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华兹华斯的生态道德意识

2022-07-24 12:08章孟怡
今古文创 2022年28期
关键词:生态批评

章孟怡

【摘要】 工业文明的发展往往伴随人与生态和谐共处的缺失,英国诗人华兹华斯在工业革命时期创作大量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诗歌,率先产生生态意识的精神萌芽——生态道德意识。其诗歌发掘生态问题的根本所在,聚焦内在精神的生态关怀,以生态道德观念为精神支柱,以生态道德情感为续航动力,践行于文学创作的生态道德行为之中,为当今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提供了永恒的价值示范,是人与生态和谐共生关系的重要精神引领。

【关键词】 生态道德意识;生态存在论;回归自然;生态批评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8-002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8.009

基金项目:本文系浙江省教育厅科研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名称:艾略特诗歌精神整合功能研究(项目编号:Y201942985)。

人类社会的发展必然需要一定的自然资源基础,而人们面对发展与生态之间的关系时,往往容易陷入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类中心论,得寸进尺地向自然索取资源,最终导致严重的生态问题。一些身处其中且具有预见性的人们,在目睹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认识到人类社会发展与生态环境的平衡问题,开始对当前社会环境的恶化进行自我反思,将人与人之间的是非、黑白、良心等道德观念潜移默化地嫁接到人和生态的关系之中,产生生态道德意识的萌芽。[1]他们将道德责任意识和人道主义精神置于生态问题之中,把人类和自然的关系从简单的物质索取关系提升至双向的精神支持层面,使得人们在面向自然时多了一份情感的关联和责任的约束。

“湖畔派”的代表诗人华兹华斯,切身体会到欧洲工业文明对社会生态环境带来的破坏,他创作大量诗歌批判英国工业革命给生态造成的恶劣影响,揭露人类社会发展中的生态道德失格,同时身体力行地表达自身对自然的无限崇敬和热爱,试图唤起人们对自然的爱护,引起人们对生态问题的思考。其诗歌倡导人们认识、关注自然,对现存生态状况进行深刻自省,以身作则地敬爱自然、呼吁人们回归自然,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蕴含着高度的生态道德意识。

一、生态道德观念

观念的改变是解决问题的首要条件。面对经济社会进步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人们首先应该对自然有充分地认识与关注。生态道德观念,是指人类在生产和发展的过程中对资源有节制地使用,在谋求经济发展的同时维持生态的健康与平衡,达到可持续发展,始终保持对自然的尊敬和爱护的道德观念。

(一)深刻的自我反思

华兹华斯在诗歌中多次谈到人类在不同年龄阶段看待自然的不同态度,他指出,儿童往往保有对自然的好奇和敬畏,有著一双善于发现自然的纯真之眼,而成人却在尘世的污染下丧失了对自然的认识和审美能力,逐渐变得麻木不仁。在《我们是七个》中,“我”偶然遇见一个乡下小姑娘,便问她有几个兄弟姐妹。小姑娘家原有姐弟7人,2人已经离世,按照通俗的成人视角来看,她的兄弟姐妹仅有5个,但小姑娘却始终坚持“我们是七个!”[2]诗人意在描绘出儿童纯真、自然的心灵状态,强调儿童对待自然乃至整个世界最质朴、和谐的真实状态,同时批判像“我”一样的成年人,总是自以为是地把自身顽固的思想强加于儿童,以至产生一种自作聪明、冥顽不灵的自然观和世界观。

为此,华兹华斯还在《彩虹》中提出“儿童乃成人之父”的观点,认为人出生之前就处于一种纯洁的、完美的“前存在”状态[3]。儿童保有未经现实污染的最纯粹的自然观念,本能地爱护、崇敬自然,善于感悟自然,具备向自然学习的能力和灵性,成人却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了这些原有的本领。这一理念是华兹华斯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深刻自省,他独具慧眼地看到了人类文明进程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变。物质和观念的束缚使人们在成长过程中变得机械化,而欲望和贪婪又进一步加剧这种麻痹状态,蒙蔽人们看待自然和世间万物的本真,最终失去与生态间良好的道德关系。诗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深切的悲哀,于是发出关注自然的呐喊,反思人与自然的生存现状,试图唤醒人们尊敬、爱护自然的本能。

