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

2022-07-13 10:36刘凤桥
北京文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书法

刘凤桥

这些年国家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收藏热一浪高过一浪。盛世兴藏是也。我素对古玩字画有些兴趣,跟着凑凑热闹。但作为工薪阶层,时间、财力、眼力有限,收藏不了什么明清官窑之类的重器,只能拾人牙慧,捣鼓点儿人弃我取的小玩意儿。虽然不怎么值钱,却能给我带来很多精神上的愉悦,也逼着我学了很多“课外”知识。夫人有时候发发牢骚,埋怨我挤占了她的空间,可我总是屡教屡犯,积习难改,乐此不疲。夫人见我实在无可救药,也就听之任之了。

最近整理书房,对这些小玩意儿又一一把玩一遍,触物生情,感觉到很多旧日的时光都凝结其上,它们就像一张张永不褪色的照片,勾起了我对过往的很多美好回忆。

我喜欢工艺好的东西。

工艺好的东西分两种,一种是繁而不俗,一种是简而有致。这两种都是极高级的审美!有人喜欢宋人的简,轻薄“乾隆工”的匠,认为愈工愈俗。这个观念是不对的,至少是片面的。对待任何事物都要客观,不能以个人的好恶定高下,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就好、就喜欢,不符合的就不好、就排斥。“乾隆工”确实繁复,但繁而有致,繁而有韵,繁而有品,愈繁愈美,这就不俗了,而是大雅、大美!就像我们看凡·高的画,色彩那么丰富、热烈,却不感到俗气。孙鸣邨先生的画也是这样,大笔大墨,色彩浓烈,构图饱满,但也有味、耐看。我十年前在北京天雅古玩城淘到的一只清代水晶笔洗就是典型的“乾隆工”,浑身上下都有雕刻,俗称“满工”,但怎么看都精致舒服,这就是艺术品!

工艺复杂的东西很难脱俗,所以难度极大。不俗,必是上品!相反,工艺简单的东西多数雅致。

沈阳的怀远门古玩城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即使到了北京工作,每次休假回沈阳都要去转转。十多年下来,我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也淘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我在那里淘到一件清代象牙雕的小鼻烟壶。当时,女儿溪音放暑假从国外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回沈阳度假,一起来逛古玩城,在一家店铺里碰到了这件小东西。我和夫人都被它的工艺叹服了,那真是构思巧妙,雕刻精微,“神乎其技”。女儿也很是喜欢,讲了讲价把它请了回来。这就是工匠精神的真实写照。我经常拿出来和女儿一起欣赏,从中汲取精神营养,自勉自励,提升做事的质量和标准,也算是寓教于物,寓教于玩了。

在北京天雅古玩城,我淘到的另一件清代寿山石瓜棱形笔洗,做工就相对简单,不是特别精细,但天然质朴,我一看见就喜欢上了。

我收藏的另一件寿山石笔洗,是2021年秋天在沈阳淘到的。颜色漂亮,做工精致,简单的几条线,却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其一下子活了起来,有了品味,有了格调,有了神韵,有了灵魂。我给它配了一个红木底座,放在博古架上,并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得到了大家的赞美。我也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我曾写过一首评论左宗棠的诗:“不必自负瑜亮才,人生难得是青睐。君看秋风萧瑟处,多少俊骨黄土埋。”

一个人的成功不仅自身要过得硬,有才华,还要有很多客观因素的成全,特别是群众的信任支持、组织的培养、领导的欣赏等,都很重要。有人总结:成功从来不是个人的事情。我认为很有道理。古往今来有本事有才华,而淹没于滚滚尘埃中的人又何止万千。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岗位和工作的機会,努力奋斗,不负韶华。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沈阳工作时,曾在早市上花200块钱淘到一件清末民国间的白砂赏瓶,是一件残器,但画片很好,刻的是溪山放舟图,寥寥几笔,意境全出,并有题识云:“庚子年仲夏月陆志明刻”,书法亦佳。陆志明查不到是何许人,但从画片和书法的功力看,绝非俗手。从前资讯业不够发达,很多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宣传,困于一乡一地,久而久之,就被历史的尘埃埋没了。

我还有一件白砂笔洗,是般若文化的杨先生送给我的,东西不大,但很雅致,口沿边上刻了一圈字:“花有清香月有阴。时在己巳春月泉石主人氏并刻于云西。”书法结字古怪,典型的手艺人书风。“己巳”可能是1929年,笔洗底部有“刘冬康制”篆书印款,和陆志明一样,都查不到。但东西精到,是一件不错的文房雅物。

