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参与研讨、审读了不少自然写作方面的作品。自然文学这个话题,以前谈过,还想补充几句。为了便于交流,我还要提到他:鲁迅。
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百年,其大的背景是国家与民族追寻治理现代化、生活现代化的百年,是中国知识分子(当然也包括写作者以及一切有自我革新、觉悟诉求的人)追寻现代之“我”与“我”之现代的百年。可以说,正是“我”与“现代”的相互编码,生成了中国的现当代文学。当年的《狂人日记》是多么奇异的文学叙事啊!这就是因为,作为叙述者的“我”与观念中的古典之“我”发生了决裂。但鲁迅的高明在于,他知道如何在自己内部培养反对派。在社会问题的疆场上,他是一个不妥协的战士,而他在他的书法当中、在《朝花夕拾》里,他又透露着他温柔敦厚的“暖男”气质。鲁迅天才的平衡感造就了他非同凡人的成就与见识。我相信,在鲁迅那里,“诸相非相”一定转换成了“诸我非我”——明明是我,却挣脱了“我”相;明明是与过去决裂的现代,却挣脱了流于表演的“现代”相。不在“我”之窠臼,不在“现代”之窠臼,那在哪里?我相信,鲁迅之“我”,合于自然。
合于自然,对大部分现当代作家是个难题。大部分现当代作家追寻的,是指标化的现代。敷秀于指标化现代上的“我”,是没有能力与勇气培育出自身的反对派的,他们最多只能做到以“有我”自证,却无力回应诘问,所以他们只能合于潮流,而无力合于自然。合于自然,需要有以“无我”自证的能力——常常,我是从这样的角度来想自然给予人生的意义、自然写作给予中国文学的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