(二)生态存在的超前意识

20世纪40年代,在海德格尔的基本存在论中,海德格尔开始探讨隐藏在现代性中的根本危险,提出了富有创见性的“生态存在论”美学思想。[4]尽管他没有直接说明生态存在的问题,但他的“环境伦理学”和“生态伦理学”都散发出浓厚的家园意识,从生态存在的角度对自然进行思考,揭露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关系。“生态存在论”的核心本质就是“把存在看作是由‘人——社会——自然’组成的‘三位一体’的统一有机系统整体”[5]。

尽管19世纪的生态哲学中尚未出现具体的生态存在论的理论,这种思考却早已在华兹华斯的诗歌中有所显露。华兹华斯在《延腾寺》中写道:“仿佛有灵物,以崇高肃穆的欢欣/把我惊动;我还庄严地感到/仿佛有某种流贯深远的素质,/寓于落日的光辉,浑圆的碧海,/蓝天,大气,也寓于人类的心灵,/仿佛是一种动力,一种精神,/在宇宙万物中运行不息,推动着/一切思维的主体、思维的对象/和谐地运转。”[6]在华兹华斯眼中,自然客观地存在于人类社会之外,为人类提供至高的智慧和灵魂的洗涤,引导着人们的精神文明发展,乃至推动整个世界的发展。而人类作为身处其中的客体,应当思考如何适应自然生态环境,如何从外部世界获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力量。

世界是一个普遍联系的有机整体,人类社会在谋求生存和发展的同时,必须时时考虑生态自然的因素,而华兹华斯生态道德观念的难能可贵之处,正在于他“既主张事物间的相互联系又不忽视人的能动性”[7],他的诗歌不仅呼吁尊重自然、爱护自然,还包含顺应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和谐统一,提倡人与自然的融合发展,颇具前瞻性地对人与生态如何和谐共生的问题进行思考。

二、生态道德情感

生态道德意识的培育以观念为基础,还须以情感为纽带,来维系人们对生态自然的持续关怀。生态道德情感要求人们在社会生活的过程中,始终清醒地认识到自然对人类的无私奉献,保持对自然的感恩与敬畏,形成热爱自然的情感和责任,不断深化维护生态平衡的使命。

(一)热爱自然

华兹华斯是自然的忠实爱好者,童年在英格兰西北部乡村的湖区生活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父母早逝的经历也形成了他敏感细腻的情感体验,再加上法国大革命失败后,他产生对现实社会的极大失望,最终投入自然的怀抱。自然在他的人生不同阶段,都给他以精神的慰藉和心灵的充实。

在他的诗作《水仙》中,华兹华斯描绘生动优美的自然风光,将自己比作浮云,暮然举目望见大地上金黄的水仙,心灵与美景融为一体,在自然中收獲超脱的喜悦和欢愉,“从此,每当我倚榻而卧,/或情怀抑郁,或心境茫然,/水仙呵,便在心目中闪烁—— /那是我孤寂时分的乐园;/我的心灵便欢情洋溢,和水仙一道舞踊不息。”[8]写作该诗时,诗人与妹妹正在湖区游历,尽管他身旁有人陪伴,精神上却进行着孤独的漫步,如山间的云朵般飘荡无依,而水仙却在生意盎然的大自然中纵情摇曳,其蓬勃的生气为诗人冲刷忧愁、带去满心的欢喜,使人世的繁杂在自然的面前烟消云散。水仙不仅是一种高洁自傲的植物,更是自然馈赠给诗人丰厚的精神宝藏,象征一种高尚纯真的精神与灵魂。全诗轻松浪漫,“我”、天空、水仙、湖水、大树等在诗中汇聚成一幅和谐友好的精神画卷,展现诗人对自然的无限热爱,以及人类与生态和谐共处的美好期盼。

