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
又到九月了。九月大山里的黄昏依然是那么美,只不过这美之中又带着点淡淡的忧愁。
九月是初秋,是玉米成熟的日子。夕阳西下,小山坡上的一大片玉米地里有许多忙碌的身影在其间穿梭。
外婆和我倚在门边欣赏这农忙的风景。外婆拉着我的手说:“丫头,今年的玉米长势挺好,又是大丰收哇!还记得嘛?那一年大丰收,你暑假来这儿掰玉米,被咬得浑身是蚊子包,可把老头子心疼坏了。”听到这儿,我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外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默默地说道“可惜了,今年摘玉米的主力不在了,别看他个子小小的,可浑身都是劲呢......”
听着外婆的话,一些关于九月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在黄昏神圣的光芒中我仿佛又看到玉米地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我的外公,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外公生于一个动荡的年代,长在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他一辈子吃过很多苦,经历过不少大灾大难。身为家里的长子,从小就开始当家。他什么都会干,什么都应该干。他像其他在山沟里出生长大的农村孩子一样,精明能干,吃苦耐劳。他一辈子都住在山村里,种地、娶妻、生子,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下去。
在我的印象里他不爱说话,看见我们小孩子总是眯着眼睛对我们微笑,看上去也算是和蔼可亲。可是听妈妈说过,在她小时候外公可是个严父,我想应该和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吧。在我仅存的记忆中,外公来我们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来都是匆匆忙忙,给我们背点蔬菜瓜果,一股脑儿地倒在厨房的地面上。往往在客厅坐不了一会儿就走了,永远都惦记着农村家里的农活。
在我印象里和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一次是我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家在城镇上,而外公家在大山里,那个时候公路还没有修好,去一趟十分困难。亏得那个暑假时间长,奶奶带着我去外公家住了半个月,直到我被蚊虫咬得招架不住回城治疗。
外公家对面的小山坡上种着一大片的玉米,一根根玉米秆好像一个个骄傲的大将军,那一个个硕大的玉米棒子宛如一个个军功章挂在将军的脖子上。我就站在玉米地旁的小路上,看着外公一个人在地里忙活。他头戴一顶竹子编制的宽檐帽,穿着一件旧旧的藍布短袖衫,一条薄薄的灰色长裤,裤脚上面沾满了砖红色的泥土。
他一米七的个子淹没在高高的玉米秆下。不一会儿,一个个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堆在了空地上,他对蹲在路边的表弟和我说:“你们俩把玉米捡起来放进背篼里,每个背篼都不要装满,一半就可以了,不然可背不动哦。”他又拉着表弟说:“你姐姐从小没干过这些,你多背几趟,把这些玉米倒在院子里。”
彼时我确实已经满头大汗,两只手臂以及裸露的脚踝被蚊子叮咬出好几个大红包。外公捉起我的手臂看了眼,撅起嘴吹了吹,就开始赶我走,让我回屋子里吹风扇。那时年纪小也不懂事,他让我回去也就回去了。我至今都还记得这样一个画面,我站在院子边上看着对面玉米地里一个瘦瘦的小高个在玉米秆间不停地穿梭,摘下一个个玉米放在背篼里,不一会儿背篼里就装满了玉米,堆起了小山。背篼越来越沉,他整个背部都被压弯了。他却不断来来回回,精力旺盛得像永不会累似的。
我们姐弟在外婆的“指挥”下捧着水杯再度跑出去。拉着外公让他坐在路边歇会儿。这时,稍微起了一点风,路边的野花轻轻地摇曳起来。我才注意到他脸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滴落,整个脸晒得红红的,他的蓝布短袖衫被汗浸透了,变成了深蓝色。他咕咚咕咚地将水杯里的水喝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笑着对我们说:“今年玉米长得真好呀,被虫咬坏得也很少。天快黑了,明天看起来会下雨,我得赶快去把玉米背回来,就不歇了。”我们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好像真的快变天的样子。不一会儿又看见外公在玉米地里忙碌了。现在回想起来,外婆说他浑身有劲,可真是一点没说错。
“丫头,吃夜饭了。”外婆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饭桌上,黄灿灿的玉米如阳光般耀眼。
去年九月,在那个玉米成熟的日子里,外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深爱的那片玉米地。但在我心里,他一直活在那片玉米地里,那个忙碌的身影从不曾离去。伴随他的,还有九月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