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姣 刘周阳 樊世芬 姜 帆 姜志鑫 孙 媛
北京京都儿童医院(北京 102208)
白细胞黏附分子缺陷(leukocyte adhesion deficiency,LAD)是一类原发性免疫缺陷病,是由于基因缺陷导致白细胞黏附过程中不同步骤受损导致[1]。LAD 现分为4 种类型,LAD-1 最为常见[2]。LAD-1(孟德尔遗传编码,116920)是由白细胞表面的β2整合素受体复合物CD11/CD18缺陷导致白细胞与内皮细胞连接及迁移受损所致,每年发病率约百万分之一[3],临床特征为反复感染、脐带延迟脱落、伤口愈合延迟及白细胞增多。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allogeneic hematopoietic stem cell transplantation,allo-HSCT)是LAD-1 的治愈手段[3]。本文报告1例LAD-1 患儿行脐带血干细胞移植成功后随访4年的资料。
患儿,男,汉族,4.5个月时因间断发热伴白细胞升高3个月于2017年4月12日入院。患儿生后1个月开始出现间断发热,热峰39~40 ℃,3、4次/d,伴吐奶、纳差、精神差,当地医院查血白细胞70×109/L,血红蛋白及血小板正常,C反应蛋白(CRP)120 mg/L,巨细胞病毒(CMV)-IgM 阳性,血培养阴性,骨髓形态学及脑脊液常规、生化、涂片、培养均未见异常。诊断脓毒血症,CMV 感染,先后予美罗培南、万古霉素、丙种球蛋白及抗病毒等治疗近1 个月(具体不详),患儿发热、食欲及精神好转,白细胞降至20×109/L。遂就诊于北京儿童医院。查血常规白细胞35×109/L,血红蛋白85 g/L,血小板352×109/L,CRP 12 mg/L;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379.4 U/L,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358 U/L,心肌酶正常;真菌感染检测(G 实验、GM 实验)及血培养均阴性;乙型肝炎病毒抗原抗体正常,丙型肝炎病毒抗体、HIV 抗原抗体及梅毒螺旋体抗体均阴性;脑脊液常规、生化、涂片及培养均未见异常。心电图示T波低平,ST-T 段略下移;腹部超声示脐疝;心脏超声及头颅MRI 均未见异常。予阿糖腺苷抗病毒、双环醇及复方甘草酸苷保肝、二丁酰环磷腺苷钙保心等治疗。生后3个月患儿再次出现间断高热伴咳嗽,胸部CT 示肺炎,呼吸道病原检测示呼吸道合胞病毒阳性,诊断支气管肺炎,先后予头孢吡肟、更昔洛韦、奥司他韦、红霉素抗感染及止咳化痰治疗。半个月后咳嗽好转,仍发热,伴纳差、腹泻,黏液血便7、8次/d,并出现肝脾大,肝肋下4 cm,脾Ⅰ线3.5 cm、Ⅱ线3.5 cm、Ⅲ线1.5 cm。血常规白细胞40×109/L,血红蛋白75 g/L,血小板9×109/L;大便常规白细胞增多,大便培养见热带念珠菌生长;抗人球蛋白实验阳性。因血小板输注无效复查骨穿示增生明显活跃,粒系中中幼粒构成比偏高,其他阶段细胞构成比大致正常,部分细胞胞核粗大,可见折叠、扭曲等变形,胞浆中嗜天青颗粒增多,成熟阶段细胞可见中毒颗粒;红系增生可,以中幼红为主,粒红比值正常;巨核细胞增多。诊断EVANS 综合征,肠道感染,真菌感染。予甲基泼尼松龙2 mg/(kg·d)及丙种球蛋白1 g/kg×3 d治疗后血红蛋白及血小板恢复正常,先后予美罗培南、拉氧头孢、头孢克洛、氟康唑抗感染后发热及腹泻好转。
本次入院前4 天患儿再次发热,伴纳差、腹泻、嗜睡、尿少,头孢曲松治疗无好转收入本院。患儿为第2 胎第2 产,母孕期体健,足月顺产,生后体质量3030 g,生后20 天脐带脱落,生长发育落后,4 个月不能抬头。父母体健,非近亲结婚,否认家族性遗传病、血液病、肿瘤及类似疾病家族史。有一姐姐,现2 岁,体健。患儿体格检查:体温37.7℃,呼吸34 次/min,脉搏181 次/min,血压未测及,体质量4.4 kg,精神差,脱水貌,脐部可见3 cm×3 cm 包块,按压可还纳腹腔,肝脾均为肋下3 cm,肠鸣音正常。血常规白细胞122×109/L,中性粒细胞113×109/L,血红蛋白94 g/L,血小板631×109/L。C-反应蛋白210 mg/L。