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极花》中的两性叙事

2022-07-18 06:04马宁静
艺术科技 2022年13期
关键词:极花贾平凹

摘要:贾平凹的《极花》取材于真实的妇女拐卖案件,通过对当代农村生活现状的书写引发人们对现代性、对城乡文明的思考,展现贾平凹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两性关系是贾平凹小说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作家的观点对小说中人物命运的设置及叙事目的有着重要导向作用。文章结合文本具体分析小说中的两性关系,从而展现出贾平凹对城乡关系的再反思,呈现出现代文明转型时期的乡土困境与乡土文明的式微。落后的乡村已成为男权统治的世界,村庄的女性因多次反抗失败而完全屈服,进而被男权意识所物化,成为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现代化的都市也未能给予她们救赎,而是给了她们更深的伤害。乡村人口的锐减和自然灾害的发生预示着传统的乡村终将消亡,新型农村、新型城乡关系有待重建。

关键词:两性关系;《极花》;男权统治;贾平凹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3-0-03

历史感与现实感是马克思主义强调的基本观点,从延安文学到陕军东征,秦地作家们用自己的笔杆践行着对历史的思考和对现实的关注。他们始终关注农民,关注底层,关注小人物,在文学创作中体现出了大气磅礴的现实主义精神。他们追求雄浑的史诗效果,展现出了深沉的历史感与使命感。陕地作家贾平凹的《极花》延续了他90年代以来城乡对立的创作主题和对社会热点的关注,细致描绘了妇女被拐卖后的生存与精神状态,展现出男权统治下女性从反抗到接受的完整过程,同时也透过两性关系深刻揭示了城市与乡村的关系。

1 男权的世界

《极花》的世界是一个完全被男性所统治的世界,其被男性的暴力、老爷爷的智识及麻子婶的神婆形象牢牢把控着。男性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女性只是男性霸权下的附属品,只有受着的份儿。

麻子婶的神婆形象继承了贾平凹一直以来的创作特色——通灵人物形象。《白夜》当中的再生人、《古炉》当中的善人、《废都》当中的庄之蝶岳母、《秦腔》当中的引生等都是如此。费秉勋曾在《贾平凹论》中指出:“贾平凹有着文秀温雅的南国气质。”[1]贾平凹也曾说:“我从小就听见过和经历过相当多的奇人奇事,如看风水、卜卦、驱鬼、祭神、出煞、通说、气功、攘治、求雨、观星、再生人呀等等……随着创作岁月的衍进,在秦文化的基础上时不时露出了小时候楚文化的影响。”[2]巫楚文化的显性遗传为贾平凹的作品增添了极强的鬼魅之气。爱剪纸的麻子婶常去寺庙遗址上发咒,村里人都认为她能代表神。村里人吵架找她发咒,遇到离奇事件找她驱鬼,胡蝶总是要逃跑也找麻子婶为她招魂。虽然麻子婶有一定的威信,并以自己的力量解决村庄里的大小事件,但是身为女性,她也必须遵循男权制度,只能在男权制度允许的范围内行动。在村长面前的麻子婶仅仅是被树精附了体,在丈夫面前的麻子婶只是一个可以随便殴打的妻子,她甚至因为给胡蝶打胎药而被丈夫和黑亮打得鼻青脸肿。死而复生的麻子婶成为圪梁村的神婆,村民们遇到任何事都去请她的纸花花,麻子婶也不自觉地维护着村庄里的男权统治。令人唏嘘的是,因圪梁村这个男权世界吃尽了苦头的胡蝶,竟成了麻子婶的童子,甚至将成为下一个麻子婶。

黑亮娘是一个完全符合男权社会标准的典型的优秀女性形象,她寄托着男性对女性的理想诉求和浪漫想象。她生得美丽,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人;性情温顺,拥有传统农业社会的所有美德;家务活好,将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地里活也好,挖极花总是挖得最多的,可以说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些优点符合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完美女性的幻想,作者对黑亮娘进行了热烈的赞美。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优秀女性也无法与圪梁村这个男性世界抗衡,她的美丽、她的温顺、她的一切都是为男性服务,更遑论圪梁村的其他女性。在这个男性主宰一切的社会里,女性的生存空间受限,她们必须为男性而活,成为男性的所有物。她们只能不断调整自己以适应男性、取悦男性,违抗男性只能换来暴力的压制。

2 被物化的女性

在这个男性牢牢掌握话语权的世界中,女人被严重物化,她们是商品,是财产,是工具,是同桌椅板凳一样的物品,承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体力处于天然弱势的她们是男性暴力的对象和发泄情绪的工具,她们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村庄里的男人们无一不暴力,无一不打女人。立春因为訾米用面粉抹鞋而打她;麻子婶更是因没生出孩子、没做好饭而被半语子打;三朵的媳妇则因逃跑被丈夫打跛了腿,丢了小母驴后,腿被打得更跛,走不动路了。除了身体上的伤害,作为财物的她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精神自由,沦为了男性的财产。在人贩子眼中,胡蝶們是一叠又一叠的钞票;在村民们眼中,她们是同桌子一样的家庭财产。最令人触目惊心的莫过于立春与腊八分家的时候,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訾米与柜子、箱子、方桌等家具放在同等位置上。在这个男性的世界里,訾米已经完全被异化,只是一个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缺少主体自觉,毫无自由意志的物品。她坦然地接受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三角关系,接受着自己是物品的不合理现象,甚至说:“我只是一个人样子。”真正的訾米已经消失,现在的訾米完全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物品。

