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澳]玛格达·海灵格
作为10号实验区的区囚犯长,我的一项自由便是可以在某些情况下外出,这是那些作为实验对象的女孩不允许做的事情。除了从被封掉的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外,她们看不到任何日光。
某个星期日,当沃斯医生和我说话时,我决定再碰碰运气。我指出女孩们见不到光——我可以带她们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吗?
“好吧,玛格达,如果你非要这么做的话。”他同意了。我在心中暗喜,没有表现出来。
那是非常完美的一天——可以让我们暂时忘记自己身处何处的一天。女孩们在路边的缝隙中发现了一些小花,一个女孩甚至认出了一些可以熬汤的野菜。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我们的精神状态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真的是令人惊奇。
还有一次,我一个人走在10号区外面的马路上。我走过了将10号区和11号区的庭院隔开的砖墙。我们经常听到类似枪声的声音从这个方向传来,但是封上的窗子让猜测变得不确定。直到战后,我们才了解到这个院子的真面目:那是一座刑场,一个数百起凶杀案的现场。
透过墙上的铁门朝院子里看时,我呆住了。
地上躺着三具年轻女子的裸尸。我认出了其中的一个,想起她们是前一天被送去做实验却没有回来的三姐妹。突如其来的悲伤淹没了我,我几近崩溃。
一直以来,尽管暴行、死亡和魔鬼般的虐待一直围绕着我,尽管我的心一直在滴血,但我始终保持着冷静。我下定决心,不会向党卫军表现出任何的软弱和恐惧;我下定决心,向所有苦难中的女孩展示坚强的一面。但此时此刻,在一刹那的时间里,面对曾经健康如今却被当作腐烂尸体抛弃的三个女孩,我内心的最深处被击中了。
奇怪的是,我们总能在最黑暗的时刻发现微光。
10号区的夜晚相对平静。每天晚上六点,大楼的门会被锁上,党卫军守卫返回自己的营房,这里只剩下了我们。他们的离去,再加上被封上的窗户,声音很难传出去,这让我们有了难得的娱乐时光。
米拉·波塔辛斯基是著名演员、舞蹈家和歌手,她在这儿是一名护士。当我知道她的才艺后,有了一个主意——成立一个歌舞团。她同意了,然后挑选了一些女孩,开始教她们唱歌跳舞。
在阿尔玛·罗斯到来之后,歌舞表演被打磨得更加成熟了。
1943年7月中旬,身为第57批被运送的囚犯中的一个,阿尔玛经由法国抵达奥斯维辛。在同一火车上的1000个人中,她和其他11名女性被选中,在经过“处理”后被送到了10号实验区。
其中一名囚犯护士认出了她,指着她跟我说,她是一位著名的维也纳小提琴家。我对她的名字并不熟悉,但当护士告诉我阿尔玛的前夫是瓦萨·普里霍达(捷克小提琴手,小调作曲家)时,我开始注意她了。
这对她来说是个机会。我还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但如果我可以为阿尔玛找到一把小提琴,或许她就可以不用参加实验。或者最起码,她的演奏可以让10号实验区的女性的精神受到鼓舞。
通过我们的地下消息组织,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海伦·齐皮·斯皮策,后者是卡特娅在行政办公室的助手。齐皮本人也是一名音乐家,所以她知道我的建议有多重要。在包括齐皮、卡特娅和在“卡纳达”仓库工作的其他囚犯形成的网络的助力下,我们拿到了一个成色不错的小提琴。这很可能是从一个不幸的新犯人手里没收的。
当我把小提琴交给阿尔玛时,我感觉很满足。
仿佛有一种魔力,那天晚上,这个地方简直换了一种模样。
党卫军守卫把我们锁在里面离开后,我就会派两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口守着,以防有人靠近。阿尔玛拿起乐器,调好音,开始演奏。她演奏的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在那个连鸟叫声都听不到的灰暗世界里,我们梦回美好的旧时光。
从那天晚上开始,阿尔玛的演奏就成了常规项目。她也会加入米拉的节目,为我们歌唱或者朗诵诗歌。有了小提琴,米拉的歌舞表演变得更加生意盎然。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我们的表演被打磨得非常成熟——直到被党卫军发现。很可能是一名囚犯护士对某个医生透露了消息。但是,我们发现,“惩罚”我们的方式是在一群党卫军军官面前表演。野蛮了足够久,他们似乎也在怀念有文化的生活。
最后,在听完阿尔玛的演奏后,玛丽亚·曼德尔决定将她转移到比克瑙。她希望她能领导一支由女囚犯组成的管弦乐队,从而与男子营已有的管弦乐队相抗衡。阿尔玛将领导女子管弦乐队度过1943—1944年的冬天,直到她于1944年3月下旬病倒。尽管曼德尔下令党卫军医生为阿尔玛治病,但她还是于4月初去世了。
米拉活到了战争胜利的一天,她的丈夫莫伊舍也是如此。他们搬到了澳大利亚,并在墨尔本创立了一个意第绪语剧院。
作为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最残酷的地方之一,10号实验区被载入了历史。尽管如此,我们的人性从未被剥夺,音乐给了我们力量。
(摘自东方出版社《纳粹知道我的名字——奥斯维辛集中营中的勇气与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