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伟男(四川职业技术学院)
山水画的审美追求,因人而异,但是有一定的审美共性,那便是“气”的问题,每一个人都是有生命的,有生命的都蕴涵着“气”,即使是一幅山水画,也是具有“气”,绘画的审美表现正是通过这种“气”的指导下展开的,在特有的“观”下,蕴涵着“道”的“有无”来通过“形”实现的。
中国古典美学体系是以审美意象为中心的,意象是主观的才情、性情、情感和客观景物山川、水泽、树木、云气的融合与交融,达到情景交融的高度而形成了这种中国特有的审美方式,赋有生命的意象审美。
生命是有形质的,但是生命只有形质是不行的,内在的精神气质和气息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这种“灵魂”正是通过形质表现的,正如顾恺之所说以形传神一样。内在的“气”通过客观的形质而得以表现。
一个时代的审美意识,一方面比较分散地表现在一个时代的文艺作品中,一方面又比较集中地表现在这个时代的美学理论著作中,因此,审美意识表现为两个系列,一是形象的系列,如陶器、青铜器、《诗经》等,一个是范畴的系列,如道、气、象、意、神、境等。
“气”是什么,是生命所需的,一个人没了气,那就是没了生命。只剩下一具尸体,一个人精神气质(个性、情感、境界、格调)和气息的散发,是因为有“气”。而“气”不止人有,自然万物都有,钟嵘在《诗品》中开篇就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正是因为有了“气”才能感受到自然万物所在内的精神,你才能够感动。一幅山水画如果没有“气”那就不会感动到你,一幅山水画如果没有“气”,那么作画者不言而喻。
中国古典美学是关于审美客体、审美观照、艺术创作和艺术生命的一系列特殊看法。不管是主观的看法、客观的看法,还是赋有生命或者是审美观念,都是以“气”为基础的。
中国传统美学范畴是“道”“气”“象”相互联结的范畴,“道”是中心范畴和最高范畴,中国传统美学观点认为:“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气”“象”是紧密联结的美学范畴,尽管是恍惚窈冥,却不是绝对的虚无。包含了“精”“象”“物”。
“精”,就是气,“道”包含“气”。万物生命以此为根本。
万物的本体和生命是“道”“气”,那么“象”,也就是“形”,就不能脱离“道”和“气”。如果“形”脱离了“道”和“气”,“形质”就会失去本体和生命,如同机器一般,毫无精神气息的存在。
大概从魏晋南北朝开始,就认为审美客体并不是孤立的,有限的“象”“形”必须体现“道”,体现“气”,才成为审美对象。审美观照也不是对孤立的、有限地对“象”的观照。而是魏晋南北朝宗炳讲“澄怀味象”“澄怀观道”。“澄怀味象”就是审美观照,而“味象”的本质就是“观道”。审美观照的实质并不是把握物象的外在形式美,而是把握事物的内在本体和生命。
所以审美观照不能被“象”或者“形”所局限,而应该突破“象”,去“象之象外”,进而对“道”的观照,感受自然万物的生命。唐代美学家提出“境”这个范畴,“境”是对于“象”的突破,不但是“象”而是由“象”形成一个“境”,这个境可以说是意境,也可以说是我们的精神向往之地、理想之境。
“境生于象外”,把“境”作为审美客体的追求,同样也作为主观的追求,因为“境”比“象”更能体现“道”(“气”)。一名艺术家必须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宇宙的本体和生命(“道”“气”)。只有这样,艺术作品、一幅山水画才有生命力。“气韵生动”就是这一思想的概括表现。而这“气韵生动”也成了中国绘画的最高美学法则。
那么在一幅山水画中如何去表现出“气”?这和绘画者本身的个性、情感、境界、格调是有很大关系的,在此我概括为“才情”,才情的培养只能靠读书了。所以在绘画中,最重要的依次是才情、读书、写字、绘画。绘画的过程中不单是去描绘自然,更应该的是去表现审美主体的“才情”和客观的内在生命“气”。两种“气”在一副画面中达到交融,自会生有画中之“象”,才会“气韵生动”这种意象也会使观者深受感动。
在天地产生之前,是原始混沌。就如一张画纸一样,洁白如雪,在没有置陈布势时,没有画上具体的形,“山川、树木、房屋”时就是“原始混沌”的状态。
在下笔时,就要想到“气”“形”是“有和无”统一。“无”,所以道是没有具体形象的,不能单凭感觉把握。所以“寂兮寥兮”“大象无形”“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有”,也就是有了规定性、差别和界限。事物都是由客观规律产生的,是无限和有限的统一。