女性还是男性欲望发泄和生殖繁衍的工具。城市最先完成对女性的身体异化,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与乡村经济的日渐衰败使无数乡村女性进城谋生,但给了她们实现经济独立的可能,使她们渐渐发现了自己身体的价值并献出了自己的身体,无数进城务工的女性从事着妓女这个古老的行当,以换取生存的资本。訾米从乡村进入城市,已经完全认同妓女职业,将自己的身体视为等价交换的物品。即使被拐卖到了偏僻的乡村,成为立春的媳妇,她的想法也未改变。她告诉立春,要想上身必须给钱,多的没有,少的总有吧。

如果说城市仅仅将女性作为发泄性欲的工具,那落后的农村还将女性视为繁衍子嗣的工具。首先,男多女少的圪梁村对女性的渴望已经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即使是一个瘫子,男人们也愿意花钱买,村中的美女像更是激发了他们旺盛的性欲,他们用自己的手抚摸石像,将石头女人的脸摸得黑亮。其次贫瘠的圪梁村孕育着极强的生殖文化,村子里到处充斥着生殖意象,如血葱、美女像、像生殖器的窑洞门窗等,即使是吵架,骂的也全是有关生殖器的话。生命基因复制已经成为圪梁村人顽强的集体意志,女人成为他们繁衍后代的工具。没能生养出孩子的麻子婶只能在暴力中度日,又因帮助胡蝶打胎被打得鼻青脸肿;顺子媳妇带着孩子跑了以后,顺子爹因内疚而上吊自杀;怀孕的胡蝶却被当作稀世珍宝般有求必应。

强烈的男性欲望与生殖需求造就了圪梁村的性放纵,到处充满着性的肆虐、性的呻吟和性的混乱。这主要体现在胡蝶逃跑被抓后和胡蝶与黑亮圆房的时候。被抓回来的胡蝶,被男人们扒光了衣服,她蜷在地上,“胳膊上,后背上,肚腹上开始被抓,乳房也被抓着,奶头被拉,被拧,被掐,裤子也被撕开了,屁股被抠”[3]。强奸的场面更是惊心动魄,捆在条凳上的胡蝶被脸上流着血的黑亮压制着,“血水染红了胡蝶的屁股,染红了凳面,又從凳子腿流下去”,屋外的醉鬼门还在窃窃私语‘黑亮是疯了’……条凳还在往前滑动,将殷红的血在地上拉出了一个长道,满窑里都是腥味”[3]。两次性场面的描写充分展现出了性的放纵与性的肆虐,再次体现出了男权世界的原始、粗暴与野蛮。在这个充满性的世界当中,是没有爱的。村里的女人大都是买来的,而非基于灵肉一致的爱情结为夫妻,更没有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有的只是女性对男性暴力与权威的屈服。更讽刺的是,如此渴求子嗣的圪梁村,少有孩子的身影,訾米带着避孕环,麻子婶无法生育。

胡蝶的父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她,经过激烈厮打的胡蝶终于回到了梦想的城市,可是等待她的却是更艰难的处境。城市晚报刊的报道,使得无数人前来采访她,她一遍又一遍地感谢着,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的痛苦遭遇。胡蝶觉得自己在被所有人侮辱,如果说圪梁村人的侮辱主要针对的是身体,那城里人就在无情地践踏着她的尊严、她的精神。她开始觉得头晕,觉得天旋地转,后来也就真的晕倒了。成了名人的胡蝶哪里都不敢去,只能躲在屋子里哭。家人也无法真正慰藉她,弟弟嫌她丢人,甚至为此而骂她,早已忘记了姐姐辍学来到城市打工是为了供他上学;父母在商量着让她嫁人,嫁得远远的,就没人知道那事了。再次经历了城市生活的胡蝶逐渐见识到了城市的腐朽与黑暗、城市的险恶、城市人的冷漠与看戏心态。悲伤的胡蝶厌恶了这个侮辱她的城市,她想自己的孩子了,她要离开这里回到儿子的身边,回到村里去。在城市生活多年的訾米说:“那里是大磨盘么,啥都被碾碎了。”[3]被城市深深伤害的訾米,心甘情愿地留在圪梁村。梦寐以求的城市原来并不能解救她们,甚至给她们带来了更大的伤害,可回归乡村的她们只能臣服于男性,她们的未来一片黑暗。

