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春,汤丽英
(1. 闽西职业技术学院, 福建 龙岩 364021;2. 龙岩市曹溪中心幼儿园, 福建 龙岩 364021)
客家人是历史上中原汉族南迁与当地人融合后形成的汉族民系,以闽粤赣三省交界处最为集中,在广西、湖南、四川、台湾等地均有客家人聚族而居。在城镇化发展过程中原来相对独立的方言村落人口进入城市,方言间沟通比较困难,普通话成为人们日常交流的主要工具,方言使用环境逐渐收缩,方言越来越不受重视,方言代际传承出现危机。虽然客家人对自己的方言有独特的情感, 把方言视为族群认同的首要文化特征、作为客家人的身份证明,但方言仍因逐渐失去使用环境而出现传承危机, 如闽西客家县域即长汀、武平、连城、上杭、永定5 个县(区),很多儿童不会说客家方言。
为保护与传承客家文化,2017 年文化部设立客家文化(闽西)生态保护实验区,这是全国三大客家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之一[1]。 根据闽财教指〔2019〕1号文件精神,2019 年福建省投入320 万元用于客家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的建设。 教育部颁布的《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指出,让儿童掌握本民族或本地区的语言是语言领域的目标之一[2]。 3-6 岁儿童正处于语言发展的关键期, 在这一时期掌握方言可以为其将来熟练运用方言奠定坚实基础。
语言是人类思维的工具和交流的媒介, 同时也是文化的载体。 客家方言作为客家文化最重要的载体应受到重视。 有资料显示客家方言出现传承危机但目前尚缺乏相应数据支撑, 因此对闽西客家方言传承的调查与研究能填补闽西客家方言传承方面的研究空白, 同时还能为相关部门对方言传承的决策提供参考。 综上所述,开展闽西客家县域3-6 岁儿童运用方言能力调查具有理论和现实意义。
在国内客家方言研究方面, 有从语言学角度研究客家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等,如社科院语言研究所的黄雪贞、谢留文等;有闽粤赣等主要客家方言区的学者从社会语言学角度研究客家方言形成、分布、传播等内容;还有从比较语言学角度研究客家方言与其他方言相互关系,如客家方言与闽南方言、赣方言与客家方言、粤语与客家方言的相互关系。以上几类研究中, 从语言学角度研究最多、 成果也最丰硕,成为客家方言研究主流。广东高校是客家研究的重要阵地,江西与福建相对落后;与闽、粤、吴等其他方言研究相比, 客家方言研究还存在研究手段不够丰富、研究成果影响力不够大、研究队伍力量较为薄弱等问题[3]。
在国内研究闽西客家方言方面,主要有郭启熹、林清书等学者,他们从语音、词汇、语法层面研究闽西客家方言;还有不少研究者从实证主义角度出发,开展实地调查研究, 重点关注闽西客家方言保护与传承,如张林诚的《新时代闽西客家方言的保护与传承对策探析》、张伟娟等的《客家方言使用现状调查及保护策略研究——以闽西上杭为例》、石玉昌与郭晓云的《客家方言传承存在的问题及建议——基于龙岩市部分客家在学儿童的实证分析》、邱冬娘的《闽西客家儿童方言传承的影响因素与对策——基于龙岩市部分客家在园儿童的调查分析》、饶卫忠的《语言生态学视域下闽西客家方言的保护和传承研究》等[4-8]。
闽西客家县域主要指古汀州下辖的通行客家方言的八个县区,包括长汀县、武平县、连城县、上杭县、永定县(区)、清流县、宁化县、明溪县。目前,长汀县、武平县、连城县、上杭县、永定县(区)属龙岩市管辖。 3-6 岁在园儿童正处于语言习得的关键期,且福建省幼儿入园率达98%以上,因此,把龙岩市管辖的五个客家方言县域的幼儿园作为调查对象, 能窥探闽西客家县域儿童方言运用能力水平。
1.问卷设计与发放
问卷调查由四部分组成:儿童基本信息,儿童运用方言情况,儿童与儿童、儿童与长辈、儿童与教师之间使用方言的情况,方言使用的意愿与原因。问卷通过网络填报方式调查了闽西5 个客家县(区)10所公立幼儿园(县城幼儿园3 所、乡镇幼儿园7 所)共832 位幼儿家长, 问卷由幼儿教师发放给每位家长并要求如实填写,以保证数据真实可靠。 截至2021年11 月,课题组收回问卷共计832 份。
2.实地访谈
在通过幼儿教师向家长发放问卷的同时, 课题组还深入7 所幼儿园、24 户幼儿家庭进行实地访谈,了解教师在幼儿园使用方言情况,以及家长参与问卷情况, 并且直接用客家方言与幼儿及家庭成员进行交流, 了解儿童与家庭成员掌握与使用方言的实际情况。
从闽西客家各县域收集的问卷数据统计结果看,3-6 岁儿童掌握客家方言的情况不容乐观,能熟练运用方言或基本能运用方言的儿童分别占16.11%、33.41%;不能运用客家方言的儿童占50.48%,包括能听不会说(42.31%)与既不会听也不会说(8.17%);与乡镇相比,县城儿童不会说客家方言所占的比例更大,有63.41%的儿童不会说客家方言,其中能听不会说的儿童占54.47%、不会听说的儿童占8.94%;能熟练运用客家方言的儿童仅占8.94%(见表1)。