河北的老张在北京程田古玩城开店,疫情前经常从日本往回淘货,我在他那儿淘到过一件铜墨盒,盒面上錾刻一簇丛菊,有楷书小字云:“高桥样惠存,北平金敬琢敬赠。”金敬琢是韩国高丽大学的一位学者,汉学研究专家,著有《论语·大学》《孟子·中庸》《周易中庸哲学》和《中国哲学思想史》等。墨盒是他在北平(即北京)定制送给一位叫“高桥样”的日本人的。我没有找到这位日本人的资料,想必也是一位研究汉学的学者。墨盒是中国制造的,订制者是韩国人,受赠者是日本人,这样的三角关系想想都很有趣。

鉴赏一件作品好与坏、是不是大家所为,不用看落款,作品本身会告诉你是真是伪,好的东西怎么看都合理、都舒服,不对的东西一定能找出破绽毛病,百试不爽!但前提是鉴赏者要有一定的审美能力,心中有好与差的标准,这样才能高下立判,优劣自明,否则,不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也必是一脸懵懂,一塌糊涂。所以,审美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能力。

有一件清代的砚石石板是我在地摊上买的,雕了一只倒坐的麒麟,原来可能有座,散佚了。古物流传千百年来,损坏是正常现象。我买它回来之后,请河北的老郭(专门做红木盒子等小件器座)专门为它配了一个红木座,摆放在我的书桌上,既当砚屏,亦可时时观赏,聊添书斋一景、暇时一趣耳!

在我的书桌上,有一件清代的红木文房盒我特别喜欢,那是十年前在北京的一次文博会上淘到的。这件东西线条明快,做工精到,特别是包浆诱人,置于案头,古色古香,很是雅致漂亮。听古玩行的人说,玩木器,一看材质,二看工艺,三看包浆。这话不差,应该是经验之谈。

我淘到的木器小件中还有一个清代的长方形木盆,什么木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当时是在北京弘钰博古玩城杨先生的店里看到的。喜欢它的原因是木盒的盖子上有铭文,书法和镌刻的水平都不错,内容是:“体直方,如圭璋,宜庙廊。牟尼百八回环藏,其羽为仪道大光,以占用行利攸往。健庵六哥大人雅玩。弟何(?)持赠,呼儿尔(?)学书。”盒长38厘米,宽14.55厘米,高5.9厘米。从“牟尼百八回环藏”分析,杨先生说是放朝珠的盒子,待考。上款人“健庵六哥大人”,不知是谁,清代名号“健庵”的有多人,不好确定。落款“何(?)尔(?)”我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辨识出来是什么字,只能留待他日或以俟高明了。

现在社会上,特别是古董艺术品市场,赝品成灾,俗画泛滥,丑书横行,就是收藏者审美水平低下所致,所以一些江湖骗子才能兴风作浪,招摇撞骗而能屡屡得逞。吴小如先生很早就呼吁要提高社会的审美能力,确是智者之见,药石之言。

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人,却喜欢收藏些与文人沾边的东西。比如砚台、毛笔、紫砂壶之类的,虽然宦囊羞涩限于财力,买不起名家大师的作品,但这些年来,人弃我取,剑走偏锋,也淘得了几件自我感觉还不错的东西,聊胜于无吧。

二十多年前,我还在沈阳工作的时候,曾在早市上花200块钱淘到一件老紫砂蛋包壶,紫砂加彩,颜色包浆相当漂亮。美中不足的是壶嘴有点损坏。后来,我请人将壶嘴做了修缮,看起来舒服多了。这把壶跟随我从沈阳到北京,像个老朋友不离不弃。有时候我会用它泡一壶新茶,喝上两口,感觉一下老壶泡茶的味道,但大多时候是用来把玩观赏的。都说壶靠养,二十多年了,这把壶的确是越来越漂亮了,而我也青丝变白发,从壮年步入了中年、老年,我希望它就这样美丽地陪伴着我和我的孩子们,不再沦落街头,尽享国家太平、社会稳定带给我们的清福。

