉知力是一个人的核心能力，即一个人及时觉知到身心各种状态的能力。如果这种能力比较弱，人就不容易专心于当下的工作，容易被各种不请自来的念头和情绪所干扰，学习工作效率很低。觉知力得到训练和提高后，人就能够随时保持活在当下的状态，不仅学习、工作效率得到提高，而且更容易开发出大脑的潜能。

4.5一个关键指标：觉商

“情商”“智商”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左哈尔提出了“灵商”的概念了自觉管理提出了“觉商”的概念。所谓“觉商”，是评价一个人觉知力高低的核心指标，将来我们要研究开发觉商的测评方法，这样就可以对一个人的觉商进行定量测评，有助于觉性的开发。

4.6一种领导能力：觉性领导力

我在2002年就提出了领导者核心能力的概念，认为领导者的核心能力包括洞察力、包容力和意志力三个方面（贾旭东，2002）。通过自觉管理中觉知力的训练，人的潜能和直觉能力会得到开发，提高洞察力和包容力;而坚持觉知力训练本身就自然提高了意志力，从而使得领导者的核心能力得到提升。因为人人皆有平等无缺的觉性，故而人人皆有领导力，这种领导力就称为“觉性领导力”。

4.7一套训练方法：8动 + 8步 + 64字

觉性虽人人平等，但大部分人都未经训练和开发，因而无法发挥其潜能，所以“性相近，习相远”。笔者根据自己修学传统文化心性修养功夫多年的经验，选择最为安全可靠、易于入门的心性训练方法，创编了一套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觉知力训练方法，内容包括8动 + 8步 + 64字。

所谓“8动”是一套包括8个动作的训练方法，以坐姿进行训练;“8步”是在走动中训练的方法，包括8步;“64字”是这两套训练方法共同的要领，我称之为“自觉心法”。“自觉心法”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心性修养功夫的精髓窍诀，言简而意丰，其背后蕴藏着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身心修养理论体系，如正确掌握必能事半功倍。

这套训练方法是行之有效的，我已经通过培训课程的形式，面向社会开展了5年多的培训，积累了一些成功案例。例如，有的企业通过坚持训练，使得领导者的领导力得到开发，管理人员和员工的工作效率得到提高，企业内部不同部门和岗位的沟通与合作得到改善，企业效益获得增长，甚至在疫情期间实现了逆势突围。

自觉管理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管理领域的应用，是在“中华学术范式”指导下进行的管理研究与实践，是一个包括哲学思想、管理理论和心性训练方法在内的完整体系。因此，我没有将其命名为“自觉管理学”，因为自觉管理不仅仅包括“学”，即理论知识，更包括如何将这些知识付诸应用的实践方法，体現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知行并重的特点，希望能够助益于解决管理人、管理人心的问题，也能够促进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

自觉管理的基本理念、宗旨和目标可以表述为这样一段话：

自觉管理认为，作为管理主体和主要对象的人皆有平等无缺、本自具足、智慧圆满的觉性，但因后天的污染和蒙蔽而不能完全发挥其潜能，如能通过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心性修养工夫加以训练和开发，将可达管理的最高境界：个体高度自觉 + 团体高度自组织 = 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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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1-10-16

作者简介：贾旭东，男，教授、博士生导师、管理学博士，《人民周刊》《科学中国人》等媒体专访人物，从事企业组织与战略、虚拟组织管理、传统文化与企业管理等领域的研究，兼任中国企业管理研究会管理哲学专委会副会长、中国实学研究会理事、广东省企业培训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市传统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甘肃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会儒商学会名誉会长、广东粤秀书院特聘国学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