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欣欣
贝尔恩德·阿洛伊斯·齐默尔曼(Bernd Alois Zimmermann,1918—1970),二十世纪德国作曲家,一生创作风格多元,体裁涉猎广泛。德国音乐学家、评论家卡尔·达尔豪斯对齐默尔曼的关注较多,他评价齐默尔曼是二十世纪上半叶西方“先锋派”音乐的局外人。“与同时代作曲家相比,他的创作从不始终如一地追求一种风格,也不接受外界各种批评,而是通过不断探索,逐渐实现自己的多元主义理想。”
齐默尔曼的父母是信仰天主教的农民,家庭收入微薄。十岁的时候,齐默尔曼就开始在修道院里学习音乐理论、拉丁文和管风琴演奏。齐默尔曼的求学经历十分坎坷,高中毕业后,恰逢德国与西班牙开战,他被迫入伍。待战争结束后,他好不容易获得了在科隆音乐学院学习的机会,又因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而中断。1942年,他在前线因不幸感染病毒而退伍,短暂恢复学业后又一次因战争停学。直到二战结束,他才恢复正常的学习。
如何调节工作与创作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齐默尔曼非常困扰的事情。1950年,他在科隆大学音乐研究所担任理论老师,两年后辞职。他说:“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虽然每天都会被‘拥有稳定的、赖以生存的工作岗位’这种渴望压倒,但是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这令我非常不愉快。”教师这份工作虽然稳定,却限制了他的创作时间。
自1957年起,齐默尔曼陆续获得了许多作曲奖项,如罗马马西莫德国学院奖学金、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艺术奖、科隆艺术奖等等。1965年,他的歌剧《士兵们》的成功上演,以及之后在欧美各国的巡演,更是充分肯定了他在音乐创作方面的世界影响力。
但是,疾病的困扰和沉重的生活负担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严重的抑郁症使他不得不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多次治疗也无法治愈。1970年8月,齐默尔曼完成了最后一部作品《我环顾四周,见日光之下所行皆非正义》,五天后在科隆家中自杀。
齐默尔曼早期的音乐实践主要是新古典主义风格。他首先选择了钢琴音乐进行实验,之后是管弦乐和室内乐体裁,最早的代表作包括钢琴小品《即兴曲》、管弦乐《交响变奏与赋格》、室内乐《三重奏》。这一时期,他的音乐凸显“复古”之风。
自1948年开始,他定期參加“达姆施塔特新音乐国际暑期班”的学习,接触了勋伯格、韦伯恩、欣德米特、梅西安等作曲家的音乐,逐渐接受了以序列主义为核心的音乐创作观念。他的代表作有康塔塔《愚昧赞》、钢琴作品《手册》以及《小号协奏曲》等。
1955年,为双钢琴创作的芭蕾音乐《远景》是齐默尔曼的第一部整体序列作品。同年,他在德国作曲家卡尔·阿玛迪斯·哈特曼的推荐下当选了国际新音乐协会(IGNM)德国分会的主席,但是没过多久就辞职了。他在给作曲家汉斯·乌尔里希·恩格尔曼的信中谈到:“要让年轻一代和老一代的作曲家相互交流,在各种风格流派之间构建起桥梁。我们这些中年作曲家有可能被老一代(福特纳、埃格、奥尔夫)和年轻一代(施托克豪森、布列兹、诺诺)压垮,因为在我们现在真正应该站的地方,老一代的人还站在那里;而当我们站在那里时,如果不努力,那么年轻一代作曲家又会超越我们。”
齐默尔曼希望在欧洲现代音乐创作中占据一席之地,他坚持不断探索,崇尚音乐的对比性与多元化,善于运用拼贴技法。在歌剧《士兵们》中,他对十二音技术进行了创新性的改造,并将音乐、绘画、电影、芭蕾、电影等多种元素相互结合,使歌剧的音乐同时呈现出“现在、过去、未来”的效果。不过,《士兵们》因运用的技法、编制及舞台布景过于新颖、复杂,1959年遭到了科隆歌剧院的拒演。直到1963年西德广播电台播放了声乐交响版的《士兵们》,歌剧版才有了在舞台上呈现的可能。1965年,歌剧《士兵们》终于在科隆歌剧院正式上演,演出反响热烈,大获成功,齐默尔曼也因此得到业界的关注。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齐默尔曼的“多元主义”音乐风格逐渐形成。他创作了一系列拼贴技法的作品,如双钢琴《独白》、芭蕾音乐《乌布王的晚宴音乐》、管弦乐《下浮之光》等。他引用了从中世纪到二十世纪不同作曲家及作品的标题、旋律、节奏元素,不再拘泥于德国固有的音乐形式和技法,融会贯通了美国、阿根廷、意大利、西班牙等不同地域的音乐文化,超越“狭隘”的以德奥为主的作曲风格,深受战后“去纳粹化”思潮的影响,在不断探索中形成了个性化的创作路径。
齐默尔曼深受西方古典哲学的影响,特别偏爱纯音程,经常在作品中使用纯四度、纯五度、纯八度音程。他坚持美的本质是和谐,追求音乐表现的“纯净”。二战后,德国政治局势复杂,社会经济萧条,给德国民众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人们渴望新生,对宗教的信仰也随之增强。齐默尔曼的作品通常带有标题,蕴含精神意义,表现了他作为“战后幸存者”对战争和生命的思考,以及在面对身体和心理上的疾病时,迫切需要治愈的心情。
“先锋派”一词在音乐领域通常泛指在创作和表现上采用与传统形式完全对立的艺术手法。1946年,“达姆施塔特新音乐国际暑期班”的成立标志着先锋派音乐的诞生,许多二十世纪音乐家聚集于此,其中就包括了齐默尔曼。1950年之后,齐默尔曼逐渐与“先锋派”保持距离,一是对“先锋派”的纪律规范和教条化的创作形式十分反感,二是观念不同——达姆施塔特乐派在创作中的“创新”是与传统的决裂,而齐默尔曼的音乐创作一直与传统保持着紧密关系,他认为“创新”也可以是对传统的发展。
二十世纪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提出了“现代哲学释义学”,指出对艺术品意义的把握和理解必须建立在理解者与对象相互交融而构成的一个新“视界”的基础上,这一观念对齐默尔曼影响很大。身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先锋派”为主流的欧洲音乐语境中,齐默尔曼依然坚持个人化的理念,不抛弃传统,不盲目追随,强调现代与古典的交流对话。他的音乐创作反映出“与历史现象的对比”。他对二十世纪音乐及未来音乐发展的看法是——反对“先锋派”背叛传统的极端做法,传承古典音乐发展历程中的经典成果。他认为,现代音乐的发展应该是与传统的隔空对话,而节奏、体裁、标题性则是二十世纪音乐与未来音乐发展可能性的运用手段。