很多年前,沈阳的小帅让给我一把1922年的瓷壶,他给我的时候反复叮嘱,说这是一件好东西,如果将来不喜欢了一定告诉他,他再收回去,云云。这把瓷壶不大,不是实用的,纯粹是观赏器。画面是一老者枕酒缸侧坐,手举茶杯笑对提壶倒茶的童子,设色浓淡相宜,人物传神生动,落款“伯平画”,未知何许人也。另一面是书法:“石泉槐火试新茶,子竞仁兄惠存。仁弟希霖敬赠,三十三年元旦于赣北军次。”“三十三年”即1944年,“子竞”也未知何人,“希霖”应该是一名军人,部队驻地在江西北部。这是一件私人定制的孤品,反映了当时的一种礼仪文化,有些研究价值,加之赠予者身份与我相同,遂爱屋及乌,世袭珍藏了。

我对带文字的东西格外喜欢,因为它们除了材质、工艺之外,又多了一层文化的價值,有研究的趣味。所以,每当遇到这类小玩意儿我都格外留心。

我曾在北京程田古玩城还淘到一件日本人制的锡瓶,插花用的。壶身刻的是山水纹饰,很有意境。题词是:“秋崖江漠,大正丙寅初冬可云刀。”瓶底刻“可云制”款识,是一个叫“可云”的日本人刻的。

还有一件锡制的茶叶罐,工艺非常精致,盒盖上及胫部都刻有龙凤纹饰,周身饰有竹梅图,并配有书法:“北风为断蜂蝶信,冻雨一洗烟尘昏。”落“小吴江”“逸人”等款识。令人叫绝的是,所有的纹饰、书法、绘画,都是浅浮雕刻成,颇像竹刻中的剔黄工艺,很不容易做到,非高手难有这样的手段。果然,底部刻有清晰的款识“林克瑞制”。林克瑞是清代著名的制锡名家,这件茶叶罐由他制作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近又淘到的几件清代锡壶,都既有画面,又有诗文,造型别致精美,颇可赏玩。其中有一对锡制铃铛形小酒杯,也是我心爱之物。所谓“铃铛杯”就是造型像“铃铛”之意。杯高5.7厘米,宽5.5厘米,比现在的白酒杯略大一些,应该是南方喝黄酒的酒杯。酒杯上刻有清供图和楷书诗文:“观画听琴,乐趣无穷。”“吟诗品茶,雅兴常有。”落款都是“石香”,并刻有一“王”字方形小印。从诗文意思看,它俩是一对,是鸳鸯杯,并不是卖家所说的就剩这两个了,而是原本就是两个,很有可能是私人定制的。诗文的落款“石香”即王石香,他是清代晚期蛰居苏州的篆刻、竹刻高手。杯子上的诗文书法水平很高,词也雅致,不像是俗手所为,当是王石香真品。一百多年了,白云苍狗,世事沧桑,这对鸳鸯杯能够不离不弃,成对地保存下来,实属不易,非常难得。我把这对酒杯做了消毒处理,和夫人各执一杯,周末居家无事,弄几个小菜,偶尔也小酌一下。

北京程田古玩城有一位专门玩老锡器的国江兄弟,我是通过河北老张介绍认识他的。当时,我在网拍上买了一把名人收藏的锡质酒壶,形制独特,工艺精美,品相一流。我想请玩锡器的专家给看看,老张就介绍我认识了这位国江兄弟。

有人讲,人这一辈子,读懂一本书,精于一件事就成。我很认同这个观点。国江兄弟就属于精于一件事的那种人。他二十多年来,专门收藏买卖中国制造的老锡器,过手上千件,至今存货仍有几百件,实用器、文房器都有,大大小小,琳琅满目。他曾经想自己开个锡器博物馆,后来限于财力,没弄成,索性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些珍品拿出来卖了。我买他的第一件东西是一方锡制的暖砚,小巧雅致,典型的南方文人用品,我发图片给砚圈的朋友看,他们都说没见过这种形制的。物以稀为贵,我很高兴能与它结缘。

后来,我又在他店里陆续买了两把锡壶,一把造型极特别,提梁是用竹子编的,壶盖上的提钮是红木的,非常讲究。壶身圆形,类似秦权的造型,壶座圆的,像汉瓦当,一面刻“泊舟垂钓图”,寥寥几笔,意境全出,看得出,刻手绘画的功力相当不错。水纹只刻了两条线,却生动形象地概括出风过水面的情景,令人叹服!另一面书法劲利,以刻当写,流畅自然。铭曰:“上如权,下如瓦,秦汉之间,云陆其亚。红藜生。”“红藜生”有人说是清代嘉道年间制壶大家朱石梅的号,俟考。壶座周边刻楷书铭文云:“闲取新芽竹里煎,遗径检点记三篇。评量瑶草无双品,甄别名山第一泉。沈存周书。”