华兹华斯对自然的爱是深沉的,他在工业文明的进程中依旧保持对自然的敬佩与赞美,用心灵感受自然赋予人类的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财富,让精神之花与自然共舞,以诗作回馈、发扬自然之美。他深刻地认识到自然是人类生存的重要精神源泉,人们在精神道德层面理应对自然抱有感恩之情,而热爱自然能够使人类更大程度地发现自然之中宝贵的精神财富,并在自然的感化、净化之中创造人与自然的共赢。

尽管情感的联系是精神层面的,无法直接物化为外在活动,且难以进行统一或集中。但华兹华斯热爱自然的坚定态度和饮水思源的道德责任感,终会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或改变人们的价值观念,引发崇敬自然、热爱自然的精神共鸣。

(二)回归自然

卢梭是第一个提出“回归自然”主张的生态思想家,他认为“人越接近自然就越接近幸福”[9]。这种思想包含某种整体主义的生态智慧,以及生命与环境一体性的生态美学意趣[10],对华兹华斯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成为华兹华斯在面对人类与生态问题时的思想指引。

现实的污染与混乱往往令人迷失,唯有回归自然,才能彻底寻回纯净的本心。《苏珊的梦幻》中,作者刻画了来自农村的贫苦女孩苏珊,她在城市中走过繁华的商业街道时,常常听到画眉的歌声,然而这歌声并未给她带来愉悦,反而令她怀念故乡的山峦和树木,白雾弥漫、河水奔流的自然景象浮现眼前。诗歌展现出都市生活下人们内心的空虚,女孩眷恋故乡的田园生活,尽管身处城市,内心却依旧向往自然。机械化的城市生活和自然美好的田园风光形成强烈对比,揭示人们内心深处对自然生活的追求与渴望,呼吁人们回归自然,寻找纯粹的精神家园。哪怕是在生命的尽头,人类的最终归宿仍是化作尘土、归于自然,正如诗人在《迈克尔》中所写“日子一到,都乐意/把身子交给祖传的坟山。”[11]华兹华斯敏锐地感知到工业化进程中人类对自然的情感异化和态度转变,于是在诗歌中呼吁人们放下物欲、回归自然,蕴含着深沉厚重的生态道德情感。

人的一生都与自然息息相关,社会生活的跌宕起伏在自然面前仿佛渺小得不值一提,而人类却往往被现实利益诱惑,造成思想和行为上的狭隘。华兹华斯在观察和反思人类生存现状的基础上,提醒人们铭记生态对人类社会的无私贡献,告诫人们有责任有义务维护生态平衡,有意重构人与自然的情感关系,呼吁人们热爱自然、回归自然。

三、生态道德行为

实践是认识的终极目的,生态道德意识的最终指向是要解决生态问题。生态道德以生态道德观念为精神支柱,以生态道德情感为续航动力,最终落实到保护生态、保护自然的生态道德行为上。

