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体思维下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女性形象与女性主义特征

2022-07-04 20:12陈子骏
青年文学家 2022年24期
关键词:父权艾米莉福克纳

陈子骏

威廉·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在1949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的创作特点对美国小说的发展有着极大的影响和贡献。在西方文学界,他一度被称为“现代的经典作家”。他出生于贵族家庭,掌管整个家族命运的是他功成名就的曾祖父威廉·克拉科·福克纳,这对福克纳在文学创作中的父权社会背景塑造产生极大影响。“与不学无术、四处求职碰壁的父亲不同,福克纳似乎始终只以他信念坚定且自尊心强的母亲为荣。福克纳作品中的大部分勇敢坚强的女性,如珍妮婶婶和艾米莉等人,都是以母亲为原型进行创作的。”(肖明翰《福克纳与美国南方》)

他大部分作品的背景都产生于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世人称之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他力求通过虚构人物的命运折射出工业文明侵入下的美国南方社会现实。在这样的背景下,威廉·福克纳塑造的人物形象包含了各种不同的人种和阶层。”(杨秀丽、芦红娟《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正是这样一部跨种族、跨阶级的小说代表。他用社会背景体现了群体思维,反映了南北冲突下平民的生存环境。

一、相关研究综述

《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讲述了南方旧贵族小姐艾米莉在南北方文化冲突下孤独和悲惨的人生,她长期处在父权社会的压迫中,高壓状态下的偏激性格最终导致了悲剧爱情的发生。作为威廉·福克纳最具影响力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之一,他将南方传统理念、父权社会的压迫和爱情的幻灭等在主人公艾米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展现了南北方文化对冲下传统女性的悲剧性命运。

过往学者对于该小说的分析主要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部分学者聚焦于艾米莉的悲剧命运的形成,如有的人从空间叙事学视角分析“以艾米莉为代表的内战时期美国南方背景下的人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压抑、精神生活的极度痛苦和人性的扭曲”(张景发、钟慧《空间叙事学视角下的〈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有的人则通过叙事策略的转喻视角指出“从标题、叙述视角的转喻效果极大提升了故事的完整性及主人公艾米莉命运的逻辑性”(位巧《〈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叙事策略的转喻视角研究》),有的人通过《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与《黄色墙纸》的认知诗学对比分析,展现出了“在父权社会语境下诸如父亲、丈夫等此类的男性形象及其对于女主人公的悲惨人生命运的促成”(石丽娜《〈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与〈黄色墙纸〉的认知诗学对比分析》),还有的人从叙事学的角度出发,探讨了福克纳“构建小说中叙事结构的新方式,进一步分析艾米莉的人物命运”(白晓军、张晓彤、李怡慧《从叙事角度分析〈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艾米莉的人物形象》);二是部分学者以女性主义为研究切入点,如有的人从内外部分析了艾米莉的爱情观,提出“艾米莉在经济地位与思想状态方面的落后”(李璐《〈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女主的爱情观对现代女性的启示》)和对现代女性的启示,有的人将《德伯家的苔丝》与《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进行对比分析,呼吁“社会重视女性主体地位并加强自我认同,进而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张晓彤、李怡慧《〈德伯家的苔丝〉与〈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主人公悲剧成因的比较分析》),进而掌握自我的命运,有的人则运用人际功能理论阐释了“主人公长期在高压状态下的女性主义形象”(李晓梅《人际功能视角下艾米莉的女性主义形象分析》),还有的人“聚焦于现代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深入研究艾米莉的恋父情结与父权社会下的女性主义特征”(李秀芳《金链子锁住的囚徒—解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恋父情结、父权社会对女性的禁锢》);三是部分学者通过分析象征手法的使用从而深化小说主题,如有的人对艾米莉与荷默、玫瑰与门分别作为人物和事物的分析对象,探寻了“福克纳身上蕴含的复杂的南方情怀”(罗莎《〈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象征手法解读》),有的人则是在探究人物和玫瑰的象征意义的基础上进一步“挖掘房屋的象征含义,深刻地洞察了该小说的主旨以及福克纳的写作技巧”(赵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象征意义》),有的人从西方文化入手,探究“玫瑰在叙事过程中暗含的象征意义”(孔繁婷《玫瑰的缺席—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玫瑰的象征意义》),揭示了艾米莉悲剧命运与小说主题间的关系,还有的人在探究“门”的象征含义的基础上,指出“门的象征意义与艾米莉精神世界具有紧密联系”(朱江芹《论〈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门”的象征意义》)。其中,关于人物形象的形成原因的分析在相关研究中居多。曼纳海姆·佩里曾在关于该小说的研究中运用了社会思维理论,但并未将其与女性形象相结合,而是“聚焦于文本元素对于思考过程的影响”(曼纳海姆·佩里《文学动态:文本元素的排列顺序如何创造意义》)。可见,目前大多数学者都指出了艾米莉的自身状态与父权社会的压迫,却未从群体思维角度总结归纳南北方社会制度冲突下以艾米莉为代表的女性生活处境,且未运用该叙事学概念深度探究群体视角下的女性形象。