此壶形制、书法、绘画和镌刻水平以及包浆都符合清中早期特征,特别是铭文与壶形绝配,似无可置疑,唯沈存周为清初制锡第一名家,名气太大,不敢确信这一把壶就是他作的。但从后人对沈存周制壶“文人气盎然”“集工技和文艺于一身”的评价看,这把壶又很符合“沈锡”的特点,实在不好决断。还有一种可能:这把壶是“红藜生”朱石梅所制,底座刻的是沈存周的书法,以示对前辈大师的尊崇仰慕,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清代中后期,制锡名家中,只有朱石梅能够继承沈存周的衣钵,并把锡器发扬光大。不过对我而言,不管是沈存周也好,朱石梅也罢,似乎都不重要,能与这样精美的作品晨夕相对,感受它的艺术魅力,接受它的熏陶滋养,还有把玩的乐趣等等,才是我最看中的。

另一把是明确落了朱石梅的名款的,壶很小巧,提梁也是竹子编的,壶身一面刻花卉纹饰,一面刻“牛毋朔思,提筐聘之”八字行草书,书法有董其昌的风格,潇洒飘逸。落“石梅”款,“梅”字是古写的“楳”。包浆古厚,旧气开门。壶的底座有“平邑”“永兴杨造”“吉庆”等字样。

夫人很喜欢这把小壶,经常拿在手里把玩。我淘来的这些小玩意儿,能得到夫人的喜爱,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古玩字画这东西,非常适合居家装饰,不管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如果有那么一两件古玩字画点缀其间,主人的品位、气质自然就大不相同,会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敬畏感,感觉到一种儒雅沉静的书卷气。非常遗憾的是,我见过很多花巨资装修的大房子,不可谓不豪华,也不可谓不现代,但总感觉有些苍白,缺少了点文化中国应该有的那种精神内涵。

六七年前,女儿溪音放暑假从国外回来。那时候没有疫情,女儿每次回来,我们一家人都要安排出去旅游一次,西藏的布达拉宫、宁夏的沙坡头、安徽的黄山、陕西的兵马俑、四川的九寨、乐山大佛等,都是我们一家人结伴游览的。各地的美景、美食,善良淳朴的新朋老友,都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让我们时时想起,永远难忘!

记得那次去广西,在南宁还是柳州(记不清了)的奇石市场上,买了一块黄色的小石头,造型颇可爱,真是天然做镇纸的料。更有趣的是,小石头的上面有一块凸起的图案,特别像一位老翁喝醉了酒,枕石侧卧的景象,尤其是图案中的褐色条纹,恰似水墨画中人物的衣褶,简约传神,妙极了。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等。这些与醉酒有关的美好诗句,在这块小石头上都能找到形象生动的注脚,抑或是更加有趣的奇思妙想。很多人喜欢奇石,称赞其“石奇含天地,趣雅意隽永”,“石不能言最可人”……就是因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予人以无限的想象吧。

很多年前,《人民武警报》在大连开记者会,我陪老社长姜自申在棒棰岛海滩捡石头。姜社长捡的石头都比较大,我留下的是几块小石头,其中有一塊圆鹅卵石,中间是褐色的,形神特别像我曾经看到的一幅孔子拜师像,还有两块石头上分别有“儒”字、“寿”字模样,都妙不可言,神奇有趣。

2021年秋天休假回沈阳,我在怀远门古玩城怀古斋看上了一块老文房赏石,天然造型,文雅别致,包浆莹润,至少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我特别喜欢石头的颜色——紫红色。喜庆吉祥,摆在客厅或书房里特别有感觉,俗称“满堂红”。

我还有一块长方形扁平的鹅卵石,是可当镇纸用的,我一直放在书案上。它的特别之处在于石头正面有一圈褐色石纹,像一个立起的小葫芦,在葫芦的下部隐约能看见一只小狮子狗的模样,微微凸起,活泼可爱。我写字的时候常用它压纸,看书时把它握在手中摩挲把玩,时间长了,居然也长出点儿包浆了。