换句话说,通过“有和无”的统一又对立的变化属性,在实际的绘画中,这种属性就会在画面中的得到表现,比如用笔“粗细”“虚实”“直曲”“拙巧”等等都是在“有和无”中衍生出来的,又比如在用墨上“浓淡”“干湿”。在构图上“大小”“欹侧”“方圆”的变化等等。都是在表现“有和无”。
在“形”或“象”上,会注意到“气”是目的、是不变的。在“象”“形”上是变的。即使“气”有很多中面貌,比如说柔弱、刚健、雄伟等,不过面貌再多,都是精神气质。在“象”“形”的表现上都要去寻找变化,在自然中没有一个物象是一样的,即使一片叶子,也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即使在选景中有一般高的树,在画中也要去做出调整,分为主次、大小、欹侧等在姿态上、形状上有所变化。通过不同“象”表现出不同精神的“气”,这个“气”是绘画的最终追求。在初学山水画时,你可能会想到这一笔如何画,下一笔又如何画的问题。这种思考是不懂绘画原理的原因,当你意识到我们绘画是为了追求“气”“意象”“象外之象”而通过形质的“有和无”的统一来完成的,那么你在画的时候就会意识到,首先你要认识到你要表现的是哪一种精神气质和气息,当然这种精神气质和气息,是绘画者的性情所决定的,还有后天的学识、才情;其次在第一笔重的时候,下一笔就要轻,轻了就要有重,这种形质的变化就会一直到绘画结束。在接下来的绘画中你将会很自然地表现出一幅你满意的作品。
在品类繁盛的自然事物中,山川树木的形态各异,对于物象形态的描绘,不能刻板而生硬,同时又要使绘画的事物具有生动性,表现物象的“气”,以达到“气韵”而生动,能够打动人的心灵。那么就要求我们在具体的绘画中,不断地学习,在师造化、师古人、师其心中去磨炼自己,这就要求我们在学习古人的绘画时也要深入自然中去观察,学会根据每一种物象的特性进行描绘,表现其特有的“形质”。如松类的树木,其挺拔苍郁的风貌,同时又赋予了独特的审美价值,坚挺、不畏严寒、长青。那么我们进行描绘时就要思考用什么样的“形质”比如说笔墨、形状姿态、大小参差等来表现特有的风貌和审美价值,通过“形”来展现其“神”,那么松树的气韵便会通过“形”而生动起来,传达出松树的坚挺、不畏严寒、长青。
《笔法记》中讲:“物之华,取其华。物之实,取其实,不可执华为实。”对自然万物形态的描写使其表现出“气韵”,就要尊重物象的形态和特性,不可妄自菲薄。那么画家就要明白“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以气韵为最高准则,描绘山川树木的“气”,便可“度物象而取其真”。我们在绘画实践当中,切记不可把对形态的描绘的“像不像”当作是对物象形态的神的描绘,而是要达到象外之象的韵致。对于形体不能留在“像”的选择上,重点在“神”,南朝顾恺之提出“以形传神”的理论,就是要求我们通过形体的表现来传达出物象自身的神态,就会气质俱盛,《笔法记》中说“度物象而取其真”,物象的精神特质是“真”,“真”就是物象自身的“神”。那么只求的“神”会不会就可以了,我们看宗炳的《画山水序》中说:“神本亡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可以看出单纯地追求“神”显然是不行的,必须达到两种的巧妙结合,形体表达的巧妙,神也会得到充分的体现。
气韵生动可不可学呢,我们看董其昌说的:“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气韵是可学的,但也不可以简单化,如明唐志契“气韵生动,与烟润不同,世人妄指烟润,遂谓生动。”气韵是形与神在画面上的统一,而这份统一正是通过笔墨的有无来实现的,用笔的方圆、藏锋露锋、线的长短、粗细,墨色的轻重、浓淡。正是这些由“有无”而演变出的哲学对偶,来实现画面物象的“气韵生动”。当然了,方法是能够运用的、简单的,但是在实际绘画中能不能够用的好那就是能力、审美高度的问题了。
那么在绘画实践中,我们又如何去选择,如何达到形与神的巧妙结合,才能更好地表现物象的“气”,这就需要我们如何去“观”,面对自然的审美对象,审美主体的“观”是很重要的,审美视角、高度,都是取决于审美主体的“观”。
“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在面对自然时,被万物的精神所感动,性情随着“物色”摇荡。一幅山水画,是主客观的审美统一,是“形”“神”的统一。当客观事物被画家转化为心中之物,再通过笔墨转化为一幅山水世界。在心中之时便已经是一幅自己想要的山水画了,当然这也是“意在笔先”。画家以心(性情、心灵)观物,化为“心中之物”,那么这个人之意象,是“形”“神”的统一。
《易传》中讲:“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通过这种仰观俯察审美视角,取物象的审美本质特征,以“气”表现“形”。沈括说:“大都山水之法,盖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耳。”一幅画就是一个宇宙,一个自然,单用人的视角,会停留在片景之中,无法是给人以无限的空间想象。