表1 儿童使用方言情况统计表
调查结果显示,在家庭生活中,儿童祖辈间完全使用普通话交流的比较少, 用方言进行交流比例占54.09%;相对于儿童祖辈,儿童父母间使用普通话交流的比例增加了一倍, 而使用方言交流的比例也相应减少一半,占27.88%;目前儿童在家庭中完全使用方言进行交流的比例已经很少, 以普通话或方言与普通话兼用的占89.67%, 完全用方言的仅占10.33%(见表 2)。
表2 家庭使用方言情况统计表
调查结果显示,832 名儿童中96.4%的在园儿童用普通话或偶尔兼用方言进行交流, 完全使用方言进行交流的已经很少了(仅3.6%);课题组通过实地走访永定凤城中心幼儿园、连城新泉中心幼儿园、长汀职专附属幼儿园等7 所客家县域幼儿园 (其中2 所为县城幼儿园、5 所为乡镇幼儿园),据幼儿园管理人员反馈幼儿教师均用普通话开展各类活动,除一所幼儿园每周安排一个下午时间用客家话开展客家民俗活动外, 其他6 所幼儿园儿童都没有方言使用平台。
通过问卷调查与实地走访发现, 闽西客家县域儿童客家方言的传承确实存在危机,仅有16.11%的儿童能熟练运用客家方言, 儿童的父母用客家方言进行交流的人数也仅占27.88%,“90 后”家长运用方言的能力与意愿都比较低。 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通过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扫除文盲, 国民整体教育水平得到提高,随着各地区经济文化交流的增加,人们广泛使用普通话, 年轻一代自小接受普通话教育,普通话成为全国各族人民通用的语言,各地方言有逐步向普通话靠拢而出现衰微的趋势, 客家聚居地鲜有用方言授课。 同时,由于电视媒体的普及,客家方言又极少用于新闻传媒和大众娱乐, 以口头方式流传的传统客家童谣现时已经极少人能完整诵唱。 处于弱势的客家方言其社会交流功能也逐渐丧失,其使用空间越来越小。随着普通话影响已深入家庭内部,家庭开始逐渐弱化方言的使用,有些人甚至认为使用客家方言是教育水平不高的体现, 导致使用客家方言的意愿大大降低, 被认为方言习得与维持的最后堡垒的家庭,其方言使用空间受严重挤压。在市区和县城的年轻父母们, 更愿意让孩子习得的第一语言是普通话, 不会或不愿意让孩子学习说客家话[9-10]。
语言被认为是族群历史和文化最重要的特征,也是最直观的特征, 能不能听懂一种语言是划分本群和他群最直观最有效的方法[11]。 随着经济一体化和城镇化的发展,特别是法治社会建设不断完善,客家族群庇护对个人生存与发展所起的作用越来越小,族群认同不再局限于客家族群这个小圈子,更多体现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 作为客家族群认同重要标志的方言逐渐不受重视,曾经的“宁卖祖田,勿忘祖言”在新生代客家人中的认同度下降,客家方言的族群认同功能逐渐丧失。
方言传承受当地经济文化水平的影响。 在相对封闭的闽粤赣山区, 中原南迁客家先民在保留古中原文化的习俗传统基础上, 吸收当地土著文化后形成了独特的客家文化。改革开放后,客家方言聚居地的粤东、闽西、赣南等地因地理环境局限,经济社会发展相对落后, 使支撑该方言的文化背景更加不充分[12]。 据第七次人口普查统计,有34 万闽西客家县域人口流向龙岩中心城区(新罗区)与厦门市,该数量占据闽西五个客家县域人口的近20%,此外,还有不少客家人流向经济发达的其他地区, 客家文化在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强势文化的冲击下渐失自信,式微的客家文化使客家方言也渐失文化根基。
当前,国家高度重视传统文化传承,作为文化传承重要载体的方言对于保护和传承闽西客家文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调查结果表明闽西客家县域方言的代际传承危机确实存在, 有社会发展民族融合趋势的客观原因, 有多种方言人口集中区多用普通话等方面原因,也存在客家方言保护力度不够的原因。
鉴于此,笔者提出如下建议。 首先,把加强中华民族文化自信与保护区域文化特性相结合, 把普通话推广与方言保护有机统一起来, 在推广普通话的同时, 也要加大对民族语言多样性的保护和宣传力度。 其次,幼儿园应充分利用家庭和社区资源,创设说方言的环境,从儿童兴趣入手,开展丰富多彩的方言教学活动。例如:用方言朗诵童谣、唱山歌,用方言读唐诗,开展闽西传统民间游戏等。 最后,电视、广播、报刊等媒体应充分发挥舆论宣传作用,引导广大幼儿家长更新观念,加深对客家方言的认同感,言传身教,鼓励儿童说方言,同时有意识地为儿童提供相应的社会经验支持。例如:利用节假日带孩子到家乡的博物馆、图书馆、美术馆、故居旧址、名胜古迹、文化遗产、具有历史文化风貌的街区等,感受体验家乡民风民俗,在朗读地方童谣、观赏地方戏曲、进行传统游戏过程中,丰富孩子的地域文化经验,增强孩子对方言的理解和表达能力,提高孩子的方言水平[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