这些年来,我见到有破损、值得收藏的东西也买买,在它们身上,我对美有了新的认识,更为重要的,是学会了宽容和谅解,找到了对待问题特别是有缺憾、不完美事物的多个角度。

七八年前,我在弘钰博古玩城杨先生的店里买过两把紫砂壶,一把是汉方壶,黑地,饰加彩龙纹,栩栩如生,威然大气。从龙的形象气质看,应该是清中期的作品(上海韩天衡先生搞文物精品展,也有一把形制、釉彩、纹饰都类似的汉方壶,应该是同一时期,甚至是同一人的作品)。另一把工艺更精,几近宫廷作品的水平,可惜壶嘴开裂了,以前修过,但修得不好。我几度想请高手重修,一直未找到合适的人选,也就作罢了,展陈于博古架上,倒也不影响观赏。不修,也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有时候,岁月的沧桑感就体现在那些破损处,斑驳陆离,古意盎然,让人油然而增重对文物的敬畏和爱惜。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和自己较劲,苛求完美,活得很累很苦。这固然也是一种活法,无可厚非。但人生很难事事圆满,所谓“万事如意”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罢了。“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则是常态。有人说“百分之五十的满意就是十全十美”,是智者之言!能够认识到自己的平庸,并和自己达成谅解、握手言和,这应该也是一种成熟或者叫完美吧。

镇纸,别称镇尺、压尺,是写字作画时用以压纸的东西,古代文人书房案头的必备之物。因形制文雅别致,极富艺术欣赏性,历来受到藏家们的珍爱。我不是收藏家,但喜欢搞点小收藏附庸风雅,偶尔也买点文房小件玩玩。其中,有几件镇纸,可以显摆一下。

20世纪90年代末,我还在沈阳工作,有一天逛早市,淘到一件黄铜制的琴形镇纸,镇纸上面刻的是唐代诗人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小行书娟秀文雅,颇与镇纸的形相配,看来是很用心制作的一件文房佳品。落款是“丙寅年北京”,从镇纸的老旧程度看,当是1926年民国时期的东西。有一个圆形的花押,不知是哪位作者的标志。

镇纸原来应该是一对,可惜只剩下这一半了。我常常期望,有一天能惊喜地找到它的另一半,凑成合璧,那就再完美不过了。就像我收藏的那方佛手小砚一样,我一直期望能找到它的盒子,这样精美的东西,它的盒子也一定漂亮极了。卖家说,她把砚和盒子分开卖了,卖给谁了,她也记不清了。所以,我知道那个美丽的砚盒还在,自然期待遇到它的梦想也就一直还在。但愿念念不忘,能有回响吧。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注定是再也找不回来的。所谓“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尤其是人生到了下半场,更要接受事物的不完美,看淡离合,顺其自然,最好。

另一对铜质镇纸是我在沈阳的怀远门古玩城淘到的,大约在十几年前了,也记不清是哪家店铺了。这些年下来,许多店铺都换了主人,一茬一茬的。我只记得当时开店的是一位女同志,她的店里有几件老物件,这对镇纸因为与文房有关所以被我相中。我上手反复看了几遍,确定是老的。铜质有些特别,不像是纯铜,分量也格外重一些,特别是镇纸正面刻的八个大字“宰割用微,乃登大庭”,书法刻工都堪称一流,词意亦好,应该不是平民百姓或者一般文人学者所用,倒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员们的官箴。镇纸两侧分别镌刻有“内务府”“造办处”的字样(“内务府造办处”是清宫内廷的御用工厂。造办处的制品,质佳工精,难以仿造),与我的判断是吻合的,应该是皇家生产的官用镇纸。东西不大,小巧文气,非常适合案头书写信笺奏折之用。从包浆等旧气程度看,应该是清代的。

这对镇纸在我家里珍藏了十几年,其间也有人求我转让,都被我谢绝了。现在我也是一个单位的主要领导了,几百号人的前途命运都与我息息相关,心中能否装得下大家的冷暖疾苦,如何公平公正,审慎用权,是对我的考验。所以,每每看到这对镇纸,品读“宰割用微,乃登大庭”的深刻含义,都促我自警自省,慎言谨行。

在我收藏的镇纸中,有一件泥胎黑漆的虎形镇,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淘的了,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年份应该很早,略有些残损,但不影响整体效果,底下是凹进去的,有类似“1984.4.5”的阿拉伯数字,可能是文物机构的编号。这件东西具体是什么年代,干什么用的,我请教过几位老古玩人,他们都说不清楚。我也再没有深入研究,只把它作为案头摆设或者镇纸,反正是我喜欢的东西,至于以前干什么用跟我没关系,现在怎么用则是我说了算,这不是很好嘛!