荆浩在《笔法记》中讲:“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对于“思”和“景”有具体的解决方式,“思者,删拔大要,凝想形物。景者,制度时因,搜妙创真。”“思”是对绘画构思、绘画审美视角的要求,对审美对象的认识和了解,并以心中艺术形象来表现审美对象;“景”是一种尊重审美对象的同时做出的取舍,不是单纯的观察、再现审美对象。王维在《山水论》中说“凡画山水,意在笔先。有雨不分天地,不辨东西。有风无雨,只看树枝。有风无雨,树头低压。行人伞笠,渔父蓑衣。雨霁则云收天碧,薄雾霏微,山添翠润,日近斜晖。早景则千山欲晓,雾霭微微,朦胧残月,气色昏迷。晚景则山衔红日,帆卷江渚,路行人急,关掩柴扉。春景则雾锁烟笼,长烟引素,水如蓝染,山色渐青。夏景则古木蔽天,绿水无波,穿云瀑布,近水幽亭。秋景则天如水色,簇簇幽林,雁鸿秋水,芦岛沙汀。冬景则借地为雪,樵者负薪,渔舟倚岸,水浅沙平。凡画山水,须按四时。”在“观”时要尊重自然万物,思考我们所见所闻,春、夏、秋、冬、早晨、夜晚在时空中不同的变化,绘画艺术是有生命的、生活的,不是绘画者单纯的臆想之物,完成心中之山水并化为画中之山水,自古以来的山水画审美观照告诫我们既要尊重客观事实,又要具有主观的意象。
图1 《匡庐叠泉》
客观之物的状态是无序的,如何化为心中有序之物,这就需要特有的感悟才可以,“以气韵求其画,则形似在其间矣”。在面对自然山水时,自然是要求“气”,但是在求“气”时,具体如何做“气”终究是精神的、内在的追求,落到实际中该如何去做。这就要涉及如何去观物,把这种“气”如何去转化为“气韵生动”。我们先看古人是如何做的,运用怎么样的视角去观察自然万物。
目识心记是古人绘画的基本方式,比如文人游山水而有感,继而进行创作。记录自己对现实之物的感受,达到情与景的统一,化为心中之物。(如图1)《匡庐叠泉》,是我去游完庐山三叠泉后,按照这种“目识心记”的方式回来创作的,《笔法记》中讲:“既好写云林山水,须明物象之源。夫木之生,为受其性。”只有认识了山水习性,才能够如何表现山水的特性,以“思”来完成心中之树木。荆浩在《笔法记》钟以松树和柏树为例说明了这个问题:“松之生也,枉而不曲遇,如密如疏,匪青匪翠,从微自直,萌心不低。势既独高,枝低复偃,倒挂未坠于地下,分层似叠于林间,如君子之德风也。”“柏之生也,动而多屈,繁而不华,捧节有章,文转随日,叶如结线,枝似衣麻。”自然中的山川树木形态各异,只有深思之后才能不会雷同。又有:“山水之象,气势相生。”有峰、顶、峦、岭、崖、涧等,山水之形千变万化,须取其繁杂,采其大要,才能深入的写出山水之“气”,绘画的审美内核。
图2 《暮春图》
面对山水要有“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的精神境界。才能在审美高度上,不仅仅是物象上写出心中之物的思绪起伏。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说:“凡物得天地之气以成者,莫不各有其神,欲以笔墨肖之,当不惟其形惟其神也。”山水画是形与神的审美统一,必然权衡“气”与“形”的问题,偏于哪一方都不可,在这种统一之下再以笔墨化为画中之物。
《庐山写生》
中国山水画的独特视角,注定了不像西方那样的固定视角去看待自然万物,而是通过“面面看,步步移”,在有限的空间内俯视的视角感受平远的幽深,如图2《暮春图》,在这平远之中,犹显幽深。在有限的空间中用仰视的视角望山川之巍巍,这就需要我们“面面看,步步移”不同角度的去“观”,做到全面的观赏自然山水,裁剪出符合自己的审美对象,画出不同而又统一的笔墨形象。当然我们在“观”时,庄子的“坐忘”、宗炳的“澄怀味象”,都是我们可以采用的一种观物状态,只有抛弃一切世俗杂念,才能欣赏道最原始、最本真的自然,因为“万物静观皆自得”。明代王履《华山图序》:“画虽状物,主乎意,意不足谓之非形可也。虽然,意在形,舍形何所求意?故得其形者,意溢乎形,失其形者形乎哉!”绘画作品表现的是审美主体的内在性情、心灵世界,也就是“气”,怎么表现出“气”,就要靠“形”,如何去观察“形”,就要去如何“观”。只有这样才能“气韵生动”。
所以我们在感受山川、树木的“形”时,更要感受到自然万物本真“气”,再通过中国独特的传统观物取象的方式,表达出自己心中的山水。那么在当下这种独特的方式,也是不过时的,不妨效仿赵孟頫一样形式是“复古”但是在内容上却是创新的,回归到这种审美理想中去,表现出新时代的山水画面貌。
《武当小景》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