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辙
蜀中酴醾生如积,开落春风山寂寂。
已怜正发香晻暧,犹爱未开光的皪。
半垂野水弱如坠,直上长松勇无敌。
风中娜娜应数丈,月下煌煌真一色。
故园闻道开愈繁,老人自恨归无日。
百花已过春欲莫,燕坐绳床空数息。
朝来满把得幽香,案头乱插铜瓶湿。
一番花蕊转头空,谁能往问天台拾。
(《栾城后集》卷四)
苏辙是蜀人。北宋嘉祐元年(1056),父亲苏洵带着苏轼、苏辙兄弟俩离乡赴京应试。嘉祐二年,兄弟二人同登进士第,同年母亲辞世,父子三人又一同返乡,守制二十七个月后,舉家迁入京中。治平三年(1066),父亲苏洵辞世,苏辙同苏轼一起扶柩归葬,服丧期满离开故乡,后因各种缘由,四十多年间再未返蜀,其思乡之心可想而知,触物起思也就成了常情。比如蜀中春节有踏青习俗,蚕市也很热闹,有一年岁首,苏辙寄诗给兄长云“江上冰消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桥没水不胜重,野店压糟无复清。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鸟渐嘤鸣……”,细忆乡俗的种种美好,表达“异方不见古风俗,但向陌上闻吹笙”的怅然。比如晚年归隐颍州后,他每食颍州粟米而思蜀中稻米云:“少年食稻不食粟,老居颍川稻不足。”亦曾在筑屋时见怪石而思及蜀中老宅的园池云:“我家旧隐久不到,小池尺水三流槎。”又如这首和人之作,则是在得人赠诗、赠花后,想到蜀地酴醾花开繁茂,由此而又生思乡之情。
题中“酴醾”即荼蘼,蔷薇科植物,花白,蕊黄,有香气,春末夏初始放,是殿春之花。酴醾,本是古代酒名,原产蜀地,制法详载于《齐民要术》。荼蘼花亦是蜀地产物,荼蘼花色与酴醾酒色相近,读音相同,蜀人便以酴醾代替荼蘼,至后则花和酒同名了。此诗开笔直言“蜀中酴醾”,既是点题,亦是起兴。全诗则以“故园”一联为节,以上是忆,忆故园酴醾花之盛、之含苞、之开放、之垂水、之攀缘、之风中姿、之月下态,所忆愈细致,愈见花之可爱,也愈见“老人”乡心之可怜。以下则回到实情,由“自恨”言明主旨,又经手中“满把”酴醾牵开思想,想到花的枯萎,想到时令的更迭,甚而想到这诸般之外的诸般,终究也不过是“一番花蕊转头空”。
位于河南郏县的三苏纪念馆
“一番花蕊”是指插在“铜瓶”里的酴醾花。铜瓶是宋人插花所用的常器,尤其是南宋时,比如陆游有折花自娱诗云:“一枝自浸铜瓶水,喜与年光未隔生。”杨万里有插梅杏花诗云:“折来双插一铜瓶,旋汲井花浇使醒。”许棐有秋斋即事诗云:“几日铜瓶无可浸,赚他饥蝶入窗来。”扬之水所著《宋代花瓶》里引南宋末年《百宝总珍集》解释当时宋人所用铜瓶说:“古铜坚者颜色绿,多犯茶色,多是雷纹,花样皆别,今时稀有。鼎、花瓶、雀盏之属,丁角、句容及台州亦有新铸者,深绿色,多是细少回文花儿,不甚直钱。”苏辙晚年隐居颍州时,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一大家子人连同苏轼的子孙都在一起靠耕种为生,想来插花所用铜瓶当属“不甚直钱”者。
铜瓶虽不值钱,但那把得人所赠的酴醾花却可贵,惹得苏辙千里神游了一回故园。他念乡如此,生不能归,于是遗嘱子孙,死后“轻棺以归”,结果亦因不得知的缘由,终未得归,最后与兄同葬于汝州郏城,即今河南郏县。(杨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