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评分的幕后故事

黄一舟

莱昂内尔·唐戈马努说：“有些球员对媒体评分从来不感兴趣，但也有很多球员盯着这些数据。他们经常在更衣室里互相打趣，‘你看到了吗？你的评分好低’，或者‘你的分数真不错，怎么做到的’。”唐戈马努是法国《队报》的足球主编，他正在聊媒体对球员的评分，这是比赛结束后引人关注又容易引发争议的话题。

除了球迷之外，球员本人似乎也很在意这个分数。贝克汉姆曾经斥责《曼彻斯特晚报》的一名记者，原因是在曼联对利兹联的比赛结束后，记者只给他打了6分。从此以后，贝克汉姆与那家报社的关系变得相当糟糕。一位前桑德兰球员曾经立了个规矩，那就是只有在媒体同意打高分的情况下，他才会接受赛后采访。这名球员认为，媒体评分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每场比赛结束后，他的朋友和家人都会关注这项分数。

20年前，斯蒂芬·卡尔为托特纳姆热刺效力时，部分队友对媒体评分的痴迷程度令他惊讶。这名前爱尔兰边后卫说：“如果球员在比赛中发挥不好，教练也觉得球员表现一般，就算某个记者打出8分，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小伙子们对它太著迷了。每逢周一上午，就会看到某些球员查看自己在报纸上的分数，有人很容易受其影响。”

对职业球员的表现评分是一件非常主观的事情，完全取决于记者的个人看法，某些媒体会比其他同行更苛刻。从某种程度上讲，法国《队报》给球员打分的过程，如同全世界最严格的老师批改学生的作业。

唐戈马努解释说：“分数对应球员在比赛中的不同表现，比如10分代表完美，6分是中规中矩，5分说明球员发挥一般，3分是糟糕，2分是非常糟糕，1分则对应灾难级的表现。我们几乎从来不给球员打0分，只有当球员有违反体育道德的行为时才会那么做，例如殴打对手。”

《队报》的评分标准非常严格，很少给球员打高分。2016年欧洲杯期间，在威尔士的前两场小组赛中，队长阿什利·威廉姆斯都只拿到3分，就连他的队友们也对此感到惊讶。中场球员乔·艾伦回忆道：“我们经常打趣说，‘《队报》又捉弄阿什利了！’我们在小组赛第三轮3比0击败俄罗斯，但我感觉他们会继续用非常苛刻的标准来评价他。我们在四分一决赛中淘汰了比利时，阿什利打进一球，他很可能在想：‘我进球了，为什么评分还是这么低！’”

如果威廉姆斯知道《队报》曾给阿根廷球星梅西打出3分，心里可能会好受些。今年3月份，在欧冠16强巴黎圣日耳曼对皇马首回合比赛结束后，《队报》给梅西只打了3分。其他球员甚至拿过更低的分数，比如曾经获评2分的切尔西边锋普利西奇、巴黎圣日耳曼前锋伊卡尔迪等。2018年世界杯决赛，法国队4比2战胜克罗地亚，但《队报》给法国中场坎特也只打了3分。

为什么《队报》如此难以取悦？唐戈马努说：“球员想得到高分评价，就必须在比赛中表现出色。我们对球员的要求很高。就算球员取得进球，也未必能得到8分，情况远比这更复杂。有人认为对手的水平很重要，如果跟一支实力较弱的球队交手，媒体评分就不能太高，因为比赛太容易了。当然，也有人说，评分应该基于个人表现，不考虑其他参数，例如比赛的强度，或者是不是大牌球员。”

对于给球员评分，《队报》派往比赛现场的记者通常拥有最终决定权，但某些时候，如果有编辑觉得记者对球员的评分不太公平，也可以提出质疑，尤其是在编辑观看了比赛转播的情况下。欧冠淘汰赛巴黎圣日耳曼与皇马的首回合结束后，《队报》编辑就和现场记者有过沟通。

唐戈马努透露：“我们和现场记者讨论了给梅西打3分是否合理，意见不完全一致。对于梅西或C罗这样的顶级球星，我们的期待更高。考虑到梅西在职业生涯中取得的成就，我们认为他得有所表现，不能全场比赛碌碌无为。与其他球员相比，我们对梅西的要求可能会更高一些。如果梅西在比赛中的表现中规中矩，那显然不够，更何况他还罚丢了点球，这进一步拉低了梅西的分数。但我现在觉得，我们应该给他打4分或者5分。”