有一件锡质上漆的金蟾镇纸,民国前后的东西,金蟾神态逼真,生动传神,是我2021年在程田古玩城淘的,价格不贵,东西很精,我和夫人都特别喜欢。当然,要说最好的,除了上面说到的那对官造的小铜镇外,就要数我在河北老张店里买的那对紫檀镇纸了。这对镇纸是老张从日本的一家小拍上拍下的。他说,拍卖地是在一个偏远的县城里,全场没有一个中国人,所以让他捡漏了。

镇纸长25厘米,宽3.1厘米,底座是方形,四周用银丝嵌的夔龙纹,上面是半圆形,周边也是用银丝篏的回字纹,中间刻罗复堪章草书法:“芸岳流谣悬河落笔,传经有笥呼史宣听”,下落“辛巳春分,复堪书”,刻方形“复堪”白文小印,字皆填朱。因年代关系,部分笔画朱砂稍有脱落。镇纸两头嵌以半月形象牙,整个造型寓天圆地方之意,做工极为精致讲究。一位老古玩人告诉我,“好东西打老远就能看出来”,真是经验之谈。这件东西就是那种“一看就是真的”,“傻开门”的东西。造假绝不愿花这般心力、财力。加之包浆自然莹润,真是一件难得的文房佳品。

罗复堪即罗惇㬊,广东顺德人,康有为弟子。工诗,善章草,清末民国间北京四大书法家之一,有“现代章草第一人”之誉。铸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币“壹圆”二字就是他写的。镇纸书法落款是“辛巳春分”,即1941年春,时罗氏任北京艺专的书法教员。1943年后,他因瘫痪家居,直至1954年去世。镇纸上的书法是典型的罗氏章草,既雄健恣意,又嫵媚多姿。罗氏性格孤高,不事权贵,晚年以卖字贴补家用,故其书法作品存世尚多,经常能见到,但刻有他书法的镇纸却极为罕见。

这对镇纸能从海外归来,说明我们国家真的强大了。也是生活在太平盛世的我辈的清福、胜缘!自当好好珍藏!

有一年,北京有个文物博览会,我和夫人去逛了逛,要离开的时候,看见一个暗黄色的长方形石质镇纸,素工,从包浆皮壳看,应该有二百年以上的历史。石质细腻,密度很大,有天然的褐色如枝叶般的石品浮于表面。石头这东西主要是玩包浆。我看着还比较喜欢,遂议价买了下来。当时,有一位不熟悉的朋友也在关注这件东西,见我买下了问我,是做生意,还是收藏?我说,自己玩的。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夫人不太理解我买下这样一块石头作甚?我也只能冲她笑笑。有些东西就是心里喜欢,至于说能做什么用还真的不好说。我们就是太重视“用”了,而忽略了很多看似没用的东西。

我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

一壶清茶一床书,

半百浮生半日足。

夫人弄了两个菜,

三杯过后卧如猪。

三杯浊酒卧如猪,

作首歪诗可笑不?

愿得此生长如此,

亦醉亦醒过到无。

诗虽近俚,但道的是眼前景,说的是大实话。我和夫人都五十多岁了,一对老夫妻互相照顾着,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安度晚年,尽享国家太平、社会稳定带给我们的清福,多好!除此之外,夫复何求呢!也正因此,我们才有雅兴收藏这些小玩意儿。其实,夫人虽然反对我乱花钱,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但只要我买回来了,夫人多数还是喜欢的。在我们家里,我和夫人、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共同品鉴一件古玩字画的情景是经常有的。花不了多少钱,也不会值多少钱,但却能给我们的生活增添很多趣味和色彩,让过往的时间有了记忆,有了情感,有了温度。

无用方为大用,就像诗歌、美文、音乐、绘画一样,那是这个社会的空气、阳光,有了它们,社会才有温度、有智慧、有良知、有爱和活力!我们的生命才会得到滋养!

责任编辑 侯 磊

猜你喜欢
书法
书法
书法
书法欣赏
书法篇
图说书法(158)
图说书法
书法三
书法等
图说书法(三十九)
书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