“在男女的性关系中,男性总是充当强者的角色,女性的欲望的产生多半是由于男性的事业、地位、名誉、道德、经济等诸多因素的刺激,她们只是在献身,在表达她们对男性的臣服。”[4]麻子婶曾经是不屈从于男性的,她先是嫁给了盐商,不愿忍受大老婆欺辱的她果断逃跑了,之后与一个当兵的相爱,但是战乱再次让她过上了艰难求生的生活,而久久未能等到爱人的她误以为其已经死了,这才又嫁给了半语子。这样一个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麻子婶被多年辗转流离的生活所击垮,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弱者。她这样说道:“我这一辈子用过三个男人,到头来一想,折腾和不折腾一样的,睡在哪里都睡在夜里。”[3]毫不反抗留在村里的訾米与逃出村庄又再次返回的胡蝶都已被生存压力压垮,她们需要有人承担她们的生活。麻子婶、訾米、胡蝶都在潜移默化中臣服于男性,献身于男性,以获得生存的资本。

3 社会价值

在中国大转型年代,大批农民往城市涌聚,期待成为一个城里人,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胡蝶正是如此,初入城市就相信自己是一个城里人,不惜花500元买来一双高跟鞋,为自己拥有一张城市里最时兴的脸而沾沾自喜。于是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城,妇女拐卖事件也逐渐进入民众的视野,仅西安每年确认拐卖的妇女就有数千人,还有许多不确定是否被拐卖仅是失踪的进城打工妇女。她们背井离乡来到城市谋生,可单纯善良的她们尚不了解城市的险恶,稀里糊涂地成了被卖的商品。

贾平凹敏锐地关注到了这一社会现象,并改编真实事件,将其融入文学创作当中,这便是《极花》的由来。书中对妇女拐卖的原因作出了深刻的揭示:为了壮大城市,实现城市化建设,城市疯狂地吞噬着周边的一切,从大自然到人类社会都不放过,农村自然也包含其中,农村的钱、农村的物、农村的姑娘都被城市吸走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与儿童及没有能力、没有技术的男人。他们靠黑馍野菜度日,却再也无力繁衍生息,他们的血脉在这里就要断绝了,他们的村子在这一辈就要消亡了。城市靠着便利的生活条件和资本吸引着乡村的劳动力和繁衍能力,面临消亡威胁的乡村开始以买妇女的方式保证自身的繁衍生息,甚至存在着訾米这样一女侍二夫的畸形两性关系,传统的节烈观在这里已不复存在,唯一的要求便是生育。麻子婶因生不出孩子天天被丈夫殴打,始终不愿意与黑亮圆房的胡蝶更是遭受到了非人的对待,六个男人一起绑着她,撕她的衣服,压制着她,黑亮更是在村人的目光下强暴了她。但是这种强迫性的繁衍后代方式完全不可能解决乡村困局,更不能阻碍城市化的总体趋势。

贾平凹的创作对城乡关系有着高度的关注,《高老庄》《秦腔》《土门》《高兴》《极花》都对城乡关系进行了探索,展现出贾平凹对城乡关系的看法。《高老庄》透过西夏的留守让人看到了乡村振兴的希望;《秦腔》透过秦风的离开让人看到了乡村的落寞;《土门》透过直接的城乡斗争让人看到了,城市最终还是战胜了乡村;《高兴》用富贵对留守城市的坚持,展现出农民进城的坚定信念;而《极花》则深刻地揭示了原本纯朴的乡村在城市的扩张下变得疯狂。城与乡的矛盾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尖锐,但是读者还是可以看出贾平凹对乡村生活、乡间真情、乡间文化等心怀眷恋。所以也可以看到訾米在失去两兄弟以后崩溃大哭,可以看到麻子婶的起死回生和她美丽的纸花花,可以看到村里人的关心与爱护,这与城市黑暗的人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是胡蝶选择回到村庄的原因之一。胡蝶的再次回归,仿佛为乡村的发展点燃了希望,但是笔者以为这种希望是渺茫的。落后的乡村不仅面临着人口减少的困境,也面临着无力对抗的自然灾害,《极花》中的走山带走了农田,带走了生命,对本就缺粮缺人的乡村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4 结语

《极花》的世界是一个男权的世界,所有的女性都依附于男性,臣服于男性。她们是男人发泄暴力与情欲的工具,是繁衍后代的工具,是男人们的财产,但就不是自己,不是有思想、有语言、有情感的人。城市的飞速发展、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妇女拐卖事件的频发都暗示着乡村正在一步步走向衰败,如何建设新型农村、建立新型城乡关系有待更深入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费秉勋.贾平凹论[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1990:9.

[2] 贾平凹,穆涛.平凹之路[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42.

[3] 贾平凹.极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

[4] 傅湘莉.戴着镣铐跳舞的夏娃:解读贾平凹《废都》中的女性形象[J].南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4(3):31-34.

作者简介:马宁静(1996—),女,新疆乌鲁木齐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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