年轻时的贝克汉姆很在意媒体打分。

对媒体的赛后评分以及在比赛战报中的评价，许多球员曾经表达不满。例如，一名前诺丁汉森林后卫曾经向一位记者下战书，邀请对方到球队的停车场赛跑，原因是那位记者批评他速度太慢。还有球员对媒体的低分评价深感沮丧，尤其是当他们认为评分有失公平的时候。低分往往令球员尴尬、愤怒，甚至要求记者给个说法。作为回应，记者有时谎称他们本想给球员打9分，却被错误地印成了6分。

唐戈马努补充道：“有些球员跑来质问我，或者给我发短信，要求我给他们一个解释。他们问：‘你为什么给我那个分数？这不公平，不合理。’糟糕的评分可能令球员沮丧，甚至受到伤害。对记者来说，如果有人评价我们的文章是垃圾，我们肯定也会难过。我们明白这一点，绝对不会轻率地给球员打低分。不过话说回来，职业球员需要面对外界的评价，这是他们工作中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媒体的高分评价会令有些球员终生难忘。

现年59岁的拉斯·温斯菲尔德是前丹麦门将，过去40余年里，他是得到《队报》满分评价的13名球员之一。1997年9月30日，在欧洲优胜者杯奥胡斯对南特的比赛中，温斯菲尔德发挥神勇，高接抵挡力保球门不失，帮助奥胡斯队以1比0获胜。赛后，《队报》给他打了10分。

随着时间推移，温斯菲尔德这份成就显得更加难得，因为整整13年后，《队报》才再次给了一名球员满分评价，他就是梅西，“查看那份榜单，会发现上边都是人人敬仰的球星，比如梅西、内马尔、姆巴佩、莱万多夫斯基，还有这个来自丹麦的家伙。这让我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1997年，互联网还处于起步阶段，温斯菲尔德直到两周后才听说《队报》给了他满分评价。他解释道：“两周过去了，一位经纪人打电话问我是否考虑出国踢球。我告诉他，我很感兴趣。他问我的年龄，我说35岁了。他接着说：‘呃，好吧……这可能有点困难。顺便提一下，你知道《队报》给你打了10分吗？’我完全不知道！”

梅西曾被媒体打过3分。

威廉姆斯經常被《队报》打出低分。

当被问到有没有保留《队报》的那一期报纸并将它作为纪念品时，温斯菲尔德笑了。他说：“我手头没有，但确实试过在网上买一份。我给《队报》写信，他们给我发来那期报纸的头版，以及得到满分评价的球员名单。我把报纸和球员名单装裱起来，挂到了墙上。”

很多人认为，在足球比赛中，任何球员的表现都不可能达到完美。唐戈马努说：“确实如此。我们极少给球员打10分，因为完美根本不存在。即便在1998年世界杯决赛中，齐达内的表现也算不上完美。在我们的报纸上，最近一名拿到10分的球员是南特门将阿尔班·拉冯。今年2月份，拉冯在与巴黎圣日耳曼的比赛中发挥出色，虽然南特被打进一球，但他用一次次扑救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天赋和水平，激起许多球迷的情绪，令人心潮澎湃。不能太克制或者苛刻，有时情绪也很重要，如果某名球员的表现让人眼前一亮，那么他理应得到奖励。话虽如此，给球员评分始终是一件主观的事情，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2002年，当时效力于水晶宫俱乐部和芬兰国家队的阿基·里希拉蒂突发奇想，决定给足球记者们评分。一个周末，他帮助水晶宫客场2比1击败伊普斯维奇，随后购买了英国的几乎所有报纸，阅读记者们为那场比赛所写的文章，然后给每名记者打分。

里希拉蒂在一篇专栏文章中写道：“有时，我甚至很难相信他们在描述同一场比赛，我感到有些困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每份报纸评选的最佳球员不一样，评分甚至完全相反。那么，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说到底，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就是个主观的问题。”

唐戈马努怎样看待这种现象？他笑道：“有几名球员确实够资格给记者打分。里希拉蒂就是其中之一，他有这样的个性。如果某位球员愿意给我们打分、排名次，只要他不故意嘲笑任何人，那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们是记者，愿意接受人们对作品的批评。”

事实上，为22名球员评分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么简单。唐戈马努透露，在法国国家队的比赛中，《队报》会安排3名记者为球员评分，“对22名球员发表意见，这相当复杂。媒体评分不等同于绝对的事实，即便整场比赛只盯着同一名球员。在实际操作中，我们不得不面对并接受一些局限性”。

一名球员在比赛中发挥出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唐戈马努说：“边后卫是否需要同时参与球队的进攻和防守？如果一名前锋打进两球，却错过了5次机会，那么他的表现究竟算好还是坏？这是一场可以持续数小时的讨论，人们永远无法完全达成一致。媒体评分引发了这类辩论，这也是它受欢迎的原因。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对球员的评价也不例外。”

责编 陶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