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日记中的陈梦家

2022-07-05 15:16刘一璇
书屋 2022年10期
关键词:陈梦家西北大学郑振铎

刘一璇

郑振铎是著名文学家、考古学家、藏书家,对我国文化学术事业有着重要的贡献。他有记日记的习惯,生前,有过两种日记经他自己整理、发表:一是《欧行日记》,二是《求书目录》。目前所见郑振铎的其他日记,包括1956年之后的日记,在其生前均未发表。陈福康先生耗费数十年心血,将郑振铎目前存世的日记全部汇总、出版。

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全面展开,大学重组,燕京和辅仁按不同科系分别并入北大、清华、北师大等。这样调整过后,时任燕京大学教授的赵萝蕤被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任教授。而陈梦家在此前被人诬告在为清华大学文物陈列室购买文物时有贪污嫌疑,遭到了群众批判,不得已进行数次检讨、坦白,心力交瘁。最终经组织调查,认定陈梦家是清白的。1952年9月1日,教育部拟将陈梦家调到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以下称“考古所”),梁思永让夏鼐与郑振铎谈相关事宜;随后,约在10月间,陈梦家进入考古所工作,时任所长即郑振铎。

就实际情形而言,从清华大学进入中国科学院考古所,给陈梦家的生活、写作和研究带来极大的困扰。“每个周末他要挤车返回清华大学的家,周一则要挤公共汽车进城上班。因为研究著述的需要,有些图书资料要备两份。”生活上的诸多麻烦可以尽量克服,然而工作环境上的变化,如与大学完全不同的坐班制度、组织分配的各种学习任务等则是让陈梦家极为不顺心——进入考古所工作的一段时间内,陈梦家对所中各种学习和会议的厌烦情绪在致妻子赵萝蕤的信件中流露:“下午又是季度检查总结会,陶孟和主持。闷坐四小时,大听窗外的雨声。”(1952年12月20日)“上午消磨于学习,大家皆觉困倦矣。”(1953年5月7日)“昨天开会三次,共五小时又半,极觉乏味。今日又討论半日。星期五晚上讨论节约,八点后回来。”(1953年6月4日)

陈梦家当时手头上有很多正在撰写的著作,有的即将发表,有的发表后还需修订,每日被安排的各种琐事完全打乱了他的进度。

当时陈梦家致妻子的信件中也有涉及郑振铎的内容。比如1953年3月17日的信中写道:“今日老郑叫人来喊我去马市,我匆匆即去,无非坐了聊天,他似甚关心所事而不甚满意某某两人之‘保守,但他说话吞吞吐吐,并未明说出来。我对此等事,现在已不甚热心。以后更要少说话。据他说,我去所中以后,已使某某之不安。”

此后一段时间,陈梦家与郑振铎交往的线索不多,只能从其他一些零散的文献中看出两人的交往。比如,陈梦家从“1955年郑振铎自西安借来《右辅环宝留珍》五册”中,得知某“铜禁”的尺寸。1957年春,郑振铎为陈梦家题写书名《流散美国的中国铜器集录》。而从现存郑振铎日记来看,1956年11月之后数月,郑振铎记录了与陈梦家比较频繁的互动,包括工作事宜、逛书店、看画展、借书以及在彼此家中共进午餐等内容:“十时,到考古所,陈梦家云:琉璃厂藻玉堂近得书不少。即偕之至该肆,果有新至之书数十箱。其中,仅张君所选的劳校数种及明刊《三谢集》为佳耳。但无意中,却得到某人托售的《弁而钗》一部。此‘不登大雅之物也,却索价绝为昂贵。予以久未收小说,且前仅有半部,故仍收之。”(1956年11月2日)“到考古所,偕陈梦家赴美院看李可染画展,不料已经收场。”(1957年1月30日)“八时半,到陈梦家、夏鼐处。近十时,回。”(2月3日)“上午,在书店乱翻书而阅。开卷殊有得也!陈梦家来谈,借去明板《鲁班经》二册。”(2月17日)“十时半,到考古所,将明拓本礼器碑一册交给陈梦家。”(2月20日)“十一时许,森老来。其后,唐弢、柯灵、佛西来,梦家来,骏祥、小燕来,吴耀宗夫妇来。他们在此午餐。看了些珍本书,谈得很高兴。二时许散。”(2月24日)“十时半,到考古所。罗子为恰在陈梦家处,谈手工业美术品事,争论颇烈。”(3月5日)“四时半,偕曾昭燏到考古所,和作铭、梦家、秉琦等谈了一会儿。”(3月9日)“九时,到考古所,开学术委员会也。通过了向学部的报告,1957年工作计划及培养干部计划。并提出了科学论著在工作时间内写作者概不受酬的建议。午,在陈梦家宅午餐。”(3月13日)