生化示白蛋白27.9 g/L,钾3.07 mmol/L,钠133 mmol/L,余未见异常。凝血分析未见异常。血培养阴性。免疫球蛋白IgG 1770 mg/dL,IgA 2.9 mg/dL,IgM 197 mg/dL,IgE 256 IU/mL。入院诊断先天性免疫缺陷?脓毒性休克,消化道感染,重度脱水,低钾血症,低白蛋白血症,营养不良,轻度贫血,脐疝。给予美罗培南20 mg/kg,q 8 h;氟康唑6 mg/kg,qd;丙种球蛋白400 mg/kg×3 d抗感染及扩容、补液、静脉营养、白蛋白等支持治疗后消化道感染好转。美罗培南改为头孢哌酮/舒巴坦后2 d再次出现发热伴咳嗽,CT示肺炎,调整抗感染药物为美罗培南、利奈唑胺及米卡芬净后好转。期间免疫缺陷病基因检测提示患儿ITGB 2基因c.388 T>C 纯合变异,其父母均为杂合变异(图1)。
图1 患儿及父母基因测序图
根据患儿生后1 个月起病,主要表现为反复感染及白细胞升高,伴有脐带脱落延迟,ITGB 2基因纯合突变,故LAD-1 诊断明确,虽当时无法检测CD 18 分子表达而未明确严重程度,但考虑重度缺陷可能性大。患儿于生后6.5个月行非血缘脐带血造血干细胞移植(HLA 7/10 相合,血型B型RH+供O型RH+)。预处理方案为白消安4 mg/(kg·d)(-8 d~-5 d),环磷酰胺30 mg/(kg·d)(-4 d~-2 d),兔抗人胸腺细胞免疫球蛋白7 mg/kg(-6 d~-5 d)及氟达拉滨30 mg/(m2·d)(-4 d~-2 d)。2017年6月19日回输非血缘脐带血干细胞TNC 23.4×107/kg,CD 34+细胞5.7×105/kg。此外,给予患儿环孢素2.5 mg/kg持续滴注及吗替麦考酚酯600 mg/(m2·d)预防移植物抗宿主病(graft-versus-host disease,GVHD),更昔洛韦或阿昔洛韦预防病毒感染,复方磺胺甲噁唑预防卡氏肺孢子菌感染,头孢哌酮/舒巴坦预防细菌感染,伏立康唑预防真菌感染,丙种球蛋白支持,以及人粒细胞刺激因子刺激造血。患儿移植后+12 d粒细胞植入,+30 d血小板植入(中性粒细胞连续3 d≥0.5×109/L为粒细胞植入,血小板计数连续7 d≥20×109/L定义为血小板植入[4]),+30 d 完全供者嵌合(在患者全血中检测到供者来源细胞超过95%定义为完全供者嵌合[5])。患儿移植后+46 d 开始出现Ⅳ度aGVHD(诊断及分级参照文献[6]),肠道及肝脏受累,将环孢素改为他克莫司0.03 mg/(kg·d)(浓度维持在5~10 ng/mL),并给予CD25单抗10 mg×5次,硫唑嘌呤50 mg/(m2·d)口服,间充质细胞2×106/kg输注1次等治疗后好转;移植后+4 月余出现皮肤局限性cGVHD(按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分级[7]),加用甲氨蝶呤10 mg/m2×3次后好转。
患儿移植后+15 d 出现CMV 血症,予减免疫抑制剂,更换阿昔洛韦为更昔洛韦后血浆CMV 转阴;+4 月出现肺部感染,予头孢哌酮/舒巴坦及利奈唑胺治疗后好转;+13 月出现细菌性肠炎,予头孢哌酮/舒巴坦治疗后好转;+19月出现轮状病毒肠炎,对症支持治疗后好转。后患儿每年上呼吸道感染1次,口服药物治疗后好转,无其他感染发生。
移植后3、6、9、12、18、24、36及48个月查外周血均为完全供者嵌合。目前移植后4年3个月,电话随访患儿无特殊不适,上幼儿园,身高103 cm,体质量13 kg,血常规正常,LAD-1已治愈。
患儿诊断、治疗及随访过程时间轴见表1。
LAD 是白细胞黏附级联反应过程缺陷引起的一类免疫缺陷病,主要分为3 种类型:LAD-1、LAD-2和LAD-3,近几年报道了LAD-4。LAD-1 是由于整合素β2(CD18)分子亚单位ITGB2基因变异所致。其特征是脐带脱落延迟、反复严重感染、牙周炎和伤口愈合延迟。实验室检查可发现外周血白细胞明显升高,中性粒细胞表面CD18分子表达下降[8]。根据白细胞表面CD 18 分子缺陷水平,LAD-1 分为中度和重度缺陷2 个亚型,CD 18 分子表达<2%为重度缺陷,2%~30%为轻中度缺陷[1]。重度患者生后即反复发生严重感染,多在早年夭折;中度患者感染相对较轻,多可存活至成年。LAD-2 是由于SLC 35 CI基因变异引起岩藻糖代谢异常导致白细胞滚动功能受损引起。除LAD-1 的表现外,LAD-2 还可有严重智力及生长发育迟缓、神经系统表现、面部和骨骼异常及罕见的孟买血型[1]。LAD-3 是由于FERMT 3基因变异引起kindlin-3表达减少或缺失导致整合素激活缺陷引起[1],患者可有明显出血倾向[9]。LDA-4是由于CFTR基因变异致β2和α4β1整合素缺陷引起,可导致囊性纤维化[2]。本患儿生后1个月即开始反复严重感染,高度怀疑先天免疫缺陷病可能,及时行基因检查发现ITGB2基因纯合变异,而得到LAD-1 早期诊断。但因当时无法检测CD 18 分子表达,故无法明确严重程度。
