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妙智 行者无疆
——听筝曲《行者》有感

2022-07-02 00:37袁丽莎
岭南音乐 2022年3期
关键词:龟兹行者演奏者

文|袁丽莎

西晋傅玄《筝赋》:“今观其器,上崇似天,下平似地,中空准六合,弦柱似十二月,设之则四象在,鼓之则五音发,斯乃仁智之器。”筝被古人称为“仁智之器”,体现了古筝这种乐器的包容性,将天地万物齐一于我,将乐器与人缔结一心。可见筝早已在历史中被人们赋予了极高的美学思想境界。作曲家魏军先生于2015年创作的《行者》采用古龟兹乐与传统音乐元素结合和多样的演奏技法,同时结合现代西方作曲技法,以起承转合式的内容歌颂了华夏民族精神。其音乐的自由性和旋律感给予人们全新的听觉体验。这部作品不仅有着艺术上的厚度,也有思想上的深度。筝曲《行者》浑厚、沉稳、曼妙、飘凝,不仅有凛凛浩然之气,也有逍遥自我之境,更有禅悦灵悟之象,展现了作曲家想表达的行者漫步在古龟兹与中原连接的丝绸之路中的音乐美感,隐喻某种人之本性的修行,展现了中国文化的深厚精神内涵。

凛凛浩然之气

“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十分注重个体的人格道德的主动性,由此形成了其气论思想。中国艺术常被注入“气”的精神,筝乐表演艺术中常用气韵增强旋律,以韵补声。

《行者》快板部分所展现的气韵采用跨八度演奏的快速双手点奏的技法展现,整个乐段速度是快而活跃的活板(vivace),刚强的力度充满了丝绸之路上的壮美感与热烈感。快板段落舞动色彩丰富变化,每个音符都饱满充实,重音加持以增强韵律。筝音擂擂,杂以异国调性风格,这种充满壮美的恢宏气度和浩然之气被描绘得形象生动。快板演奏已然将孟子的“浩然之气”转化成演奏者的一种内在驱动力,作为一种精神驱力由心所发直达演奏者的指尖。随着音乐情感的表露,演奏者以右手单声部十六分音符节奏音阶的线性旋律进而成为整个快板最为紧凑、激烈、热情的精彩演绎。

李泽厚先生曾在《华夏美学》中提及:“孔子给予礼乐传统以仁学的自觉意识,孟子则最早树立起中国审美范畴中的崇高:阳刚之美。这是一种道德主体的生命。”快板音乐旋律快速而果断,充分展现了孟子富有生命力的阳刚之美,塑造阳刚之美的一种美好的人格塑造与生命体验的向往。作曲家魏军先生对于“气”的理解就正如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的崇高人格,作为一个“行者”在任何事情面前都不会退缩,展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子·公孙丑上》)的浩然之气,也是作曲家“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上》)的天地万物皆能与我的心灵相通之感的向往,获得对人生理解的一种途径。浩然之气由旋律浸润听众内心,使其富有生命力的情感思维有意识地产生,并与琴共鸣,获得浩然之气的生命感性力量的体验。

自我逍遥之境

如果说,孟子的浩然之气在《行者》中体现的是社会中人格的崇高感与壮美感,那么庄子的逍遥自我之神在《行者》中则体现在自然中人生的快乐感与自由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庄子·逍遥游》)庄子这句话所想表达的逍遥游不是肉体上的,而是指精神自由超脱所得来的快乐的“游”,是一种审美愉悦,是通过坐忘而获得的物我两忘的快乐感与自由感,以达“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理想人生境界。

乐曲的慢板部分左手井然有序的连续切分节奏将音乐稳定性规限其中,并通过摇指将“游”的宏大气息展露,持续在低音区游走徘徊,仿佛抛弃世俗时空,消除人与人的间隔以及物我对立的异感,回归道,回归本心。音乐令人无限遐想的空间感将一段踏上沙漠大地,在丝绸之路寻找消失的千年古国龟兹的意象显现出来,低沉浑厚的音色营造一种历史感和沧桑感,仿佛看到龟兹国与中原间连接丝绸之路“行者”一心求真向善、排除名利乃至生死的束缚不断笃志前行的信仰。内心以追寻旋律的意象获得自由无拘束的逍遥游。

庄子的思想体现在逍遥游的人生境界以及追求超然自在、物我两忘的理想人格上。徐复观曾表示:一个人的精神,沉浸在消解于最高艺术境界之中时,可达物我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可以说《行者》在至真、至美都达到了高度结合,给予作曲家、演奏者和听众体感那游于无穷的形躯,获得美的生命境界。

禅悦灵悟之象

禅宗美学思想作为中国美学思想谱系中的重要一支,在中国美学思想史中乃至现代人们心中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说,儒、道思想作为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开端,那么禅宗美学则是儒道思想以及外来佛学的结合体,是中国美学走向成熟的标志。禅宗美学说“缘起”,一切事物皆由因缘合而生,因缘散而灭。因为一切万物都藉因缘而生,所以并无恒常不变的本体。“因”“缘”“果”是禅宗思想用来阐解的万物的缘起本体论的三个元素。佛学因果即是因缘相聚,终成有果。因缘果之间的关系正如《行者》起承转合式的音乐结构与有起有落的演奏,有缘起才获得有果业成为音乐内容的叙事性表达。音乐音响都是随着缘的变化而变化,具有生生不息的流动特性,每部作品的独特性充分将乐曲各美其美地呈现,就是一部音乐作品生命本身完美的自我展示。

乐曲的引子部分以低回婉转奏之,左右手琶音的八度音响高低突显对比,营造内心的寂然多思并重。起伏变化的自由节奏音型与左手左侧刮奏的奇特音响效果,左右游移之象正映现龟兹国人的舞动风格与龟兹国神秘的朦胧,营造一种梦幻神秘的赋有佛学思想古国的禅境,人就如同行走在漫漫大漠的丝绸之路上的“行者”,人们的心识如涟漪般泛起。笔者认为,《行者》所塑造的龟兹意象,既有对丝绸之路彼方的外在探寻,也包含对于人生哲理的内在感悟。这部作品以人对自然的敬畏与入世艰难旅程的无限终点之“无”的情怀,激起对个体灵魂的修炼,呈现一种禅的智慧与精神。

徐复观曾说过:乐之所以成其为乐,因为人感到它是某种意味的“美”。笔者认为每个人内心都有着一个共同向往的真、善、美的彼岸世界。孟子“浩然之气”塑造崇高的社会人格,是生活的境界;庄子“逍遥游”寻找人作为人的价值,是生命的境界;禅宗的“悟”获得灵魂的摆渡,是生灵的境界。作品中所呈现的儒释道三家的思想展露出人格、生命、灵魂的塑造与追寻,展露对于人之本性修炼追求的崇敬。身处《行者》的意境之中,人们的审美感受与精神家园都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与升华。音乐更能够唤起人们的文化共鸣与认同,展现中国传统音乐的烽火传承与无限创新,激励并影响着创作者、演奏者与听众不断地自我进步,进而主动了解更多中国传统文化与音乐,开辟新的思想维度,通过音乐艺术向世界展示中华文化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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