因此,本研究意在从群体思维(communal thought)角度剖析艾米莉的女性形象及女性主义特征。艾伦·帕尔默于2010年首次提出该理论,他认为“品读故事也就是品读社会思维(social minds theory)”(艾伦·帕尔默《小说中的群体心理》)。而“交互思维(intermental thought)作为这种思维的典范,亦可以被称为群体思维(communal thought)”(张之俊、刘世生《群体精神瘫痪:叙述声音中的都柏林人群体思维》)。这种思维是一种大众思维,它是“社会认知的延伸,是虚构性叙事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虚构世界下人物的一致观点”(艾伦·帕尔默《小说中的群体心理》)。本研究意在通过借用群体思维的概念来探究南北方群体对于艾米莉的束缚,小说中共呈现两类群体思维,一类是“我们”这个群体所呈现的思维,即坚守南方传统思想的群体身上所呈现的思维,另一类是“他们”这个群体所呈现的思维,即受到北方工业文明影响的群体身上所呈现的思维。本研究通过分析两种群体思维对艾米莉的规训,能够更好地阐释以艾米莉为代表的美国南方文学中的典型女性形象以及女性主义特征。

二、群体思维下《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女性形象

(一)典型的美国南方理想女性

福克纳在开篇讲述送丧原因时写道“男人们都是由于敬仰,因为她的离世代表着丰碑的瓦解”(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在这句话中,“们”“都”是显性思想陈述(overt thought report)。“思想陈述(thought report)是叙述者对人物思维的体现,显性思想陈述也就是通过显著性的语言表达出社会思维。”(张之俊《社会思维全景—论〈公寓〉中的合谋》)这一描述表面上展现了镇上居民前来吊唁艾米莉的场面,但实际上反映了“我们”这类以传统思想为行为准则的群体对于艾米莉人生的整体评价。具体而言,南方人具有传统价值观,因为他们想看到不会堕落,真正高贵,且不会受到北方文明浸染的南方淑女,所以他们将南方贵族女性视为南方传统文明的象征,一直用传统规训束缚着以艾米莉为代表的女性。正如同艾米莉的悲剧命运一样,严苛的父亲造成了她本我和身心自由的双重压抑,但这却真正塑造了一个高贵的南方女性形象,以致她逐步固执到疯狂,一生都就此沦为了理想女性道德的受害者。

(二)具有反叛精神的追爱女性

在艾米莉爱上荷默·伯隆时福克纳写道:“女人们都说,‘她肯定不会真的爱上个北方佬。但还有一些老人说,‘就算是悲伤也不能让贵族小姐忘掉做派……他们感叹道,‘可怜的艾米莉。”(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此处的“女人们”“都”“一些”又一次构成了显性思想陈述(overt thought report)。受传统父权社会思想的影响,“我们”的群体思维体现在仍在用没落贵族的传统来规训艾米莉,她之所以“可怜”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已不再符合她的身份地位。“我们”的群体思维体现在“我们”用不能受北方文明浸染的南方传统来阻碍艾米莉追求幸福。“女人们开始指责她是小镇的耻辱给孩子们做了个坏榜样。”(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这里女人们的风言风语又一次体现了群体思维,一方面表明“我们”认为她是小镇上的异类,是传统规则的破坏者,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她正在试图冲破“我们”施加给她的思维桎梏并已经付诸行动之中,北方新工业文明的到来彻底点燃了她反叛的火苗,她爱上了荷默·伯隆,这个真正的与南方文化不同的北方黑人使她有了追爱的冲动。