有意思的是,其间穿插的两则借书的记录。一则是陈梦家借去了《鲁班经》;二则是借去了明拓本《礼器碑》。《鲁班经》记载了一代匠师鲁班的木作之艺和木作之道,很早就被我国学者发现并加以运用,也为后人研究明代家具提供了有力的依据。陈梦家起初是为了生活起居买家具,后来便经常叫上一些同人同去逛古董店、木器行等,寻觅有价值的文物,尤其偏好明代家具,成了一个资深的明代家具鉴藏家。他的好友王世襄,后来的文物专家、收藏家,走上明代家具鉴藏之路的引路人就是陈梦家。《礼器碑》是东汉桓帝永寿二年鲁相韩敕所立,被推为汉碑隶书极则,陈梦家借去此书,也显示其对书法的浓厚的兴趣。

参考夏鼐日记,关于陈梦家多有记载。第一次出现是在1952年9月1日陈梦家将调考古所之际,由最开始的仅限于交流工作到后来的“与梦家君闲谈”,互动越来越多,彼此都有非常好的印象。后来,陈梦家住所钱粮胡同34号的购入,正是由于夏鼐出面协调才帮助他解决了燃眉之急,其日记中也有同时涉及郑振铎的内容。比如,1956年3月2日,夏鼐日记中有:“上午赴所,郑所长来谈,并将下午在基建会议上发言稿交给我与陈梦家同志阅过,谈西户路工作及远景计划。”随后将要谈到的1957年3月13日、1957年8月9日等处,则有与郑振铎所记相似的内容。

关于西北大学之行,夏鼐1956年12月30日的日记有记录:“陈梦家同志谈西北大学功课事。”这是二人首次正式谈及赴西北大学讲学事项。讲学课程应是为西北大学设立的“考古专门化”课程。夏鼐日记中最早记录西北大学考古专门化事在1956年6月27日:“下午赴西北大学,晤及刘副校长,郭绳武教务长,林冠一、马长寿、陈直三教授,谈设立考古专门化事,我允考古所加以支援,下学期即代开石器时代一课,以后再随时联系支援。”随后直到陈梦家启程前往西北大学前,夏鼐日记中还有数次记录西北大学马长寿教授赴考古所与其商谈开设考古专门化课程事,陈梦家在当时考古研究上颇有建树,赴西北大学讲学考古专业化课程的事自然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1957年3月29日,陈梦家乘火车赴西安,4月24日返京,前后为期约四周。4月25日,夏鼐在日记中写道:“上午,陈梦家同志由西安赴所,谈西安情况,武伯纶同志调所事尚未解决,但恐非如此不可;西北大学希望我们能派一人参加其考古专业教研组云云。”

有意思的是,此一阶段郑振铎的日记有三次提及陈梦家:“六时,回,近七时到家。石兴邦来谈。找陈梦家不到。他有信来,说,将于星期二回京也。”(1957年4月19日)“夜,武伯纶、陈梦家、王子云等来谈。九时半,去。”(4月22日)“写信给舒、箴、书鸿、靳以、哲民、森玉、梦家等,皆即发出。”(5月12日)

4月17日,郑振铎率全国政协视察团去西安,陈梦家曾前往看望。

1957年陈梦家被划为“右派”。1957年8月19日,郑振铎的日记:“下午二时半,到考古研究所,参加对右派分子陈梦家错误的讨论会。首先由我说了几句话,然后由陈梦家作初步检讨。琐碎得很,全无内容。王世民加以比较详细的揭发。石兴邦予以根本的驳斥。大家一致不满陈的检讨。近六时,我先走,因为要招待外宾也。匆匆晚餐后,六时四十分,到首都电影院,招待各国大使看宽银幕电影。九时回。天气热甚,只在天井里乘凉。夜,有大雷雨,起来关窗。”

翻阅郑振铎现存的其余日记,大体风格是比较简洁纪实的,而在谈及对陈梦家的批判,一改上一条(本年5月12日)日记中亲昵的称呼“梦家”,还用上多个修饰性的语汇,勾描了当时现场局势的紧张与严肃。

再往下,其日记之中确实未再出现陈梦家的名字。身兼数职的郑振铎的事务非常繁忙,也遭受了批判,又有较长时间出国访问的经历,最终于1958年10月17日遭遇空难。10月19日,赵萝蕤在给陈梦家的明信片中告知郑振铎因飞机失事罹难。

〔本文为长沙理工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多重身份下的陈梦家研究”(编号CS2021SS99)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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