表1 患儿诊断、治疗及随访过程时间轴
LAD 的治疗主要是抗感染及对症支持。当患者发生严重感染时可静脉输注丙种球蛋白,但是否需要输注粒细胞仍存在争议。基因治疗已在动物实验中获得成功[10],是一种有前景的治疗手段,但尚未应用于临床。有研究提出抗IL-17 治疗是患有牙龈炎的LAD-1 患者的有效治疗方案[11];同时抑制IL-23 和IL-17 表达可能对LAD-1 患者牙龈炎及皮肤伤口有治疗作用[12]。LAD-2治疗主要为岩藻糖补充[5]。LAD-3患者在急性出血时需要输血。
Allo-HSCT 是LAD 患者目前唯一的根治手段,主要应用于LAD-1 及LAD-3。如不进行HSCT,75%重型LAD-1 患者在2 岁前死于感染[5];轻型LAD-1 患者虽可活至成年,但反复感染,长期预后不良;LAD-3 患者长期存活率仅10~20%[3]。目前国内有文献报道行基因检测后诊断LAD-1 的病例[8-9,13-15],但尚无行HSCT 的报道。LAD 患者行allo-HSCT 时,首选同胞全相合或非血缘全相合供者,其次为非血缘不全相合供者及脐带血,较少选择半相合供者。相关研究总结了1981-2017年文献报道的125例行HSCT 的LAD-1 患者,101例可追踪结果。其中同胞全相合供者36例,非亲缘全相合供者25例,半相合供者22例,其他亲缘全相合供者10例,亲缘不全相合供者2例,脐带血6例。总移植相关死亡率(transplant-related mortality,TRM)为19%,同胞全相合移植、非血缘全相合移植及半相合移植TRM 分别为11%、24%及32%[16]。脐带血移植治疗LAD-1 报道相对较少。相关研究报道的5例LAD-1 均植入成功,4例出现Ⅱ~Ⅳ度aGVHD,最终4例存活,1例死于闭塞性细支气管炎[5]。另有研究报道的5例LAD-1 均植入成功,2例发生Ⅰ~Ⅱ度aGVHD,5例全部存活[17]。另一项研究报道的LAD-1 共3例,2例植入成功,1例植入失败后行第2次脐带血移植成功并获得完全供者嵌合,3例均存活且未发生GVHD[18]。还有2 篇文献各报道1例,1例移植成功[1],另1例植入失败后死亡[19]。以上5 篇文献报道行脐带血移植的LAD-1 患者共15例,中位随访时间为移植后31(4~156)月,总生存率(overall survival,OS)为86.7%,说明脐带血能够有效治愈LAD-1。移植预处理方面,清髓预处理(myeloablative conditioning,MAC)及减低强度预处理(reduced-intensity conditioning,RIC)均有报道。MAC 易导致移植后严重感染发生。RIC 可导致植入失败或移植后混合嵌合,但文献报道移植后混合嵌合也可有效预防反复感染[17-18]。相关研究报道36例行HSCT 的LAD-1 患者,使用MAC 的28例中19例存活,使用RIC 的8例全部存活[17]。另有研究报道10例LAD-1 患者HSCT 时采用RIC 预处理,8例存活[19],提示对于LAD-1 患者,RIC 移植可能优于MAC移植。
本例患儿无全相合供者,体质量小,故选择脐带血干细胞移植。因移植前有肺部和消化道感染、脓毒性休克、营养不良等合并症,移植难度大,风险高,但患儿细胞成功植入,感染控制,原发病治愈。患儿脐带血移植后发生Ⅳ度aGVHD,考虑主要与HLA配型仅7/10相合有关,且患儿由于移植后出现CMV血症故减量免疫抑制剂,这也是诱发aGVHD 的重要因素。本病例说明脐带血移植是治愈LAD-1 的一种安全及有效方式,移植物应选择HLA 相合度更高的脐带血,如移植后发生病毒感染,减量免疫抑制剂过程中应高度警惕GVHD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