三、群体思维下《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女性主义特征

(一)父权压制下独立人格丧失

作为美国小说历史上的创新作家,“神话模式”也是福克纳在创作小说时常用的技巧,它的特点就是使读者可以将小说的人物以及情节结构和某个神话相对应。在这篇小说中,福克纳运用这一模式的目的其一是为父权社会的背景奠基,其二是为传统的群体思维提供一个“正当”的思维根源。神话在很大程度上是父权社会的“帮凶”,男性形象的众神即为我们所应崇拜的众神,女性则是偶像,是仆人,是生命之源,是务必事无巨细付出的形象。“法国女作家波伏娃在阐释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特征时指出,随着文明的发展,男性愈加发觉可以通过创造神话来控制女性”(罗斯玛丽·帕特南·童《女性主义思潮导论》),于是男性把自我牺牲的女人理想化和偶像化之后,逼迫女性忘掉自我,拒绝自我与否定自我。

依托于以上观点,李孝英提出,“女性特征是由父权制度所塑造的并且这是一种在根源上把女性排除在公共权利之外的制度”(李孝英《父权制历史、神话与波伏娃的女性“他者”地位》)。于是,依靠男性成了她们生存的唯一方法。由此,父权社会在美国南方站稳脚跟。

归根结底,父权的思想灌输是南方群体思维的大背景,也是艾米莉悲剧命运的源泉。“很久以来,每每提及他们,我们就想到纤细纯洁的艾米莉小姐站在她手持马鞭的父亲的阴影中。”(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这里“我们”想象的画面体现了父权社会下的群体思维,在“我们”看来,艾米莉是南方社会的精神丰碑与神话,听从安排、活在父亲的阴影中、保持贞洁是她的义务。年轻时的她麻木地接受了神话中淑女的设定,完全失去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话语权。父亲的离世并未改善艾米莉的生活处境,“我们”这类深受南方传统观念影响的群体仍在规训着艾米莉的生活,当她与爱人同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时,“我们”感叹“可怜的艾米莉”,这一感慨进一步向读者们深化了“我们”的群体思维,在“我们”的概念里,她的“可怜”是由于她冲破了丰碑的价值观念,下嫁于荷默·伯隆这样的北方佬简直是“堕落”。艾米莉的一生都好似一具跌跌撞撞的行尸走肉,在他人的推搡和指责中慢慢落下帷幕。

(二)女性意识初步觉醒

女性意识是指“女性的自觉意识,是鼓励妇女们在客观世界中追求独立和自主的内在力量,从而以此来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郭和英《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反思—透析安娜悲剧及对现代女性的启示》)。依托于这种女性意识的不断觉醒,女权运动也随之展开。作为第一次女权运动和18世纪启蒙时代的产物,自由主义女性主义思潮产生于19世纪后半叶,历经70余年,这时的自由价值得以凸显,同时也“将天赋人权,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权作为女权运动的主要诉求”(纪德英、姚云云《论自由主义女性主义的两性平等观》),妇女群体在此次斗争中有意识地为消除性别歧视和改善自身处境而开展社会活动。而发表于1930年的《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正处于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势必会带有女权运动的思想色彩。

在人们纷纷开始感叹艾米莉“可怜”处境的一年后,“她依旧昂首挺胸—甚至在我们认为她已经彻底没落的时候。这时她好像更加要求人们维护她贵族小姐的尊严;而且似乎还一定要用这种行为来证实她的高高在上”(威廉·福克纳《献给艾米莉的玫瑰》)。此处的“我们认为”也是一处显性思想陈述,这句话通过“我们”的心理视角展现了艾米莉因为追求不受世俗允许的幸福而被南方人所批判,在“我们”的群体思维中,艾米莉的行為较为反叛,没有维护传统贵族的形象,但从艾米莉的角度来看,她已经初步具有了觉醒意识,她的所作所为早已与“我们”规定的行为不同,她不再考虑人们的阻挠,在父权制的压抑下勇敢地作出选择,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体现。

本文通过《献给艾米莉的玫瑰》中的社会思维视角对该小说的群体思维进行文本分析,发现群体思维下艾米莉的女性形象与女性主义特征的形成根源,展现了艾米莉在传统父权社会下命运悲剧的必然性。艾米莉的消逝,是女性主义萌芽的消逝,同时也是南方传统群体思维的消逝。通过南北方思维的对冲,福克纳在这篇小说中给予了读者更多的对于父权社会的反思空间,这朵玫瑰不仅献给艾米莉,也献给作者记忆中不断消逝的南方文明。

基金项目: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叙事学视域下二十世纪英语小说中女性主义特征研究:以英国、美国、爱尔兰三部作品为例”(项目序号:A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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