作为生态道德意识的觉醒者,华兹华斯主动承担起劝诫人们关注自然的道德责任,他在诗歌中真诚地表达他对生态的尊敬和关爱,同时深刻地反思人类文明发展对生态自然造成的严重迫害。《鹿跳泉》是华兹华斯对人类无情破坏生态自然的强势批判,沃尔特爵士为一己私欲残忍地追逐公鹿13个钟头,直至公鹿从高高的山顶拼上性命跳到泉水旁。而公鹿的挣扎和死亡并未动摇爵士的心灵,反而令爵士为之自豪,在泉水旁建起华屋,在泉水下砌起石潭,起名“鹿跳泉”。狩猎本身就是对动物的伤害,而人类却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的残酷性,公鹿奔跑十几个钟头直至死亡,依旧无法唤醒爵士的道德良知,对待动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整个自然生态。果然,公爵得寸进尺地破坏生态环境,在此建立华屋,“再没有狗儿、羊儿、马儿或小牛/到石潭边上来,用泉水润润嘴唇;/常常,半夜里,当万物都已熟睡,/泉水就发出悲悲切切的呻吟。”[12]诗人怀着悲痛的心情,揭露人类对生态的冷漠态度和恶劣行径,讽刺高高在上的以人类为中心的思想观念,最终发出“我们的欢情豪兴里,万万不可/羼入任何微贱生灵的不幸”的沉重劝诫。诗人用手中的笔,唤醒人们的生态关怀,用自己的行动以身作则地培育读者的生态道德意识。

华兹华斯创作大量的与自然相关的诗歌,批判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对生态的剥削,告诫人们在生产发展的进程中不可随心所欲地损害自然,谴责人们无止境地向自然索取资源却忘恩负义地破坏生态的不道德行为,呼吁人类与生态和谐相处。其诗歌中的生态意识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成为“生态批评”中的重要研究对象。“生态批评”最早在美国学者威廉·克鲁特于1978年发表的《文学与生态学:文学批评的实验》中与文学结合起来,强调“必须具有生态学视野”“构建一个生态诗学体系”[13]。1989年,彻丽尔·格罗特费尔在《走向文学生态批评》中对“生态批评”这一概念进行界定—— “生态批评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14],其研究对象正是反思人与生态和谐共处关系缺失的文学作品。近年来,随着人们对生态问题的关注持续升温,诸多学者进行了华兹华斯“生态批评”研究,在其诗歌中探求人类对于生态问题的思考历程,用文学的力量推动生态问题的健康走向。这些关于生态的研究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生态道德行为,人们认识到生态问题的严重性,从而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研究与之相关的内容,探讨、研究生态意识,使更多的人关注生态自然,传递生态道德意识,使得生态关怀的传统得以延续。

生态道德行为是生态道德意识的外化,以保护自然、保护生态为己任,充分反映道德认知水平、道德义务情感,具有改变社会、推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作用。文学通过文字的力量给人以持久的精神影响和品德培育,华兹华斯用文学创作践行生态道德,将生态道德意识传递给一代又一代的读者。而后世的人们在前人的点播和指引下,又进一步传承和发展这种精神力量,并投入到生态道德行为的实践中去,使爱护生态成为经久不衰的道德责任和历史使命。

四、结语

华兹华斯诗歌聚焦内在精神的生态关怀,从根本上挖掘人类对待自然生态的价值核心。他身体力行地关爱自然、守护自然,传递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理念,为人与生态的关系这一问题提供了永恒的价值示范,其诗歌体现的生态道德意识,正是人类主观能动地承担起维护生态平衡、感恩回馈自然的不朽精神保障。

参考文献:

[1]张晗.生态文明视域下的生态道德建设研究[D].集美大学,2018.

[2][6][8][11][12]华兹华斯.华兹华斯诗选[M].杨德豫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3]郑敏.英美诗歌戏剧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3.

[4]首繁仁.生态存在论美学论稿[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2003.

[5]陈红兵.存在论视域中的生态哲学[J].河北学刊,2005,25(03):14-19.

[7]赵光旭.华兹华斯生态学研究与生态批评的深层与浅层[J].山东外语教学,2011,32(6):84-88.

[9]卢梭.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M].张驰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114.

[10]李妍妍.启蒙运动的生态反思——以卢梭的“回归自然”为中心[J].烟台大学學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22(4):48-52.

[13]William Rueckert,Literature and Ecology:An Experiment in Ecocriticism,Iowa Review9.1(Winter 1978).

[14]Cheryll Clotfelty& Harold Fromm,Toward an Ecological Literary Criticism,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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