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料

李晓静

高岭原是新街面馆的老板兼大厨，后来小孙子上学了，他就把面馆交给儿子高晓华打理，他则专管接送小孙子上学放学，享受着含饴之乐。

这天中午，高岭出来遛弯，不知不觉来到了新街面馆前。说来也是，新街面馆是他多年的心血，有他的感情寄托，也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的。但他不想打扰儿子和伙计们，就透过窗户往里看。

新街面馆并不大，只有三间店面，十几张桌子，供应简单的餐品，以面为主。高晓华继承了他的手艺，当着老板兼大厨，另雇了几个人帮忙。他家的面味道好，量足，很受人欢迎。高岭正要走开，却见两个小伙子气呼呼地推门出来。一个小伙子说道：“他家吃不成，咱到别家去吃！还能饿着咱们咋的？”另一个也说：“就是！”

一看那两个人的神情，就是没吃上饭，显然还很生气。留不住顾客，这可是开饭馆的大忌。高岭心里一紧，赶紧迎上去，赔着笑脸，问道：“二位，怎么没吃饭就走啊？”一个小伙子说道：“还吃什么饭呀，气都气饱了！”高岭问：“为啥呀？”另一个小伙子说道：“我们时间紧，还得找地方吃饭去呢。”高岭还想再问，两个小伙子却急急地走了。

到了下午两点多钟，面馆里没有顾客了，他才走进面馆。伙计们纷纷跟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吃饭，自己只是随便转转。他看着店面，忽然见到墙上几处都贴了纸，凑近一看，见上面写着：本店禁止自带餐具。高晓华端着饭碗出来，看到他，忙着招呼：“爸，你怎么来啦？吃饭了吗？”

高岭把儿子叫到里间，问道：“你贴那几张纸，禁止顾客自带餐具，啥意思啊？”

高晓华说：“有些人不自觉，吃白食！”

新街西面，是区里的高新技术产业基地，里面有许多家企业。这些企业都不大，为了节约成本，就没建食堂，职工们吃饭，就得到外面来找饭馆。这些年轻人脑子好使，不光会搞些前所未闻的高技术产品，还会钻空子揩油水。早先高岭当老板的时候，到面馆里吃饭的有些是出力的人，饭量大，一份面吃不饱，高岭就定下了规矩：可以免费加面。

高晓华接手面馆后，也遵照老爸的规矩执行。但前些日子，他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有两个小伙子，进店后只点了一碗面，又跟伙计要了一个空碗，然后加了一碗面，把拌料一分为二，两人只吃一碗面，而后堂而皇之地走了。他越想越气，就取消了这个免费加面的规矩。可谁知道，两天后，那俩小伙子又来了，点了一份面，然后跟伙计要了一个空碗，依旧把面一分为二，然后加了汤。高晓华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见他们如此吃面，就跟伙计说，这俩人再来，不给他们空碗了。

可没想到的是，前两天，这两个小伙子又来了，还是点了一份面，又要空碗。伙计跟他们说，店里有了新规矩，不再提供空碗。可那两个小伙子真想得出来，竟跑到超市买了一副碗筷来，仍是分吃一碗面。高晓华只好再进一步，不准顾客自带餐具了。

高岭沉吟片刻，说道：“还是把这些告示撤了吧。让人看了，心寒。”高晓华很听话，把那些纸都撕了下来。高岭没再说啥，出了面馆。

高岭顺着街道往西走。那里都是一幢撞的高楼大厦，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些年轻人，男的穿西装打领带，一个个都很精神帅气，女的也都穿着职业装，漂亮俊俏。这时，他猛然看到那两个小伙子一边说着啥一边从他身边快速走过，他忙跟了上去。

两个小伙子进了一幢大楼。高岭没有人家的电子门卡，进不去。

高岭正踌躇间，忽然听到有人叫：“大叔，大叔———”他循声看去，见一个保安正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他打了声招呼，转身就想走。保安忙着叫住了他：“大叔，你不认得我啦？”高领转回身来，仔细地端详了他一番，看着倒有些脸熟，但真想不起在哪见过了。保安就笑：“大叔，我经常到你家面馆去吃面。我一去，就吃三碗。有一回，我不好意思加了，你还跟我说，有个人加过五碗，你还想请他来当形象大使呢，可惜找不到那人了，就又给我加了一碗。”

高岭想不起这事儿，但对老顾客，他还是亲热地笑着说：“哟，你在这上班呀。”保安点了点头：“是啊。大叔，上到最高的那层，透过窗子，能看到江景，很美呢，你看不看？我给你开门。”高岭摆了摆手。保安员笑着说道：“你哪天想看了，就说你认得我，保安就让你进了。我叫吴应凯，他们都叫我大肚吴。”高岭问道：“我真想看了，就挑你在的时候来。”吴应凯神情一暗，说道：“我今天站最后一班岗，明天就要走了。”

高岭问道：“为啥？”

吴应凯叹了口气说：“不景气，要裁人。”

这座大楼里的公司，做的项目大多都跟旅游有关，所以又有人把这座楼称为旅游大楼。前几年，旅游火得一塌糊涂，这些公司倒也赚了不少钱。可这两年，全世界都闹起了疫情，旅游业全面停滞，这些公司没了生意，坐吃山空。有撑不住的，早就倒闭了。这些硬撑着的，也给员工们降薪降酬，甚至裁员。员工们也不容易，工资降了，奖金没了，还得租房。其实大家心里还是有个盼头儿，希望等疫情结束了，经济发展了，会好起来。

吴应凯他们公司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他就想，先回家去，等到经济好转，再回公司。家里，公司，国家，其实都一样，哪有没遇到个难事的时候，那就得勒勒裤腰带，共渡难关。高岭连连点头：“你说得对，是得共渡难关。不然，大家都逃了，等你再想重建，那可就难啦。”吴应凯使劲地点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公司要是倒闭了，等我再回来，找谁去呀？在这干久了，有感情，觉得像个家。”

高岭回到面馆，把高晓華叫到一旁：“生意咋样？”

高晓华说：“还行吧。这一闹疫情，很多人不到外面来吃饭了，咱家面馆上座率高，外卖也跟得上，还算不错。刚才我听说，旁边那两家馆子撑不住，就要关了。”

高岭说：“咱也关了吧。”

高晓华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到地上：“爸，您说啥？”

高岭重复一遍：“我说，咱也关了吧。”

高晓华气乐了：“爸，我好好地开着馆子，您上来就说让我关了，怎么个意思？”

高岭说，他刚才到高新区那边转了一圈，发现很多公司都不景气，大家都在苦苦支撑。要是撑不住了，那就得倒闭，这馆子就没了客人，那也得倒。到那时候再关，就得狠赔一笔了，不如趁现在关了，还能少赔些。高晓华听后就给他分析了国家抗疫举措和取得的成果，说过不了三两年，疫情肯定能控制住。若是现在关了馆子，把厨师和伙计都解散了，等到再想开的时候，可就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啦，那就耽误事了。

高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儿子，道理你懂啊。那么，爸问你一句，这些顾客你都没养住，等到经济好转了，他们还会到你的馆子里来吗？现在是他们最难的时候，也是看你能不能留住他们的时候。”高晓华愣了愣，似乎明白了。

过了几天，新街面馆在恢复免费加面加汤的同时，还推出了一项新举措：双料自选。重料，那是两人份的，轻料，那是一人份的。后来高晓华发现，点重料的人很多。但是，一个月下来，再一结账，他不光没赔，还赚了。他暗暗给老爸竖起了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呀。可他分明感觉到，更珍贵的，却是老爸那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